《热钱流入》奶白釉

42、重逢

　　刘家和鄢家虽然很少来往，倒不是完全没有交集。刘老先生和鄢老曾经当过一个连的战友，在刘老饥寒交迫的时候，鄢老分过他半个红薯，还把自己身上的衣裳脱下来给了他，说起来算是过命的交情，却也到此为止。

　　刘家一直记着鄢老的这半个红薯的恩情，但鄢家势大，刘家人不想给鄢老添麻烦，也不愿被人说是想攀关系，明面上一直有意避嫌。直到鄢老特意叮嘱简阅多带点贺礼过去，简阅才知道其实刘家默默地帮了鄢家很多。

　　刘家在当地人缘极好，这次嫁女儿，包下整栋的酒楼，摆了将近一百桌酒席。生意做得大是一方面，更多的是刘家人为人纯朴热情，且重义轻利，人人都愿意和他们往来。

　　简阅不太喜欢这种过于吵闹的场合——平时应酬已经够多，参加个喜宴都要和商界的那些人虚与委蛇，那就太累了。他提前了一个小时到场，趁人还不多的时候把自己准备的古董瓷器六件套交到了刘先生手上，恭贺了一声“祝令嫒夫妇百年好合”。

　　“我爷爷本来是要来的，可惜和他几个钓鱼的朋友提前有约，那些老先生就是不放行，所以只好派我来。”简阅站在门边，一身纯黑高定西服，头发梳得光亮，笑容得体道。

　　“鄢老向来重然诺，失约反而不像他。”刘先生体谅道。他对鄢老这个外孙不可谓不熟悉，人是头回见，传言早在简阅还没回国前就已经听了无数个版本了。

　　除了豪门遗珠、失而复还的身世，简阅的年轻有为、锐意改革也是圈里人津津乐道的，如今一见，其人气质卓然，谈吐不俗，果然名不虚传。

　　而且，明明是外孙，根本不姓鄢，却继承了鄢家全部的产业，还自然地称呼外公为爷爷也是非常值得在意的一点——鄢老对这个年仅二十二的青年，不是一般的看中。

　　“等令嫒的孩子办满月酒，爷爷肯定就来了。”简阅的话不着痕迹地维护了刘家人的尊严，半点不让人难堪，他没有回避尴尬的部分，而是轻易地一言带过，“你千万不要以为是他不愿意来，那他可就自责极了。”

　　刘先生既感激又佩服，在心里赞了句简阅果然是人中龙凤，情商高得不得了，笑道：“哈哈哈，那我们就恭候鄢老的大驾了！”

　　“嗯，到时候我和爷爷会一起过来。”刘先生毕竟是长辈，简阅做足了后辈的礼节。

　　刘先生知道简阅百忙之中肯来已是给了他们极大的面子，更不敢肖想简阅会坐在酒席里和宾客们一起吃完整个酒席，他体贴地带着简阅往高层走：“简总，刘某专门为您安排了贵宾包房，备了酒水点心，不嫌弃的话，您可以和秦先生进去随意坐坐。”

　　简阅摆摆手，表示不用麻烦，往周围张望了几眼道：“我待得不久，您忙您的就行，告诉我官先生在哪儿，我去找他。”

　　“官家的官晨诗公子吗？”刘先生迟疑着指了下更深处的房间，“他在那边。”

　　“多谢。”简阅笑笑，“我们这就过去了。”

　　“没事，如果您们有需要，按一下墙壁上的响铃就会有服务员进去，或者给我打电话也可以。走的时候叫人通知我一声，我过来送送您。”

　　“今天是您女儿的婚礼，您要忙的地方想必还有很多，我这边不用操心。也不用送，要走我们直接开车就走了，不打扰您。”

　　“哎，那我就先过去了，您两位自便。”刘先生笑着给简阅和秦殊誉做了个请的手势，“替我向鄢老问好。”

　　“一定带到。”

　　刘先生走后，简阅几不可闻地舒了口气，眸子里锐利的光被放松的情绪代替，秦殊誉从开始就站在他身边没有说话，看到他这样忍不住抿唇：“你看上去很累。”

　　简阅没说什么，无奈笑笑。

　　两人一起走到官晨诗休息的贵宾包房外，秦殊誉抬手轻叩了几下，里面便传来一声温润的“请进。”

　　秦殊誉推开门，便看到官晨诗站在茶桌前沏茶。

　　相比较三年前，官晨诗更加成熟了，五官更加立体深刻，身材也健硕不少。眉目依然舒缓，却好像总带着化不开的愁绪。过往清风一般的温柔沉淀成湖水般的深沉，但那份包容温和永远都在。

　　官晨诗转过身，跨越了三年光阴的对望就此发生。

　　简阅的变化显然更大，让官晨诗都不由得愣了神，好几秒才认出面前这个高大挺拔、给人压迫感的冷面男人是谁。

　　秦殊誉也跟着官晨诗向简阅看了过去，实话说，现在的简阅，不笑的时候完全没有表情，的确让人感觉难以接近。

　　但在他看来，其实简阅笑起来的时候，会是世界上最温暖、最耀眼的人。

　　他把手上提了半天的袋子递给简阅，安静地冲他使了个眼色。

　　简阅马上收回在官晨诗身上的眼光，笑着接过，给官晨诗递了过去，语气自然而随意，仿佛面对的人是天天能见到的老友，而他只是出去旅了个游：“我表弟叫我带给你的。”

　　官晨诗愣了几秒，微笑着接过——何必装模做样费心寒暄，这就是最好的开场白。

　　“是肉干吗？”官晨诗凝视着透明塑封袋里干巴巴的肉条，没吃就知道这东西又柴又难嚼。

　　秦殊誉解释道：“是袋鼠肉，澳洲的袋鼠太多，每年都会悬赏人去打猎，将泛滥的袋鼠做成袋鼠肉干。”

　　“阿焉是不是还嘱咐你，叫你一定得盯着官晨诗尝一口才行？”简阅无奈地抱肩，挑眉看着身旁的人。

　　秦殊誉为难地推了下眼镜，承认：“是。他叫我监督完给他汇报。”

　　“官晨诗，你哪里得罪段焉了？他要这么整你。”简阅好奇地看向官晨诗，他的表弟虽然在家里任性，但还不至于没礼貌到这种程度。不过想到俩人从小一起练琴，是竹马竹马，关系好到可以开这样的玩笑也未可知。

　　官晨诗轻轻撕开塑封袋，取出一个肉干咬了一口，皱眉摇摇头：“口感不太好。”

　　“这玩意儿本来就不好吃。”简阅夺了过来，让秦殊誉重新装好，“你也太老实了，不吃又能怎样？他难道飞过来打你一顿？”

　　官晨诗只是笑，那笑里分明是无法言喻的情绪，带着丝丝的苦涩。

　　“毛毛呢？没跟你一起来？”简阅不忘关心朋友。

　　“他说这里的人他都不认识，还是和朋友吃麻辣烫自在。”提起毛小若，官晨诗的眉眼里全是柔软和宠溺。

　　“像他会说的话。”简阅踱了几步，坐到沙发上，“我有多久没吃麻辣烫了？改天找他去吃一次。”

　　“你现在这个职位，出来一趟应该很难。”官晨诗轻笑。

　　“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不想做事的话，其实都可以交给底下的人去做，想做事，那就能找出做不完的事。”简阅叹口气，揉揉眉心。

　　官晨诗将刚刚沏好的茶端过去，一人一杯，“尝尝？”

　　简阅抿了一口，垂眸看了眼：“这是红茶？”

　　“嗯，红茶养胃。”

　　听到养胃，简阅的眉头不自觉地跳了一下，他的神情渐渐沉下去，垂眸又看到桌上那个黄水晶摆件。

　　官晨诗留意到简阅视线停留的地方，淡笑：“听说鄢氏集团新上任的总裁酷爱水晶，送礼的都快把本地的水晶铺子买空了，不知道他家放不放得下。”他的手腕轻摇，把玩着瓷质茶杯，好像只是一时兴起，同朋友分享一件坊间轶闻。

　　“水晶招财，从商的都喜欢，没有别的原因。”简阅淡然，下意识瞥了秦殊誉一眼。

　　秦殊誉只是深敛了眉目，装作没听见官晨诗的话。

　　避而不谈的，是三人共同的羁绊和禁地。

　　“小若说你有事要问我表弟，是什么事，我可以帮你传话。”简阅不太明白有什么事非要当面说，明明现在手机、网络都已经很发达。

　　对于简阅忽然的转移话题，官晨诗并不在意，顺其自然地随他：“没什么，等他回来我再和他说。”

　　“很要紧？”简阅来了兴趣。

　　官晨诗似有为难，斟酌片刻把茶杯放到桌上：“简总，你要多留意阿焉。”

　　简阅疑惑不已：“什么意思？”

　　“他的一些做法，我非常不认同，但那也是他的隐私，如果告诉你，会违背我的原则。”官晨诗的眸子里充满矛盾，“我只能提醒你，看好他，别让他做出格的事。”

　　简阅皱眉，官晨诗这样，肯定是不愿意继续往下说了，只得道：“好吧，我会注意。你要是什么时候想说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有劳。”官晨诗黯然道谢。

　　三人沉默相对，室内一片安静，气氛开始变得低迷。

　　能和官晨诗朋友般平等地对话，是简阅从前不敢想的事。三年的时间，不仅让他改头换面，也将他和富家子弟之间的差距拉近得几乎看不见。

　　官晨诗和其他的富家子弟又有很大的不同——他和简阅的相识，中间横亘着一个不得不提的人。

　　而秦殊誉，也未尝不是间接地因为那个人才到了简阅身边。

　　“他，最近怎样？”简阅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声音听上去没什么起伏。

　　秦殊誉没答话，官晨诗却是很快领悟到他的意思，似是无可奈何：“很早之前，我和他吵了一架，从那时起就断了联系。”

　　正不知说什么的时候，门外忽然闹哄哄的，没过几秒门就被从外面撞开。一个头发凌乱，浑身酒气的男人跌了进来，摔倒在门口那张土耳其地毯上。

　　屋内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那个人：狭长的眉眼，高挺的鼻梁，雕塑般优美的下颌线。岁月似乎偏爱于这个男人，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一点痕迹，反而因为酒精的作用，男人的眼睛蒙上一层水光，带了分不属于他的年龄的执拗和无助。

　　沙发的正中央，年轻的男人一身昂贵衣衫，双手交叠置于膝盖，审视着低处的墨色眼眸里尽是漠然和冰冷。他右边坐着的白衣男人端着茶杯，带着温和的笑意。剩下的那个男人穿着万年不变的板正西装三件套，鼻梁上架着金丝边框眼镜，以一种恭敬又忠诚的姿态站在简阅的身侧，视线飘忽，对来人避而不看。

　　这三个人会聚在一起，即便是曾经最亲密的人，也预料不到——顾瞿宁除了趴在地上喘气，失去了其他任何反应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