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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飞舞的纸鹤 ...


  •   下午的时间过得比想象的要快,特别科普斯回屋后还恍惚地发了好一阵呆。

      “想什么……有什么好想的。”他自责地拍拍脑袋瓜,继续研究壁炉旁的文件。

      来自“魔法世界”录取信第二页的内容和第一页的一样,严谨又荒谬,交代了新生需要准备的学习用品和必需的课本、工具等等,甚至还提到了宠物。这是让科普斯觉得最不可思议的地方。他小时候在路边捡到过一只受伤的灰羽猫头鹰,第二天就被发怒的父亲送去了动物园。带去学校?不可能。

      「在此特别提请家长注意,一年级新生不准自带飞天扫帚。」

      他想起昨天捡到的那张画。摸了摸口袋,还在里面。

      剩下的信封里都是一张张的成绩单。看到“德拉科·马尔福”的名字,科普斯更加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想——这应该就是马尔福家原先的继承人。小马尔福的学校似乎有一套独特的计分方式,因为科普斯之前从未见过“O”这种等级。

      他将纸张一片片塞回信封,又将那件长袍搭在椅背。蜡烛已经熄灭了几支,科普斯没太在意,打着手电筒向老宅的另一头走去。

      三年前在公司实习时,科普斯接到过一桩类似的房产案。那座宅子远远没有现在这个大,但各个角落里塞满了凌乱的文书。三个实习生在炎炎夏日里埋头苦干了整整一个星期,才翻阅完所有的资料。结案后的那几天,他看到“契约”“证明”“记录”等字眼,都会头晕眼花。

      令他没想到的是,资料太少比资料太多还要令人头疼。马尔福家几乎可以用空无一物来形容。他在一楼转了半天,除了冰冷的桌椅和惨白的石柱外,肉眼可见的就只剩角落里的黑暗。最让他震惊的是那个酷似牢房的地下室。铁栏杆后的空间阴森得瘆人,幽幽回荡着滴水声。

      这真的是人住的地方吗?

      二楼的风格与一楼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多出几个房间。楼梯口不远的转角处放着一架铜色的管风琴,落着厚厚的灰。科普斯仔细搜索了会客厅和几间看上去是客房的屋子,并无任何发现。唯一多少有些物件的是宽敞的书房。想来这家人对神秘学和古早传说确实着迷,书架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一本又一本命名离奇的书,例如什么阿森尼·吉格着《魔法药剂与药水》,还有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鹰头马身有翼兽野蛮性研究》。

      本着职业精神,科普斯耐心地翻看了几本,但很快就意识到这对寻找屋主人遗嘱并没有太多帮助,而且看得他是头晕眼花。经过半小时的尝试阅读后,他只好一边感叹着这些写书人的想象力,一边转换战略,寻找书页中可能夹杂的文件和零散纸张。依旧,没有结果。

      毫无收获的工作令科普斯倍感压力。不知多久过后,他一边忧心地想象着被开除后的撂倒生活,一边打着手电、握着蜡烛准备上三楼。刚到楼梯口,就听到三声不轻不重的叩门声。一看手表,才发现已经接近五点了。

      “科普斯先生,您好,我是戴利先生的司机。”一个有些矮小的青年站在屋外,见到科普斯开门,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他不安地搓着车钥匙,明显不太愿意来到这个鬼地方。

      看来今天只能到这儿了。简单寒暄几句后,司机看着科普斯吹熄了剩下的蜡烛。

      戴利庄园坐落于吉弗德镇的西部,和马尔福庄园是相反的方向。科普斯踏下车,仿佛来到了一个不同的世界。麦田之中的维多利亚风格大宅显得干净又辽阔,茫茫旷野在日落时分闪着金光,连接花园与大门小道两侧种满着绿油油的香樟树。纯白无暇的门前科林斯式廊柱与相同色泽的扶手相连,自动浇灌器洒出的水帘上浮现美丽的彩虹。

      如果不是脑子被风吹得足够清醒,他该以为自己回到了十九世纪。看着眼前的清新景色,一泉温吞吞的水在心里安抚地流过。

      比花园里的风景更令人感到温暖的,是主人热情的款待。在听说阁楼简陋的住宿条件后,戴利先生毅然决然提出让科普斯住到家里来,并吩咐司机饭后去旅馆取行李、结算房费。

      戴利夫人是个腼腆又安静的纤瘦妇女,棕色的头发扎成柔和的单辫,脸上扑着厚厚的粉。在谈起丈夫的成就时,话又多了些。他们在宽敞明亮的餐厅落座,女佣随即端上开胃的蘑菇土豆汤。

      “今天想必有些发现?”戴利先生笑着问。

      科普斯摇摇头,“不算。一楼都看过了,找到了一些信件,但没有什么帮助。”

      “祝你明天好运。”友善的问候之后,戴利先生很快抛开了与工作相关的话题:“明天的拍卖会,想必你也听说了。有兴趣吗,科普斯先生?”

      “请直呼我为亚瑟。”科普斯微笑,想起广场上忙忙碌碌的人群。案子还悬在半空,但……上次逛集市还是大学一年级时候的事了,还真有点想念那充满烟火气息的热闹氛围,“有兴趣。只不过,我可能就要早点开始工作了。”

      戴利先生喝完开胃汤,放下勺子擦擦嘴,”这没问题,明早我开车送你去。”

      主食是烤野鸡肉和糖浆甜派。戴利家的厨师做菜非常讲究,科普斯发自内心地称赞了几句。

      能拥有现今的资产,戴利先生的聪明和精打细算是毋容置疑的,却唯独没有暗里行事的心机。他们与居住的地方一样,大大方方地富贵,干净、直接。被伦敦的浮躁裹挟的年轻人,早习惯了各自戴着面具过活。相比较之下,夫妇俩和田间农人如出一辙的诚恳和踏实,让科普斯感到逐渐放松,慢慢与他们相谈甚欢。

      餐桌上闲聊的空隙,他注意到侧面墙上挂着的一幅油画,画中是个系着橘黄围巾的棕发小男孩。戴利夫人沿着客人的视线望去,温柔地笑了起来,“那是尼古拉斯,我们的小儿子。”

      “画得非常好,戴利夫人。他今晚不在吗?”

      “他去世快有一年了。”戴利夫人轻轻地说。

      科普斯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他放下刀叉,歉疚地说:“对不起,夫人,先生......我不知道......”

      “没事的,亚瑟。”戴利先生摆摆手,朝妻子使了个眼色,“都是过去的事了。”

      餐桌旁立灯的暖黄光晕打在墙面和画框上,戴利夫人切鸡肉的手停在半空。她出神地望着画像上的男孩,没有理会丈夫,喃喃道:“尼古拉斯也很喜欢画画......“

      接下来的事情几乎发生在一瞬间。科普斯完全没有看清戴利夫人是在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她的餐盘又是怎么掉到地上摔碎的。戴利先生推开坐着的椅子,刺耳的摩擦声之上是焦急和微怒的一声“伊丽莎白!”。与此同时,端着最后一道甜点的女佣进门来,看见此景双臂一僵,匆匆放下托盘跑过来清扫满地的瓷盘碎片。

      “他还等着呢!”戴利夫人的尖叫带着哽咽,泪水从她的脸上滚落,刮花了精致的妆。戴利先生和座位上愣怔着的科普斯匆匆对视一眼,快速绕过餐桌去搀扶妻子,压低声音说:”伊丽莎白,别胡闹,现在不合适——”

      “我说过多少遍了!”伊丽莎白悲愤地看向丈夫,大声喊道:“你怎么就是不相信?!”

      她的视线落在透明空气中的某个点上,嘴巴无声地动了动,然后用力甩开丈夫的手,抹着泪离开餐厅。戴利先生的脸色霎时变得非常难看,他转头仓促地对客人说:“实在太抱歉了,科普斯先生,她有时候会......抱歉,可能要留你一个人。用餐以后到书房等我,好吗?”

      科普斯被突发的景象震得呆滞,但还是不失分寸地点了点头。看着戴利先生离去的背影,独坐的他感觉再没什么好胃口。心神不宁地尽力清空盘子后,他向女佣询问了书房的位置。

      和马尔福庄园不同,这里的书房是典型的巴洛克风格,典雅堂皇。科普斯坐在皮椅上,身旁的壁炉里投影着篝火,暖烘烘的空气从四周的通风孔呼出。现在这样的假壁炉很常见,只不过这个做得格外逼真,还配有个小喇叭,噼里啪啦地模拟着烧柴的音效。壁台中央摆放着一只铜色古董钟和一瓶波尔图葡萄酒,两边精雕的几个相框里是戴利夫妇与尼古拉斯的合照。排排厚实的书整齐地陈列在书架上,新的旧的都有:《罗马帝国衰亡史》《雅典的胜利》《欧洲简史》《玫瑰战争》……

      科普斯挪开眼睛,想起中学时代从历史老师那里收到的十多张“U警告”。米德曼先生,是叫这个名字了……每天领着一瓶两升容量的雪碧进教室,毕业了才知道那里面装的都是伏特加。

      他为何不喝蜜酒呢?

      楼上模糊传来戴利先生劝导妻子的声音。科普斯的思绪在学生时代和刚才那一幕之间往复徘徊。他心不在焉地在口袋里随意摸摸,摸出了从老宅带回来的那张画纸。马尔福庄园里的文字资料少得让人不敢懈怠任何一张便条,但他敢肯定这张乱七八糟的涂鸦是排不上什么用场的。

      把正方形的薄纸在膝上展开,科普斯盯着构图后方“HAHAHAHA”笑着用球砸向中间男孩的小人,扎着两个小辫子,看样子挺调皮捣蛋。昨天第一次看到这东西,当即被画面会动的错觉吓了一跳,全然没注意画上的褶皱。叠成了小四方形再展开来,才发现这张纸上的折痕并不是毫无规律的。

      瞟一眼门口,没有人。夫妇俩的谈话似乎还在继续。科普斯挪挪身子,多少疲倦地靠在椅背上,面朝跳跃的炉火,将纸片沿着原本的折痕重叠。

      水平对折,垂直对折。今天是他在吉弗德的第二天,他必须在下个星期四之前收集材料,给出一个结论,否则定会被炒鱿鱼。

      四角对折。马尔福家的如果真的懂“魔法”,那大部分资料肯定是被他们变没了,或是隐藏了起来,像舞台上的黑帽魔术师让兔子消失一样。

      沿交叉线重叠。可这个理由先不说老板会不会信,科普斯他自己都不信。想想看,回到律师所,对永远板着张脸的领导说,“都是魔法的错”。那就不仅仅是被炒鱿鱼了。

      折向中线。为什么不信?他也说不出来。或许是因为他叫亚瑟,但身边并没有一个梅林吧......更应该问的是为什么要信。

      展开,向内压平。在小的时候,他也相信过很多天方夜谭。有一次还梦到一条蛇和自己讲话。但是父亲却不允许他讲不切实际的东西。

      翻转两角,折叠边缘。“想那些,填不饱你的肚子”。瞧瞧现在吧,不信魔法,照样要担心怎么填饱肚子的问题。还不如信了呢。

      科普斯的脑海里游过一堆胡乱的想法。他翻转手上的纸,沿着细小的折痕用指甲往一个尖端一顶,拉开两边的三角形——

      一只纸鹤。

      他愣了两秒,随即“噗嗤”一笑,扯着纸鹤的两只小翅膀放在眼前端详。这什么呀,怎么会有人无趣到……还有点有趣?

      正当科普斯用手指点着纸鹤的小脑袋之时,塞缪尔一脸疲倦地走了进来。年轻人迅速收起不应景的笑容,将纸鹤整个地揣进兜里。

      “真是太抱歉了,亚瑟。”戴利先生叹着气,手上拿着两个雕花玻璃杯。他打开壁炉上的葡萄酒,为朋友和自己各倒半杯,坐在科普斯对面的皮椅上。

      “是我先提起了你们的伤心事,太对不起。”科普斯说着想要站起来,被戴利先生止住。

      戴利先生递给科普斯一个杯子,“不,千万别这么说。你总会知道的,何况她总是主动提起我们的儿子......“

      这句话过后,书房陷入短暂的沉默。科普斯一言不发地喝着酒,想着那幅画。尼古拉斯看上去年纪还很小,突如其来的意外或者病逝,难免让亲人更加难以走出来。他再次打量这个花费重金装修的精致书房,感到有些悲伤。

      “骨髓移植过后,本来以为能好的。”在这件事上,塞缪尔要比妻子能看开得多,但说话的语气还是透露了作为父亲的痛心,“还有一天……还有一天他就满十一岁了。”

      ”请节哀,戴利先生。“科普斯尽量放柔声音。

      ”叫我塞缪尔吧。“戴利先生喝了一大口酒,囫囵吞咽下升起的情绪,”伊丽莎白认为,她可以看见我们孩子的灵魂。“

      科普斯心里咯噔一下。

      ”很荒谬,不是吗?我们不该信这些的。“塞缪尔拉出衣领中的项链,是一个朴素的十字架。他手指摩挲着银色挂坠,说:“她相信,尼古拉斯还没去往天堂,是因为心愿未了。”

      他向科普斯解释,妻子曾经向病床上的儿子保证,会给他画一到十一岁的画像,在他十二岁生日那天送给他。尼古拉斯是个很有艺术天分的孩子,但从出生起便陷入了和病魔抗争。好在他出奇地乐观开朗,只要有一把尤克里里、一支画笔,便是身边所有人的小太阳。

      伊丽莎白用了两个月的时间画完十幅,而这最后一幅,异常艰难。反反复复地修改,一团团半干的画布填满了家里的无数个废物筐。她没有见过儿子十一岁的模样,所以怎么想象,都觉得不够完美。

      “你不会也相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事吧?”塞缪尔一边问着,伸手调整壁炉的温度旋钮。

      科普斯摇摇头。看不见摸不着就是不存在,这是他从小接受的教育。何况,可触的现实已经让人喘不过气,哪有余地给剩下的。至于昨天在“闹鬼的庄园”看到的那个人影……一定是看错了。

      “这样最好。”戴利又往两个杯子里倒了一些酒,有些惆怅地说:“如果我们还一味迷信,你说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

      壁炉火光穿过透明的玻璃,暗紫色的液面晕着金红的斑点。塞缪尔举着酒杯,望向一家三口曾经的相片。小尼古拉斯苍白的脸颊上挣扎出浅浅的红晕,左手牵着爸爸,右手牵着妈妈,笑容可爱又恬静。那是他病情恶化前最后的幸福时光。

      “永远不要追寻一个虚影,永远不要。”塞缪尔最终对自己说。科普斯凝视着壁炉里不真实的火苗,慢吞吞喝完杯中的酒,没再言语。

      司机从旅馆回来,将客人的行李和大衣一同放在了衣帽间。确认没有遗漏后,塞缪尔带着科普斯进到一个被暖气烘得有些过热的房间里。房门关上,科普斯脱下外套叠好,到房间内套的浴室中洗了个澡,吹干头发躺到床上。

      拍拍枕头,他看着这个和戴利庄园其余地方同样温暖优雅的屋子,“咔嗒”熄了台灯。他故意没有拉严窗帘,以免明天早上贪睡。

      今天的收获也接近于零。几封来自......霍什么茨学校的信件,还有一个名字。德拉科……德拉科这个词怎么这么熟呢?他望着窗帘缝隙裁出的夜幕,乡间是看得见满天繁星的。

      想起来了。那不是个星座么?八年级的物理图册上列过,他当时还用心背了下来。

      星星......他曾经也是很痴迷于星星的。科普斯的童年里充满着父亲的责备和学不完的功课,闹脾气或者单纯累了的夜晚,他会跑到天台上去,抬着望远镜看星星,能快乐一些。

      那是他还相信魔法的年纪。

      再到后来......后来就看不到星星了……

      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科普斯冷不丁想起了什么。他一个翻身下床,打开台灯,拎起叠得平平整整的西装,从兜里摸出那个纸鹤。不幸的是,这小东西已经被压扁了一些。科普斯将它捧在手里,小心翼翼地重新拉开翅膀,放在了床边。

      看着纸鹤身上的墨色线条,他心里默念“马尔福家的小孩一定不会介意我拿走它的”。念完又点点那纸鹤的尾巴,按下灯座上的按钮。

      月光柔柔地渗进屋子,二十二岁的科普斯先生自嘲着“怎么这么幼稚”,合眼进入了梦乡。

      ——————TBC——————

      *英国中学阶段考试成绩是从“A*-U”排列的。某科成绩如果非常低/考试填白卷的话会得到“U”,意为“Unmarkable”(无法评分)

      *米德曼先生是原创人物,Mr.Meadman(“Mead”是蜜酒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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