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四章 ...
-
这日晨起，春景明媚，粉墙上不知何时攀爬上了一株野蔷薇，鲜绿可爱。
菖蒲一大早就兴兴头头地开了柜子，拎出包裹，将沈云乔为数不多的簪环首饰，裙衫系带，并鞋袜巾帕等琐碎，一样样拿到院子里，借着暖融融的阳光，足足晒了一天。
“菖蒲姐姐，歇会子吧，怎生这样急切？”沈云乔支着小脑袋，跟在菖蒲身边忙前忙后。
菖蒲这丫头累出一脑门的汗，偏精神头好，干劲十足，“先前老爷给二小姐和三少爷请先生，夫人推说您身子弱，需要静养，死活给拦了下来。亏得姑娘聪明，看着先夫人留下的手札，七七八八学了不少东西。不过，进学这种事到底不比其他，还是有个先生手把手教导着，姑娘也少吃些苦头。老爷是想不到这里的，眼看姑娘一天大似一天，我正愁着怎么找个由头，再去求一求，好歹也要顾着脸上的体面……”
满府大大小小几十个丫头，论聪明机敏，容貌身段，菖蒲都算不得出挑，唯有忠心护主细心妥帖，这一条，胜过他人百倍。
听她如此为自己打算，沈云乔不可谓不感激，提起石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花茶，甜滋滋一笑：“菖蒲姐姐喝茶。”
“哎呦，我正好渴了。”
菖蒲跟云乔在这后宅中相依为命，主仆两人厮混惯了，并没有太多尊卑界限。菖蒲接过茶杯一口饮尽，“阿弥陀佛，幸而姑娘你灵巧讨喜，得了国公府青眼，还能做潘老先生的弟子。这不比老爷请回来的先生强十倍，哈哈，看二姑娘以后还得意不得意……”
国公府那边来了一位颇有身份的管事嬷嬷，据说还是如今这位国公夫人的陪嫁奶妈，娘家姓席。也不知席妈妈同花如澜都说了些什么，总之，主院的门再次打开时，花如澜派人来风荷居传话，让云乔尽快收拾行李，过两日国公府派马车来接人。
这两天里，花如澜是如何不甘心，沈云莞又是如何撒娇卖痴，请求父母出力，都且不表，只说菖蒲来来回回理云乔的雕花匣子，就知道她有多开心，多扬眉吐气了。
待一切准备妥当，国公府竟然派了一辆翠盖珠缨(yīng)八宝车，两个温柔和顺的丫头，两个粗使婆子，一路将云乔和菖蒲接进了府里。
要说廖明珠做事，果然半点不错的，丫头们处处周到，全不用云乔费一点心，菖蒲也是连包袱皮都没碰到一点，就被请上马车陪云乔去了。
此行去国公府，不出意外的话，只怕要长住一段时日，与上回的作客，又不同了。马车驾到国公府偏门，换乘了青绸软轿，径直抬进二门。
云乔从马车上下来时，傅西棠和傅兰叶正站在垂花拱门旁说话，远远的就看到傅西棠穿着浅色圆领袍子，修竹玉树一般，似乎比之前又高了二三指。
“云乔妹妹。”傅兰叶眼睛尖，瞅见了云乔之后，率先跑了过来，语气欢快地说道：“云乔妹妹你可算来啦，再迟两日，先生又要揭我的皮了！”
国公府的婆子领了菖蒲，安置沈云乔的衣物。云乔自和两位公子一起，去学堂拜会先生。
刚和傅兰叶寒暄了两句，见傅西棠负手站在前方，微微含笑，尊贵端方，云乔屈膝道：“大公子。”
说来国公府里的学堂，云乔也不是第一次来，只是上次她与二公子为了烤红薯，行色匆匆，鬼鬼祟祟，哪里有心观赏？这次缓步醒来，才发现学堂坐落在东南角，位置清幽，环境雅致，地上铺了鹅卵石，两边遍植兰草，学堂后还有几丛凤尾竹，既不影响采光，又添了些婆娑姿态。
学堂上悬了一块匾，上书“澄心堂”三字，是爽利挺秀，结构严密的柳体，观其气象，匀衡瘦硬，颇有斩钉截铁之势，只是书写之人似后力不足，落笔略显虚浮。
廖明珠也在学堂里，正同潘琦喝茶闲谈，所关心的，无非是两位公子近来看什么书，习什么字，家里新近得了某位大家的字帖，可不可以拿来给两位公子临摹。
想来就算是天潢贵胄，在子女面前，一样也要操碎了心。
廖明珠甫一抬眼，看到云乔穿着淡绿色衣衫，头上梳着花苞一样，古怪又可爱的发式，捣腾着两条小短腿，巴巴跟在傅西棠后面，娇娇软软的模样，煞是可人，顿时看得眼馋，“多漂亮的小姑娘，快来姨姨这边。”
云乔依言走过去：“夫人安好，潘老先生安好。”
廖明珠笑意爽朗：“乔乔别拘谨，正如我之前所言，我同你目前是旧识，你唤我一声姨姨，姨母，都可使得。这位老先生，你眼下可以唤他先生，至于以后，随你开心，哪怕你同某人一般，背后偷偷叫他老古板、老古董，茅坑里的臭石头都行……”
茅坑里的臭石头？
啊这……
云乔听得一脑门黑线，她看着面前笑得花枝乱颤，声似银铃的国公夫人，心里涌上一股无力感：有您这么坑儿子的吗？
潘琦一口茶没喝下去，险些被呛死，吹胡子瞪眼睛：“老头子留的作业太少了？”
不用说，被他质问的对象，当然是傅兰叶无疑。
“哎哎，不是，先生您看我干嘛……”傅兰叶急了，一脸无辜地眨巴眼睛，目光暗示意味极强地直往傅西棠身上瞟，信誓旦旦道：“母亲，先生，我的为人你们是知道的，绝对不是那种看先生不爽，还表面毕恭毕敬，背后骂天骂地的人。啧啧，我听说先生前几日得了一本晦涩难懂的孤本，特意给某人开了小灶，想必也留了不少让人头疼的辩题吧？唉，做不出就说做不出好了，干嘛背后骂先生呢。至于这心黑手黑的人到底是谁，我就不多说了，说多了怕别人打击报复……”
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息，表情真诚极了。
沈云乔表示竟然还有这种操作？
你不说，你就差把傅西棠的名字贴脑门上了，一边面不改色地栽赃陷害，一边疯狂往傅西棠那边撇，救命，头都要撇掉了！
这位二少爷要是生活在现代，不去当个童星出道，都属屈才。
反观傅西棠，从头到尾淡定至极，仿佛从傅兰叶开口说第一个字时，就已经猜到了这人要放什么屁，一副看穿一切，不屑拆穿，我就静静看着你演戏的从容模样。
“哼。”
潘琦一声哼笑，“再敢胡诌，我让你再把《资治通鉴》抄十遍！”
老先生压根不上当。
“哈哈哈，该！”廖明珠幸灾乐祸，一点都没有为儿子求情的打算，还看热闹不嫌事大，殷勤地说，“先生的戒尺该更换了吧？前儿我们国公爷还说，遇到了结实细密，防潮防腐的好木料，打算再给您老人家做一把躺椅，剩下边角料也不能浪费了，全做成戒尺，管够！”
傅兰叶这回是彻底端不住了，连母亲都喊了，直接道：“娘，有你这么当娘的吗？”
廖明珠笑得满地找头。
国公府里的氛围真好啊。
逗完儿子，廖明珠拉过沈云乔，关切道：“我这儿子什么样，乔乔也看到了。兰哥儿不长进，你兄妹俩一块说说笑笑也够了。接你过来，不为别的，我同国公爷膝下只这两个小子，没有一个可心可意的小闺女疼，见了你倒怪稀罕的。你啊就在我们家好吃好喝的住着，咱们娘俩得空一起制花冠玩儿，好不好？”
她说得随意，态度也温和亲切，沈云乔念着母亲何云尔同廖家深有渊源，早就有心同廖明珠多多攀谈，闻言当然高兴，可可爱爱地晃了晃脑袋：“我听姨姨的。”
一时丫鬟奉来香茶，沈云乔在廖明珠的授意下，亲手接过香茶，跪在蒲团上，向潘老先生行了弟子礼。
潘琦捋着胡须：“我老人家第一次收女弟子，也是生疏得很，这见面礼也不知道乔乔喜欢不喜欢？”他拿出一个锦盒，里面盛放了一只天蓝色釉质水丞，玲珑剔透，莹润滑腻，在阳光下泛着光泽。
这水丞颜色清新素雅，款式小巧精美，一看就很适合女孩子用，沈云乔只觉眼前一亮，简直移不开视线：“谢谢先生抬爱，云乔很喜欢。”
潘琦和蔼一笑：“棠哥儿，兰哥儿，以后这就是你们小师妹了。你们虚长几岁，要给乔乔做个好榜样，谨言慎行，博学笃志。尤其是你，兰哥儿，听到没有？”
傅兰叶笑嘻嘻地说道：“知道啦知道啦，先生无须担心，我跟乔乔妹妹好着哩，打明天起我就亲自教妹妹写字。”
“就你？”廖明珠无情嘲讽，“你那一□□爬字，可别误人子弟了。这事还要偏劳棠哥儿，得空领着弟弟妹妹，一起习大字。”
傅西棠道：“当不得劳累，兰儿的字，我是一直看着的，按照先生的要求，每天十张大字，雷打不动。云乔妹妹刚来，手又软，先从描红开始，徐徐图之，可还使得？”
潘琦道：“可。”
倒是沈云乔第一次听傅西棠喊自己妹妹，心里浮现几分受宠若惊。她同傅兰叶是混闹惯了的，傅兰叶一会乔乔一会妹妹的瞎喊，傅西棠却守礼得很。
“对了。”廖明珠想到一事，对傅西棠道，“我原想着把你妹妹安置在葳蕤轩那边，偏巧，前些时日下雨，葳蕤轩地势低洼，积了水，再者那里花草树木也多，到了夏日蚊虫滋生，忒是恼人。思来想去，就把藏雪楼给了你妹妹，那里离澄心堂近，不用绕远路。知道棠哥儿你喜欢安静，但我想着那藏雪楼同你的昼锦堂隔开了几处假山和亭子，应该也扰不到。”
傅西棠不以为意：“姨母的安排自然是好的，况且云乔妹妹也乖巧，定会比兰哥儿省心多了。”
廖明珠赞同：“那倒也是。只是如此一来，你云乔妹妹与我的春锦苑不挨衬，我怕自己一时短了精神，顾及不到。棠哥儿替姨母多照应一些。”
傅西棠点头称是，又同沈云乔道：“既如此，干脆我领云乔妹妹去看看屋子，有什么欠缺的，也好立刻补齐。”
太阳一寸寸挪移，已是将近午时了，潘琦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众人不好在他这里多闹，廖明珠也要回主院料理事务，三小只就结伴走向藏雪楼。
金灿灿的阳光下，两长一短，三抹身影，纠缠着往前延伸，延伸，一点点触及神秘而未知的领域……
被丫鬟搀扶着，从澄心堂踱步走出的廖明珠眸色一闪，心里不知作何计较。
论理，云乔到真真切切是一个乖孩子，可惜出身不好，母亲早亡，亲缘浅薄，将来还不知如何处呢。
将来……
藏雪楼是一处二层小楼，红木结构，翘角飞檐，空间不大不小正妥当，姑娘家住也不会显得空旷怕人，里面架着屏风，垂了纱幔，外围还有一圈竹帘，隐蔽性很强。
视野也不错，站在二楼，凭栏而立，就可以俯视远近绰约景象了。
藏雪楼错落有致地植了一些花木，并不繁杂，西侧隔了一条蜿蜒蛇形的小溪，想是人工开凿的，意态疏落又不失雅致，稍远处是一脉假山，假山之后就是傅西棠的昼锦堂了。
沿着小路走过来时，云乔好奇地往假山后看了一眼，“那里就是大公子居住的地方吗？”
傅西棠道：“是，妹妹以后有事都可遣丫头来寻我。”
傅兰叶本来想拉云乔进昼锦堂参观一番，想来想去，又作罢了，吐了吐舌头，偷偷向云乔说道：“我告诉你哦，昼锦堂可无趣了，里面除了书还是书，笔墨纸砚攒了一大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哥要去开杂货铺了！”
云乔望了望傅西棠挺拔端正的背影，玩笑道：“依我看，以大公子的聪明才智，分明是中状元的料。唯有你不好好学习，还爱作怪，说不得就要挑担子卖花了。”
这当然是玩话，不说傅兰叶也有自己敏锐过人，率真坦诚的好处，就是国公府这般大的基业，也不可能让府上公子去争那些蜗角虚名，蝇头小利。
两人没有注意到，走在前方的傅西棠脚步微不可见地停滞了一下，一贯严肃冷清的人，竟然抿唇浅笑了一下。
尽管这笑很浅很淡，如蜻蜓掠水一般，转瞬即逝。
但它确确实实存在过。
中状元的料吗？
这可真是一句十足讨喜的话。
只是小丫头哪里知道，科举之路艰辛无比，说是过五关斩六将也不为过，再加上天灾人祸等意外事故，导致春闱秋闱等情况时有发生，状元更是三年都不见得能出一个。
不过，被人这般毫无保留地夸奖，感觉还不错。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十四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