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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水洗镜头 ...

  •   第一章水洗镜头
      程朔梧找到了自家哥哥常去的那家酒吧。
      海伦斯的招牌藏在小巷子里,莹蓝的灯管跟两簇从深巷里窥探世界的眼睛一样,幽幽地亮着。程朔梧躲开巷子口故意放着的那些破旧生锈的自行车和厚底的绿玻璃酒瓶,在做成坑坑洼洼的路上迅速地前行。
      海伦斯老板是个典型的二世祖,拿着家里的钱给自己的“小众爱好”烧着玩,这酒吧也是他一时兴起想要模仿九十年代的风格才改造成这样的,光是去废品市场亲自挑这些垃圾都花了这位二世祖不少精力。
      海伦斯门口脱了皮的墙脚下蹲了俩姑娘,不知道醉了没醉,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只细长的烟,也不抽,就让他在寒风里燃着。
      程朔梧走过来,姑娘的烟头抖了抖,掉出一串灰。
      “哟,来了个新人。”
      “他看起来像高中生,高中生都和钻石一样。”
      两个女孩咯咯笑起来,烟头的火光在黑夜里跳来跳去。

      海伦斯的门童抬起眼皮,瓮声瓮气地问:“身份证有吗?”
      程朔梧从外套里掏出自己的钱包,一打开几张纸晃晃悠悠的掉了下来。程朔梧皱了皱眉,像是不清楚这东西是如何出现在自己的钱包里的一样。
      但他的时间不多,无暇顾及这些琐碎的小事。程朔梧在他码的整齐的钱包里头找到了自己的身份证,门童确认一眼面前看起来像高中生的人确实刚过完18岁生日,换上了礼貌的笑容,恭敬地请他进去。
      程朔梧正要顺着门童拉开的大门迈入内场,旁边蹲着的女孩儿喊了一声:“喂,小帅哥,你东西落了!”
      挺直的背影没有丝毫停顿,门童在酒吧内嘈杂背景下听见了清凉如水的嗓音:“不用了,算你小费,在冬天里站着的辛苦钱。”
      门童捡了起来,站在巷口昏黄的灯光下一看。
      “什么东西啊?”女孩子好奇地问。
      门童老道地在手上码好,一捏,然后冲着墙角的姑娘说:“没什么,一沓钞票罢了。”
      他没说,看起来是美刀。

      程朔梧刚进海伦斯就觉得头疼欲裂,这=酒吧打的摇滚的招牌,台子上披着一头油腻长发的男人声嘶力竭地吼着,伴奏的声音宛若一个厂房的机器同时开始嗡嗡运作。
      舞池里头不知道有多少个男男女女交错在一起顺着暴躁的鼓点舞动,还有在酒桌旁就抱着热吻的,洋酒罐子突兀地立在路中间。
      程朔梧拿出手机,确认自己那个本应该来机场接他的哥哥真的在这家酒吧寻欢作乐。看着大哥秘书给他发的图片,程朔梧皱着眉,走入章鱼潮似的人群中寻找程朔柏。

      程朔梧在外围转了转,没有哥哥的影子。正不知道从何下手,却看到大厅正面LED屏花里胡哨地一转,隆重打出:感谢程朔柏先生的全场包场,今夜海伦斯酒水免费,任意畅饮!
      酒吧内安静了一瞬,接着潮涌一样的欢呼从四面八方袭来,最亮的一扇追光直接从表演台上打到了内场中心的某个人满为患的卡座上。
      就是那了。

      越靠近那个卡座,程朔梧越觉得自己快要呕吐,各种味道交杂在一起,他的肺部仿佛一个四通八达的抽油烟机,黑色的焦油挂在他每一根支气管上。
      他推开了阻隔在自己面前的人,想对着可能出现的哥哥狠狠来一拳,却发现在他面前的人男女莫辨,站在桌上,马丁靴踩着铝制的啤酒罐子,身边的红酒和香槟瓶堆的满满当当。他正把手中的香槟倒进一旁已经满溢流了一地的香槟塔里。
      有人想要向前去拿一杯香槟,他任那人拿,等拿完酒,他甩动着香槟瓶子,把香槟倾倒在那的头上。他看着别人狼狈脱妆的模样,大笑出声。
      他说:“我觉得你不化妆的时候更好看,所以替你卸了个妆,你不会怨我吧?”
      被倒酒的人眼里仅是哀伤,但还是挤出几分带有苦涩的谄媚:“季少倒酒,怎么会埋怨。季少要是愿意,再倒点。”
      那位被叫做季少的人却摇摇头,伸出一根食指抵着这人的脑袋:“每个玩具我只玩一次。你被玩过了,去外头领你的玩具钱。”
      他环视四周,嫣然一笑:“还有谁想当我的玩具?”

      “季少——”,“这边季少——”身后的人这么狂热地喊着,继续涌动着想要跻身到他的面前。
      那个一身湿淋淋的男人在汹涌人潮里,垂着头,脚下生了根一样不肯走。后面的人推搡他,咒骂着:“还杵在前面干嘛呢?不是叫你滚出去拿钱了吗?”
      那个男人,或者说是男孩,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季殊意面前。
      “季少就这么快忘了我吗,我真的不愿来打扰季少,只是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季少如果念在我们曾经……曾经的分上,救救我父亲,他因为意外事故躺在医院里,医生说要五十万医药费,不然生存几率渺茫,季少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季殊意冲着鄙夷的众人嘘了一声,他蹲下去,挑起那个男孩湿漉漉的脸:“今天是特意来找我的?”
      男孩瑟缩地点点头。
      季殊意掰着他的下巴左右扭看,看完往后一抛,站了起来。季殊意逆着灯光,美艳的像是将要救他于泥淖的神祗。他祈求地跪好,等待季殊意赐给他对于季殊意而言只是杯水车薪的二十万。
      季殊意却久久没有说话。男孩胆战心惊地抬头,季殊意对着他笑了笑,跳下桌子把脚轻轻压在男孩的手指上,“如果我说这五十万不能白拿呢?”
      “季少想要我做什么?叫我做什么我都做!就是……就是要帮季少舔干净这双鞋我都愿意!”说着男孩像是生怕季殊意反悔一样,猛地抱住了季殊意的腿。
      “滚远点!”季殊意嫌恶地把脚从男孩怀里抽出来,男孩骤然失去了支柱,茫然地趴在地上。一包餐巾纸击中男孩胸口,季殊意背着他说:“擦完眼泪给我滚出去拿钱。你没骨头吗?还真想给我舔鞋?拿了钱能不能买你的骨头,下次别冲着人随便跪来跪去。”
      男孩坐在地上,不知道为什么眼泪簌簌就掉了下来,他眼含热泪地看了季殊意一眼,拿起那包餐巾纸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凝固的氛围又重新活络起来,即使没有了那个男孩,照样有的是漂亮的男男女女愿意到季殊意旁边。

      “停一下,我找个人。”程朔梧终于忍不住开口。
      整个卡座突然安静了。

      季殊意没想到突然有个不识时务的愣头青冲了出来抓住了他的手腕。他刚想扭开再送上季氏大少最拿手的中国骂术,却发现这个人握着他腕子的手用的巧劲,不疼,但是也没有让他挣扎的余地。
      他哟了一声,看向那个没眼色的东西,季殊意打眼一看,这男的一身学生气,模模糊糊看起来还有个帅气的脸。季殊意最喜欢和少年相挂钩的类型了,在他的猎艳过程中,这种类型几乎没有失手过,他最懂得这么玩弄这些清俊的少年,这好像成了季殊意的天赋。
      于是季殊意借着力,顺势倒向程朔梧的怀里,和他的距离拉近到暧昧地呼吸可闻。
      他故意仰着头,对着程朔梧的脖颈喘息。季殊意迷迷瞪瞪地冲着男人笑,心想,这个人胆子真大。大胆的玩具可以得到一个奖赏的吻。
      他身上的味道真好闻,季殊意想,这让我想起曾经和一个男人前往冰岛的那场旅行,雪夜里每寸空气都散发的那种味道。
      他更满意,身边都是些浓妆艳抹的玩具时,一遇到这种特殊口味的,季殊意就起了认真把玩的心思,但是要先确认一下这个人的脸到底长成什么样。他没有骨头似的依靠在少年身上,因为醉而有些重影的眼睛聚焦半天才看清楚。
      下一秒那瓶香槟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程朔梧被始作俑者大力一推倒退三四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在说什么?!”
      程朔梧面露愠色。
      他本来以为豪放倒酒的是个女孩,等他揪着这人的纤瘦的腕子,那个人故意倒进自己怀里撒娇般喃喃的时候,程朔梧才知道自己错了。
      酒吧的灯光很暗,其他人的面目在眼睛里都呈现出拼接色块般的粗糙成像,但那个人的脸却异常清晰,像是用水洗过的镜头一样倒映出与众不同的景象。
      他看清了那个人本身细腻白皙的肌肤,甚至上面细微的绒毛。看清了他高挺的鼻梁线条,还有蛰伏的淡淡阴影。附着水膜的唇鲜艳欲滴,但是其他五官的漂亮都抢夺不走这位天生一双杏眼的惊艳。
      眉目含情,长睫如翼,再加上令人浮想连篇的那抹潮红,就像是点亮辽旷雪原的一枝玫瑰。
      只是程朔梧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这位男孩因为愤怒活色生香的脸就迅速转换了神情,呼吸间卸下了所有伪装,露出了抑制的着惊恐,和一闪而过的委屈。
      这个人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对着自己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做些莫名其妙的事?程朔梧愈发难忍这里的氛围,不再搭理那个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男孩,克制地再次问:“程朔柏在哪?”
      周围的人交头接耳。
      “这谁啊,上来就拉着季少,这下又这样随意的问程少在哪?这是哪家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不会真是个愣头青吧?这么莽撞,也不怕季少等等出去搞他……”
      “不会是哪个明星吧?情债?”
      程朔梧在人群中一个个扫过去,被他看到的人都不自觉身体一颤,闭嘴低头。程朔梧不在乎现在这群人是否在说自己的闲话,他只想迅速找到那位不成器的哥哥,然后把他捞回本家。
      “程朔柏死了还是活着?死了给我报个信,活着就给我喘气说话,我知道你可不是聋子。”
      “找爷干嘛?”
      卡座深处传来了回应的声音,摇摇晃晃站起了一个穿着西装的男的,他努力撑开眼皮,踉跄地走到程朔梧面前,拿着一个酒瓶子堵着程朔梧的胸口。
      “你……你是谁啊?”
      这个大家眼里的愣头青一个抬手把程朔柏手里的酒瓶抢下,学着之前季殊意的样子,拇指一顶开盖,对着程朔柏的脑袋浇了下去。
      他冷冷地看着这个快有十年未曾谋面的哥哥的脸,那张和自己无比相似但早已因为酒精而变得充血的脸,那张在红色液体之下狼狈的脸。

      “程朔柏,我回来了。”
      对面那个男人在话音落下的几秒后,惊恐地看向程朔梧。

      “还是二少有办法,就这几下功夫就把大少带出来了。”程朔柏的秘书汪俞十分谄媚地跟在程朔梧背后念叨,程朔梧面无表情地把自己大哥塞进车后座,“要不是爸妈说了程朔柏会来接我,叫我和他一起回本家吃接风宴,谁会想着去酒吧里捞他?”
      程朔梧在美国独自生活的近十年里,习惯了独处,习惯了安静,回来一下飞机就被哭丧着脸的汪俞一辆车拽到了海伦斯门口,重金属音乐和高密度人群让程朔梧不止一次想掉头直接带着行李再次飞回美国。
      程朔梧想到了爸妈之前在视频通话里殷切又期盼的脸,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得汪俞有些毛骨悚然,这位二少爷不是一个善茬。他从来给程朔柏当秘书的第一天起就知道了。那个时候还年幼的程朔梧已经很懂得揣摩人心,汪俞每每看向他的时候总是气虚,仿佛那位的眼睛什么都看的穿一样。
      只是太过早慧的孩子仿佛天然缺失了快乐,而且身处于程家这样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家庭,汪俞甚至没有听过程朔梧发自内心的笑,他的笑要么是为了交际,要么就如同刚才一般包含了不加掩饰的嘲讽。
      这位二少,才是真的懂得怎么拿捏人的。汪俞想。但他也明白,自己的小命握在别人手上呢,好话是少不得要说的。
      “是,二少从小就好孩子,比起大少处处要人操心,程董总是夸二少更周虑更孝顺呢。
      程朔梧又笑了一声,“汪秘书,还是小心开车比较好。”

      程朔梧把耳机戴上,时差让他依旧清醒,但是身体却十分疲惫。
      他脑海中闪回了他们离开海伦斯的时候的场景,像是一种冥冥间的指引一样,他在将要离开的那个瞬间回头了,那盏还未离开的灯光照射在内场中央,有一个人的目光正从那里,跨过人群,跟随在程朔梧的身边。
      来自刚刚那个举止奇怪的漂亮男孩,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场中央,唯有那目光归属的一点墨色,在惨白灯光圈出的世界里孤单地亮着。
      程朔梧与他对视,看他目光里快要淹没他自己的哀伤和眷恋,缓慢地顺着时间流动传递到他的感官之上。

      ——这人好像精神有点问题。
      程朔梧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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