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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此后的一个半月时间里,梅贺天天拉着杨承弼温书到半夜,他和江元洲换了寝位,算是和杨承弼同进同出同吃同睡,但是二人的友谊却没有进益。
      杨承弼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那段魔鬼时光的,他每天都在困倦和反射性背书写策论中度过,就连堰生来送过几次衣物冰饮都记不清楚了。
      一个半月之后,梅贺拉着杨承弼施施然去参加了秋闱。
      放榜那一日,他果然高中魁元。杨承弼原本就不报希望,没想到他的名字居然也在三十名开外。这当真是意外之喜。
      十八岁的魁元,京城国子监第一人!
      十六岁的杨二郎,破除胆小鬼传闻也高中举人。
      一时间梅贺和的名声席卷京城,而杨承弼的名声也逐渐好转。茶馆里的说书人不在将他儿时恐怖的经历用作茶余饭后的笑谈,而是在提及国子监两名年轻学子高中时,顺便扯上了他的名字,这一回用的还是尊称。
      除此之外,令梅贺更为烦恼的是,有许多官宦人家上门来梅家提亲。
      只是梅家的两位长辈,一心云游山川十余年,梅家只有一位老太君,言家翁尚在,不可随意决定孙儿婚姻大事,已经书信给家翁云云。梅贺的婚事便如此耽搁至今。在男女之事上,梅贺虽然知晓一二,却并未有那动情之人出现,梅家的诸位一向秉承闲云野鹤之风,不拘束小辈,令其洒脱成事。
      这一日,国子监众学子在监内办了曲水流觞,赏菊执蟹饮酒,为新科魁元和杨承弼两位同窗庆祝。
      席间,有人举杯驻足,高声询问:“明年春闱,想必梅师兄还能百尺竿头再进一步,如如高中,此生便再无憾事了!”
      众人起哄,一齐举杯笑闹道:“梅师兄,为此生无憾,共饮此杯。”
      至于杨承弼,虽然大家都知道他的学识也不错,只是和梅贺肯定是无法比的。再加上他今年才十六岁,肯定不着急参加明年春闱,再磨炼三年也不过十九岁,还是未及弱冠的青年才俊一枚,相比不会那么早草草入考场罢。
      因此这一场聚会,虽说是两个人都中了,人人恭维的却只有梅贺一人。
      杨承弼素来习惯了被梅贺压一头,他只要大家不提自己胆小的事情就算好朋友,也不觉内心有落差,亦是在梅贺身边陪酒吃蟹,倒也轻松快活。
      梅贺笑饮杯中酒,却道:“若说憾事,倒有一桩。诸位可记得今年春日里与金陵国子监的论书会?”
      如何会不记得?
      大明朝分为南北两座国子监。
      除了众学子所在的国子监,还有一座金陵国子监,据说学生逾三千人,还有慕名而来求学的海外学子。隔年三月初三,京城国子监便会摆下春日宴,邀约金陵国子监的监生们北上,参与两年一度的南北国子监论书。因为连年失利,京城国子监便派出了当时最炙手可热的学生梅贺参与其中。
      可惜,京城国子监惜败。
      梅贺的眉宇间平添了一抹郁色,陷入回忆之中:“那年我十八岁,年轻气盛,自然以为熟读百家之文,胸怀济世之论,便可与天下学子匹敌。”
      “难道还有比梅师兄更厉害的学子?”江元洲没有参加过春日宴,与梅贺相处这么些时日,已然把他当做自己的偶像,听闻梅贺这句话,江元洲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杨承弼塞给他一只鸡腿,堵住江元洲的嘴,这才觉得耳边安静。
      没有参加过春日宴论书的新晋学子纷纷被这段话引出了好奇之心,都坐在席间静静聆听。
      “我知道我知道。”
      一位下巴上留着山羊胡、看起来已经年岁不小的师兄徐振川举起手,眯着眼饮了一口酒,口齿有些含糊地说道:“那个人远在金陵,你们自然是没有听过他的名号。”
      江元洲眨巴了眼睛,不懂就问:“那人叫什么?长什么样?”
      国子监最不缺的就是文房四宝。
      何况在这样的聚会中,说句话,吟首诗,作幅画都能立刻得到学子们的响应。
      立刻有人取来笔墨纸砚,笔走游龙,几笔勾勒了印象里那人的模样,分发给众人看。
      江元洲看了一眼,不觉有何出彩之处,只嗤笑了一声,递给了下一人。
      待到杨承弼拿到画纸的时候,薄薄的宣纸已经传阅得有些破损。
      杨承弼将画作压在桌角,轻抚了表面,凝神细看。
      只见画上那人,和大家想象中才子的模样截然不同,不似梅师兄那等谦逊有礼,端方正阳,也不似杨承弼那等绝色风华,一见忘俗,而是一副穷酸落魄的模样!
      他的衣袍上还缝补着几枚不起眼的补丁,身量不矮,长相极为硬朗,五官与眉宇,仿佛刀削斧刻,线条分明。气质淡定而从容,闲庭信步间谈笑自若,丝毫不因贫穷而羞愧,不因外物而自卑,反而因显得恃才放旷。
      大概“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说的就是这个名叫孟悟的家伙吧。
      这样的人,是如何让梅师兄心中抱憾的?
      难道是因为那场他入学前错过的论书会?
      “光凭一幅画如何能识人?”杨承弼把这幅画当做了物证,听这语气,还想求个人证。
      众人知他是刑部侍郎的小公子,这句话倒也算是家学渊源,不由得被他逗笑。
      那位留山羊胡的徐振川一盏酒饮尽,颇有些依仗年长几岁欺负他一个小辈的意思,抹嘴道:“斟酒!”
      杨承弼长到十六岁,跟着园艺师傅剪过花枝,也追着大哥猎到的锦鸡拔过羽毛,和学堂里的玩伴去柳树上寻过蝉蜕,却唯独没有在席间给同窗斟过酒。
      这种斟酒换新闻的做派,倒也风雅。
      梅贺今日心情甚好,又恢复了他那副人前人后谦谦君子的风度,浅笑几声,也没有阻止两人一来一往的胡闹,只让仆从又上了几罐上好的青梅酿,把话题自然让渡给了这位同窗。
      每年五月梅家的仆从们都会在院子里采摘下新鲜的青梅,加了极醇极浓的梨花白与冰糖酿制,以冷窖藏之,十月取出,风味正好。
      初饮时酸中带甜,梅子味与酒味平衡得恰到好处,淡淡的琥珀色犹如刚刚酿好的蜂蜜,啜饮时就像入口一块被折叠起来的丝绸,随后徐徐展开,丝滑的口感一直在唇齿中绽放,饱满的梅子味在酒兴渐浓间萦绕口颊,唇齿生香。
      难怪有人盛赞梅家的青梅酿——“杂凝花于春露,乱素影于夜月”。
      杨承弼今日换下了国子监的常服,穿了一件墨绿色的长衫。这颜色极为难穿,只能是他这样唇红齿白的少年人,才能衬得那绿色浓重深邃,配着袖口的金线与白皙的手指,更显得风华无双。他拎着白瓷酒壶一步步而来,似一杆修竹成精,下凡人间给倾慕的人倒酒。
      酒盏斟满。
      众人皆叫了一声好。
      几十双眼睛都盯紧了席间的师兄徐振川,盼他说说那名金陵才子的故事。
      据说在去年的论书大会上,梅贺因为风寒发热无法参加论书大会,只能气若游丝地捂着一方帕子,一边咳喘着坐在观众席中,一边看着台上的同窗们崭露头角。
      金陵孟悟一亮相,笑声先至,风流不羁的做派与略显寒酸的衣着在一干学子中形成了鲜明对比。
      别人的国子监常服干净清爽,灰中有序,他的常服却洗到发白,灰中隐约掺了几点靛青的补丁。
      像是闯入一群白鹤之中的秃毛大公鸡,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一开始并没有人把他当回事,直到一位教习公布了这一次南北国子监论书的辩题《圣人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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