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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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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长宁想不通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谢之凛执着如此。
他给男人的伤口上好了药,又用细麻布层层捆上,衷心希望药油不要挥发得那么快,不然等下次拆细麻布又是一次惨痛的折磨。谢之凛看起来疲惫极了,挨过最初始那阵疼痛后差点在藤椅中沉沉睡去。洛长宁索性送佛送到西,连拉带拽把正在发低烧的谢之凛从藤椅上弄起来丢到床上,男人好看的眉毛紧锁着,像是被困进了什么不安分的梦境。
他直接穿门而出,然后用力吸了口也许是百年以前的、没有现代这么多污染的空气。
事到如今洛长宁已经不再认为这里只是存在于他梦中的场景,他摸了摸门口的石雕,手中冰冷的触感无比真实。直到他将谢之凛弄到床上的时候那个男人的心声依旧在不停地重复着他的名字,长宁,长宁,长宁,要多亲昵有多亲昵,像是在呼唤着前世的恋人,而从他十二岁搬回到生父家起,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如此亲昵的叫过他的名字。
也没有人因为他还活着而感到由衷的庆幸。
有交谈声打断了他的思考,他顺着声音来处望过去,那是两个抱着木盆的侍女,木盆里装满了绣有南宫弘相同家纹的衣服。
“哎,你听说了没有,皇上又撒癔症啦!昨晚也是,刚才也是,”粉衣侍女对身边黄衣侍女说,“就对着空气在那里又叫又笑的,吓死个人。”
黄衣侍女便也嫣然一笑道:“是呀是呀,伍哥跟我说,昨晚那刺客烧房子的时候皇上根本不在里面,结果皇上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突然往身上淋了桶水冲进火场,还这样,”黄衣侍女比比划划,“像牵着什么东西似的从火场里跑出来。伍哥特意看了看,明明皇上身后什么都没有。”
两位侍女沿着小路越走越远,洛长宁想也没想就追了上去,侍女们果然看不到他的身体,两个人巧笑嫣兮地咬耳朵。
“鬼吧?皇上有阴阳眼?能见鬼神?”
“哈哈哈,谢家又不是通灵世家。哎对了,绒丫头今早去铁甲卫的院子远远地看了眼那被捉的兑乾门刺客,活脱脱一个血人呢。”
两位侍女嘴上聊着天,脚下步子却也麻利,以至于他不得不小跑着才能跟上那两人的步伐,偶尔有穿着同样家纹的下人直接从他的身体中穿过,洛长宁跟着走了半晌,突然,心脏像是被人攥住了般、疼痛突如其来的在胸口处炸开,冷汗刷地就出来了,洛长宁眼冒金星,痛苦地弯下身,额头哐地一声磕在桌面上。
“醒一醒啊,天亮了。”有人笑着调侃。
小范围的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洛长宁喘着粗气抬起头,濒死感缓慢褪去,他发现自己依旧坐在教室中,周遭满是扭过头来窃笑的同班同学。
“好了好了,别看他,看我,我比洛长宁帅,我还能让你们提高成绩。”英语老师敲敲书本。“下面我留一下今天的作业……”
“你没事吧?”程橙小声问。他的同桌正用下巴抵在桌面上,大半张脸都被桌上的教辅书挡住,瞪着一双猫眼担忧地望着他。“你看起来好像不太舒服,要么请假回家?或者我送你去医务室?”
洛长宁摆摆手,身上的鸡皮疙瘩还没下去,不过窒息感已然消失不见,呼吸的权利被重新交到他手上,洛长宁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劫后余生的清醒感依旧在胸腔中回荡,直到下午历史课时那点余韵也没彻底散去。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要把历史课设置成下午第一节这么反人类的时间,历史老师站在讲台上对着教辅照本宣科,洛长宁在下面听得昏昏欲睡,只在需要翻页的时候才强撑着动动手指翻到下一页,然后宛如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冰水般瞬间清醒。
历史教辅的正中心正是谢之凛的画像,容貌俊美无双,一双凤眼不带任何感情地平视前方。
洛长宁直起背,目光扫过画像下的小注:谢之凛(227年1月28日—不详),蓝国(今玕市)人。伽国第二位皇帝,政治家、战略家。
同样看到这幅画的显然不止洛长宁一人,班内窃窃私语的声音突然变大了些许。
“好帅啊。”“确实好帅啊。”“哇我第一次在教科书上见到这么帅的皇上。”之类的声音不绝于耳,洛长宁难以置信地盯着谢之凛在教科书上的画像,双耳轰鸣。
“你们可以等到下课后再欣赏帅哥。”历史老师笑着放下书。“这里不是重点内容,不背也没关系。”
“……啊??”班内一片哀嚎。
历史老师扬了扬下巴道:“据说这幅画像是今年初才还原出来的,所以我们教科书上没有这张图,倒是没想到教辅改版得这么快。好了都精神点了吧?我们翻到下一页。”
接下来的话语洛长宁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有些神经质地抓了把头发,从书桌中摸出簪子,装作低头看书的样子闭上眼,集中注意力。他得想方设法再去一次谢之凛身边,搞清楚这一切的真相。脑内无数个问题纷至杳来,几乎每个问题的主语都是谢之凛。
下一秒,他骑在了谢之凛的腿上。
男人换过了衣服,一身暗红鎏金皇袍,身上的麝香味比之前要再浓些许,谢之凛单手托着他的尾骨以免他掉下去,洛长宁眨巴眨巴眼,这才注意到二人正坐在宽敞华贵的轿辇之中。
“谢之凛?”他小声唤道。
男人嗯了声,倒是没有要松手的意思,目光从他的脸挪到他手中的簪子上。
洛长宁本有很多问题想问,然而在注意到二人的姿势后脸上一红,忙退到安全距离之外。轿辇就只有那么大,就算坐到对面也不得不彼此膝盖相抵,他把簪子塞回口袋,掀开车帘瞧向外面,错过了男人眼中一闪而逝的阴翳。再回过头时谢之凛已神色如常,视线平静地落在他身上。
“第一次忙着逃离火海,第二次忙着对付那位南宫弘,我们还没好好说过话呢。我一开始觉得你是个非常可怕的人,现在看起来还是能好好沟通的嘛。”
谢之凛嘴角微翘,故作刻薄道:“竟胆敢用这样的语气同朕说话,就不怕朕赐你死罪?”
“不怕。”他摇头,似乎还有些得意,“除了你别人都碰不到我。”
谢之凛手长脚长,轻而易举地就能把洛长宁重新拽回怀里,火热掌心与他的后颈贴得严丝合缝。
“不怕朕亲自动手?”
就算没有心声他也能看得出谢之凛只是在装腔作势,他用手指轻轻碰了碰谢之凛被烫伤的肩背处,指腹果然触到凌乱麻布的触感。
“那就没人帮你换药了。对了,你换药了么?绷带缠太久容易滋生细菌……呃,容易让伤口溃烂,我再帮你处理一下吧。”
谢之凛欣然应允,从匣子里摸出药瓶与细麻布,然后解开腰带,像上次一般晾出整个上半身。九月下旬的天气依旧相当炎热,轿内又不太透风,蒸得洛长宁脸颊通红。教科书上只有谢之凛完全正面且穿着衣服的照片,没有人知道在暗红皇袍下的身材究竟有多俊美,然而男人粘着血水与渗出液的伤口很快赶走了他脑子里所有的念头,洛长宁不得不尽可能轻手轻脚地撕掉已经黏在一起的细麻布,换上新的药油。
这一定很痛。洛长宁心想。然而谢之凛的表情依旧波澜不惊,只有握得死死的拳头暴露出男人正在忍受着无比非人的疼痛。给伤口重新上药又重新包扎好后,谢之凛的表情明显比他刚出现的时候轻松些许,他正想再说什么,却听到有人在轿辇外低声传话:“陛下,太医沈庭求见。”
“宣。”
沈庭显然早已在辇外恭候许久,闻言掀帘入轿,谢之凛想都没想直接把洛长宁拉过来坐腿上抱着,把对面的位子让给沈庭。
洛长宁:“……”
“不然你要坐哪儿?”谢之凛贴着他脖颈耳语道。
好在沈庭很快开口解围:“陛下,该换药了。”
“换过了,退下吧。”
沈庭看起来根本没信,道:“陛下,烫伤确是比其他的伤痛些,臣会记得多用些麻沸散。”
谢之凛无奈,只得将刚系好的腰带扯松,给沈庭看了眼重新包扎过的细麻布,沈庭面露诧异,这才不再坚持,叫停轿辇跳下去,只留谢之凛和洛长宁两个人面面相觑。
“当皇上很难吧?”洛长宁从男人腿上爬下去,这回对方并没有阻拦,眼看着他在对面坐好。“就连太医也能质疑你的话语。”
谢之凛否定:“沈庭不是普通的太医,沈庭是我——幼时的玩伴。”
谢之凛似是话里有话,洛长宁全神贯注,而心声却消失了,他没能听出男人的画外音。说到底能听到谢之凛心声的技能只是个被动技能,他没办法彻底掌控它,只能单方面的接受。见他不答,凤眸中有些许失落一闪而过,却又很快被掩饰下去,一双好看的眉毛微微拧起。
“他是忠臣,却不懂得明哲保身,过早的站了我的队,也不知我能保他到几时。”
“你的队?”洛长宁略有些不解。“站你的队有什么问题吗?”
谢之凛垂下眼。“怎么?你不觉得我是昏君?”
依旧没有心声,但他读懂了谢之凛的表情,这两天他见到了男人的残忍,却也听到过男人的真心。古人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能耐得住烫伤剧痛的男人定非善类,他虽然并不清楚谢之凛当前的处境,却也能从侍女的只言片语中推断些许,更何况他还在教辅书上看过谢之凛的画像。书上有关谢之凛的生平着墨不多,他只看了一遍就已经全部背下,洛长宁笑着舔了舔下唇。
“不,哪怕后世记载寥寥,你也定会成为千古名君,一统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