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6、一片倒伏 ...
-
如果以后有人看到这部回忆录性质的小说,甚至,不仅仅是阅读,还会思考,很可能会产生这样一个疑惑——
难道当一家上市公司的副总,它不香吗?难道居住和生活在一个直辖市?它不快活吗?难道有朋友、妻子陪伴左右,它不温馨吗?
我想说,我之所以离职舍业、抛家逃离,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失望,对何伟、王洁乃至李茗的失望,小部分原因是因为我的人生经历、心性心愿,它们与我遭遇的事情,形成了激烈的冲突。中间有一小部分原因是因为我的不自信。
我不自信能够胜任一家上市公司的副总之职,我同样不自信能够在何伟和王洁之间游刃有余,我还不自信能够让李茗快乐。
这种不自信仅仅源于年龄,我二十多岁的年龄,不足以应付复杂的关系和复杂的事情。例如,当身处筹光交错之中,我挖空心思想着祝酒词;还例如,我不知道应该如何警醒何伟和王洁,当我感到他们“恶”的种子在心底萌芽的时候;所以,我远离。
更准确地说,我是社会经验不足。
而社会经验的积累,有赖时间而不是知识和能力。
而社会经验的最大作用,在于应付危机。丰富的社会经验,在危机面前,可以产生一种本能,轻松将危机化解,甚至让危机无法萌芽。
所以,我认为,不存在“少年老成”这件事情,或者这是一件概率很小的事情。“老成”是年龄叠加和历经世事的结果。而一旦一个人历经了世事,也就不再“年少”,即便是刚成年的翩翩少年,因为他有了一颗“老年”的心。因此,“老成谋国”是大概率。也是因为如此,几乎所有成熟的社会,对政客都有年龄门槛,政客需要随时应对、处理和化解社会危机。
现在回想反观,我社会经验的不足,也体现在处理“诽谤”这件事情上。
如果当晚,我千方百计去联系楚姐,向她解释清楚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如果当时,我紧随其后,跟着楚苗,跟着母女俩一起离开或者回家,也就没有此后的误解和诽谤。
但是,我没有。
我以为那是误解,小苗会给她妈妈解释清楚,消除误会。第二天,一切都会继续。
这就是我社会经验不足的表现,我预感到某种危机和误解的苗头,但是,我没有任何作为,放任其发酵、膨胀,终于不可收拾。
第二天一早,一个40多岁中年男人走进了我的办公室。略胖、平头、肚腩凸出,一身宽阔的西装,包裹着魁梧的身材。
“马总,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世平,大家都喊我平哥。”来人眉目和话语间,是掩盖不住的江湖气。
“你好,请坐。”我站起身,邀请他在办公室沙发上坐下。
他没有听从我的安排,反而是转身将办公室的门关上,还不忘伸头在门外左右张望了一番。
这才,渡着步子,绕过茶几,坐了下来。
我从他的后脖颈上,看到从白色衣领处延伸出来的青色纹身。
我顿时心生厌恶,猜想着这位所谓的“平哥”来者不善,极大可能是当地地痞流氓一类,想找点岔,诈点钱财。
不过,我没有将厌恶表现出来,给来人倒了茶。
来人不紧不慢,后仰在沙发上,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点上,也不言语,自在地抽了起来。
“既然如此,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说辞?”我返回办公桌,继续看着电脑,也不说话。
“马总,楚姐这个事,您看怎么办?”良久,这位平哥,突然发话。
“什么事?”我一惊。
“咱都是男人,也都是明白人,就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说完,又吸了一口烟。房内,顿时烟雾缭绕。
“我不明白,咱们还是说明白的好。”我应道。
平哥不再说什么,从嘴上取下烟头,似乎想要找烟灰缸。我不抽烟,茶几上也没有烟灰缸。平哥有点手足无措,将烟头仍在地上,踩了一脚。
“这是小苗的录音,你听听。”平哥站起身,走到我的办公桌前,掏出手机,操作了一番,放在了我的桌上。
录音是对话的形式,我听到楚姐和小苗的声音。
录音中,楚姐问:“他脱了你的衣服吗?”
小苗“嗯”了一声
“是在他二楼宿舍?”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进去就看到小苗穿着他的西装,就是他宿舍。”这是楚姐的声音。
“大概几点?”男人迫不及待地追问。
“我过去是四五点,雨刚停,那会。”楚姐回答。
“那就是做完了。”男人自言自语道。
听到这句话,我扑哧一下就笑了。
“是不是,小苗?”录音里男人加大了音量。
十几秒的白噪音之后,是小苗“嗯”的一声。
听到这里,我突然就很心痛,我很心疼小苗。
“她还那么小?被逼的有点可怜。”我心想。
整段录音大概有十分钟左右,录音里面说话的就是三个人,楚姐、小苗,还有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大概率是我眼前的这位“平哥”,因为声音很像。
录音播放完毕,平哥拿回手机。
“这是我们镇上一家医疗机构做的鉴定报告。”平哥又将几张A4纸放在我眼前的桌面上。
我很不屑,懒得伸手拿起来,伸出一只手,翻开来看,像是怕脏了我的手一样。
我长吁额一口气,咬着嘴唇,一句话也不想说。
我突然感到悲哀。
不,我没有丝毫的愤怒。我丝毫没有因为无故的诽谤和冤枉,而愤怒。
丝毫没有。因为,我知道,事情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我也不想辩白,我不需要为虚构辩白。
我只是从心底生出悲凉和悲哀。
我为楚姐感到悲哀,我为小苗感到悲凉。
“小苗,没事吧?现在是住院还是回家了?身体没事吧?”我问气定神闲坐在沙发上的平哥。
“没事,开了点药,医生说身体没大碍,让多关心孩子心理。”常哥说完,又点燃了一根烟。
“马总,我是这样想的,这件事情还是私了为好,事情已经发生了,大事化小,小事化小。大家都是男人,都会犯这种错。”平哥侧着身子说道。
说实话,我很不想理他。
特别是他说出“大家都是男人,都会犯这种错”的时候,我很想喊出“滚”这个字。
因为,这句话,暗含了男人的放纵和懦弱。因为是男人,所以就无法约束自己?因为是男人,所以就应该被原谅和饶过?
想到小苗,我努力让自己理智下来。“如果我和眼前的这个平哥撕破脸,她们会很难。包括小苗,包括楚姐。”我心中提醒自己。
“平哥,那,那你是怎么想的?”我语气缓和了一些,但是并未起身,端坐在办公桌后面。
“马总,是这样的。您看,赔点钱,怎么样?我看您这里工程这么大,也不在乎一点钱。”平哥说道。
“就事论事,和工程没关系。你说多钱?”我也很直接了当。
“10万吧。咱们都息事宁人,权当啥事情都没发生过。”平哥又一次将烟头扔在了地上,用脚踩灭。
我没有接话,不置可否。一手托腮,我不知道,应该和眼前的这个人再说什么。
“马总,您看?”大约过了一两分钟,平哥见我没有说话,问道。
“都行。”我回应说,“这样吧,你让我想想,事情,我知道了,要不,我们留个联系方式,我有结果,告诉你。”我郑重其事地说。
“不是,马总,这个事情,我们还能商量,也不是说就一定那个数。”平哥语气有了急躁,“商量着来。大家都是朋友。”
平哥显然很没有底气,语气也缓和了许多。
但是,我更加厌恶眼前这个人。“如果真的是这种事情,这根本就不是可以商量的事情。”我心中这样想。
“平哥,我知道这个事情了。你让我想想,尽快给您回复,您看可以吗?”我站起身来。
“还请您帮忙,劳您费神。”我走到平哥面前,“我这里也很忙,尽快给您一个实话。”
看到平哥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我将自己手臂搭在他的肩膀。
“那行,我留个电话?”平哥说。
“行。”我赶紧掏出手机,将电话号码录入手机屏幕。
“费心,喊您一声平哥。”我语气铿锵。
听闻此言,平哥才挪开步,向门后退去了几步。
我赶紧上前,将办公室的门拉开,抢先一步,走了出去,在门外迎着。
“马总,您先忙,不用送。”平哥说。
这是客套之词,我等着他,与他一起并排走过廊道,走下楼梯,将他送到项目部的大门口,看着他掏出钥匙,摁响汽车,倒车离开,我挥手作别。
他摇下车床,向我比划了一个打电话的动作,我使劲点头。
看着黑色的大众汽车远去,变成一个黑点。
我使劲吸了一口山里的空气,长长地将其吐出。
“终于把这个人请走了。”我在心里说。
站在项目部的门口,抬起头,群山被雨水清洗一新,天高而地远。
山下,绿得绿,黄得黄,一块一块,一片一片。
昨天的风太猛、雨太大,有那么几块油菜被吹倒了,东倒西歪,一片倒伏,清晰可见。
我遥想着那些倒伏的油菜花,泥土里面应该落满了黄色的花瓣。
如同,那个叫做小苗的女孩。
看到我站在项目部门口,厨师走了过来。
“马总,楚姐今天还没来,菜都没人摘。”厨师向我抱怨。
“我知道了,”我吩咐说,“我派个工人给你,让他给你帮厨。”
厨师似乎还想问什么,我转身进了办公楼。
“我要去楚姐家看看。”走上楼梯的时候,我做出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