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石上山》犹怜草木

92、山高水长

　　我走了，离开了天津市，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在离开之前，我做了两件事情。

　　其一，给公司一个交代。我将所有与工作有关的事项、文件、事由，进行了系统的整理。该交接的交接，该交付的交付。我已经向何伟申请，申请离任公司副总一职，请求外派到外省“户外网蹦极极限旅游项目部”工作。这个项目从开工以来，一直都是我负责。这样的申请，何伟自然是不会同意，他更希望，我留在他的身边，成为左膀右臂。然而，我态度坚决。何伟无奈，终究签字，同意申请，并安排专人与我进行工作交接。

　　其二，给李茗一个交代。我一点也不恨李茗，因为我没有憎恨的理由。从情感的角度讲，这就是背叛，背着老公，和另一个男人同床共枕。然而，理智告诉我，我不是老马，李茗不是我的老婆，我也不是她的老公。即便我是真正的老马，谁能够禁止自己的老婆寻求快乐呢？所以，我整理了老马的银行账户、股票权证以及车钥匙和家门钥匙，将它们一件一件地装入一个EMS的纸袋中，封上袋口，填写了快递单据，交给一位预约的快递员。

　　现在，我不是老马了。

　　对事业，我交代了。

　　对家庭，我也交代了。

　　我走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户外网蹦极旅游项目”是户外网招股书中明确的投资项目，也是户外股份“极限旅游战略”下的第一枚棋子，项目投资预算在5000万元。根据项目建设方案，该项目将建成国内高度前五的蹦极基地，蹦极垂直高度150米，围绕该蹦极项目，还将建造玻璃栈桥、沥青道路、游客中心、停车场等一系列的附属设施和配套，该项目5000万元的投资额中，户外股份出资3000万元，当地政府出资2000万元。

　　陕西，位于这个国家的南北交接处，气候温润，多山，所以交通不便。陕西的地理版图，如一把竖起来的钥匙，一条河流横贯“钥匙”底部，自南而北汇入长江。这条河流也是长江最大的支流。河流经过陕西内的地区，形成了三个城市，中间位城市，就是安源市，“蹦极旅游项目”建设地就在安源市的郊区。

　　安源市是典型的盆地，四面环山，其中，最高的一座山，名为天柱山，海拔1500米。天柱山南面，是向远处蔓延的青山，一层一层，没有尽头；天柱山东西两侧，是两条山沟，山沟过去，还是山。天柱山北面，就是盆地，安源市就建立在盆地之中，河流从天柱山北面山脚流过，水流不缓不急，安静地像一个女子，水面宽窄均衡，如一条裙带。

　　安源市，也是何伟的家乡。

　　当初户外股份内部在讨论项目选址的时候，何伟提出并坚持选址安源市，我是略有芥蒂的。我知道，安源市是何伟的家乡，何伟也曾多次向我提及过，“想要回报家乡，如果可能的话，希望能够为家乡尽一份力”，我欣赏何伟的乡土情怀，但是，项目投资和选址，这是公司行为，而不是个人行为，这样“夹带私货”，很不公允，对公司、对股东，都不公允。所以，在公司内部的会议上，我没有赞成何伟选址安源市的提议，但是也没反对。

　　“这样不太好吧，毕竟这是公司投资，不是你个人投资。”会议后，我对何伟说。

　　“安源市，那个地方真的很合适，也非常符合我们这个项目的建设要求。”何伟解释说，“要不，你先去看看，和当地政府，也需要沟通、协调。”

　　于是，我第一次去了安源市，对项目建设地进行初步考察，与我同行的，还有几位项目勘测人员和技术人员。

　　考察的结果就是——无论是技术可行性还是经济效益，得出的结论是一致的，安源市是多个备选项目建设地中的最优者。

　　于是，“户外股份极限蹦极项目”选址安源市郊区的天柱山。

　　我依然记得第一次登顶天柱山的所见所感。

　　我们一行五人开着一辆商务车从天津市出发，上高速干道，一路西行，走过华北平原，翻过太行山脉，驶入西部群山，沿途的景色，先是平原沃野，后是千沟万壑，接着就是茂林群山，远的青，近的绿。

　　我们是清早出发的，五个人轮换着驾驶，到了傍晚时分，下了高速，驶入安源市，找寻到一家快捷酒店，囫囵吃了一餐，囫囵住下。第二天，太阳刚刚升起，我们取了车，规划好导航，去往天柱山。约莫一个小时，从市区就可到达天柱山山脚下。

　　那天，晴空万里，正是春夏交替的季节，安源市四面环山，空气特别清新。

　　在当地旅游局一位官员的引导下，我们开始登山。天柱山有环山公路，土路，三米来宽，刚好能够通过一辆私家车。

　　“公路是十年前建成的，当时山涧还有村庄，政府出资一部分，村民自筹一部分，后来，扶贫搬迁，山里就没有村庄了，盘山公路也就废弃了。”旅游局的官员介绍说。

　　我们一行人，沿着盘山公路而上，路不难走，也就不是太累，中间停歇了两次。约莫两小时后，我们到达山顶。

　　“太美了。”几个人同时发出感慨。

　　我有时候，很质疑人类的语言能力。人类的语言，貌似擅长解释平庸，而弱于解释极致。当我们看到极致的自然美景的时候，只剩下“太美了”这样浅显和直白的短语。

　　从山顶望去，远远得远方，是山，不过，更青、更缥缈，那些群山，在我们的对面，左边和右边。我们与对面的群山之间，是城市、乡镇、村庄。收回双眼，近处，是一幅水彩，黄色的，那是正开的油菜花，绿色的，那是麦地，白色的，那是河流，阳光照耀，水面波光粼粼。我们站在山顶，伸头向下看，北面山壁，几乎垂直，下面，就是那条河流的河面。

　　这的确是一处绝佳的蹦极建设地。

　　只要略微想象一下——从山顶，一跃而下，向着河面，直刺进去，如一条捕猎的老鹰，那该是怎么一种刺激。甚至，在空中，身体不受控制，各种颜色纷纷进入眼帘，不辨左右、天地，那该是怎样一种迷幻。

　　作为有点户外探险经历的我，我彼时，就认定了天柱山选址，回到天津市，将安源市天柱山作为“户外股份极限蹦极项目”建设地，被确定了下来。

　　而我，则成为该项目的项目总监。后来，我又多次去往安源市，负责该项目的立项、规划、筹资、招标等事项。

　　现在，我再次登临天柱山。

　　山，还是那些山，那座山。人，已经不是那些人、那个人。

　　该项目采用“交钥匙工程”，项目建设外包给了工程公司，户外股份负责与当地政府的协调、资金筹措、建设进度、安全监督等。工程公司率先在距离山顶三分之一处，建成了1000多平方米的游客中心，中心目前作为项目指挥部，一层是员工宿舍，二层是办公室。

　　我的办公室是二层最东面的一间，三十来个平方米，一张办公桌和一套沙发，紧挨着办公室，是我的宿舍，十来个平方米，能够放下一张单人床。

　　白天，我在办公室办公，听取项目负责人对今天的安排，在财务提交的□□上签字，偶尔接待当地的官员，应付消防、安全生产等检查。得空，在项目建设工地转悠，看着工人搅拌水泥、浇筑地面、抹灰砌砖、卸货装车，看累了，找一处坐下，或是石头，或是杂草，看着山下，吹着微风，十分享受。

　　晚上，我在办公室隔壁的宿舍睡觉。山上，安静极了，能听到徘徊在山涧的风声，能吸到从草尖、从树顶冒出来的氧气。有时，会下雨，哗啦啦，哗啦啦，伴着风，呜呜呜，呜呜呜，我躺在床上，望着屋顶，漆黑一片，想着什么，也什么都没想，不知道什么时候入睡的。

　　我如同一个老僧，守着这山，枕着这水。

　　那山，很高；

　　那水，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