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石上山》犹怜草木

78、股权迷云

　　周一，天津市高新区一幢写字楼的24层会议室内，烟雾缭绕。

　　这里便是“天津市户外互联网有限公司”的会议室，公司简称为“户外网”。公司从运营一家叫做“户外网”的网站发家，该网站现在也是公司的核心业务。

　　根据户外网的公司管理规章，公司内部是不允许抽烟的，但是，今天这场会议有点“特殊”，在会议开始之前，公司老总已经告知员工，“将会议室烟雾感性装置先关闭了”。

　　这场会议是没有准确名称的，在例行的会议记录中，该会议被标注为“管理层大会”，然而，实际上，这是一场决定“户外网”这家公司未来命运的重大会议。

　　我也参加了此次会议。

　　我是在前一天晚上被通知要参加此次会议的，就是在我回到天津市的当天。“马总，明天的会议您务必来参加，本来应该早就给您通知，但是听说您生病了，就一直没敢打扰。但是，明天，请务必参加。这是老总下达的指示。”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温柔而刚硬。

　　我满口答应。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我已经下定决定要“成为”老马，“继承”老马的所有。这与我的誓言和观念是一致的，既然命运和我开了这样一个“玩笑”，那么，我就坦然接受，并且毫无怨言。也是基于此，在昨晚，一回来，我就迫不及待地向李茗坦白了一切，除过“我不是老马”这件事。

　　我是在电话中给她说的，我向她提到了何伟，说明了我去杭州市的来龙去脉。

　　我几乎是全盘复述了在杭州市发生的一切，包括何伟案件的始末、最终的判决。但是，我隐去了“何伟是王洁，王洁竟然是何伟”这样“绕口令式”的故事。“我连‘我是老马’这件事情都无法向李茗解释清楚，更加不要说，王洁与何伟身体互换这种‘奇思妙想了’，就别拿他们两个人来添乱了。”在和李茗通话的时候，我心中这样想。所以，我隐去了“互换身体”的相关情节。

　　电话里面的李茗默不作声，我不确定她是否在听。

　　“李姐，在吗？听懂了吗？”我询问。

　　“奥，我在听。”李茗回应，“对了，你说的那个何伟，是不是之前在天津市重工集团上班的那个人？高高的，方脸？好像是什么办公室主任的职位？”李茗反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有点诧异。

　　“奥，那我知道了，没事，可能我误会你了，老马。”李茗停顿了一会。

　　我还想再解释，解释说“我没有外遇，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之类的。

　　“老马，我这里还有事，我们回家在说吧。”李茗马上说道。

　　我只能挂了电话。等李茗回到家，我们又聊了很多，基本就是白天电话内容的复述，我说得多而李茗听得多。“老马，之前，此类的事情，你几乎不和我说的。”末了，李茗对我说。

　　“以后，我会和你说。”我看着李茗的眼睛，真诚地说道。

　　请相信，彼时彼刻，我内心同样真诚，虽然，我有保留。

　　就在昨晚，我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开始翻阅老马留下的资料。这些资料，是我在汽车后座一份牛皮纸袋中找到的，资料的内容围绕“户外网股权”而进行组织，包括户外网股权构架、发展历程、核心业务、股权比例等等，以及各类会议纪要、签字文件、交易合同。

　　我正专注于阅读着这些资料，李茗走了进来，穿着一件睡袍，怀中抱着一个枕头，长发从两肩处放置到前面，黝黑而浓密。我有点诧异，很不好意思地看了她一眼，继续低头看文件。

　　李茗走过来，放好枕头，将散落一床的文件收拾好，摞成一叠，重新放在我面前的被子上。

　　我故作镇定，一动不敢动。李茗掀被睡下，翻转身体，侧卧着，露着一个后背给我。

　　我如释重负。

　　突然，李茗转身过来，将头放在我的胸前。“明天再看吧。”她仰着头对我说。

　　那些A4纸张上的字，突然就跳动起来，汉字还是那样的汉字，只是我不懂它们连接起来组成的句子，在说什么，是什么意思。我确信我认识每一个字，但是，我读不懂任何一个词组和句子。

　　我半张着嘴，将一口气缓缓呼出。然后，尝试性地伸展胳膊，从李茗脑后穿过，将她拥入怀中。

　　我真的成为了老马，开始接手他的工作，开始拥吻他的妻子。

　　老马，你还在吗？如果你能听到，甚至看到，我不知道应该请求你原谅和宽恕，还是应该请求你放心和安心？但是如论如何，请相信，我没有半点的猥琐之意，没有丝毫邪恶之心。我，不过是一个被惩罚的、推动这巨石上山的人间西西弗斯。

　　周一，我早早地开车来到了公司。在公司门口，我第一次看到了这块铭牌——天津市户外互联网有限公司。我同样第一次走进这家公司，第一次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第一次看到很多陌生人，虽然我对他们而言，并不陌生。他们看到了我，会点头或者叫一声“马总，早”，但是，对我而言，那不过是不同的面孔以及微笑。我同样报以微笑或者“早”“好”之类的回应。

　　现在，我坐在这烟雾缭绕的会议室之内，以“天津市户外互联网有限公司”运营副总的身份。

　　在我坐进这个办公室一个小时之后，再结合我昨晚阅读的老马留下来的资料，以及我经济学的专业，我基本弄清楚了这群人在讨论什么。

　　大概总结一下，这场会议主要围绕着“两个问题展开”。

　　第一，要不要上市？

　　这是一个必然且偶然的问题。为什么这么说呢？

　　户外网是国内从事户外运动的第一家网站，在网站上线不久，就已经开始考虑未来上市的问题。彼时，互联网企业上市首选海外上市，因为海外估值高、融资多，而国内资本市场对互联网企业价值存在轻视。而彼时，国内互联网企业要在国外资本市场上市，有一个政策障碍，即，互联网等文化类公司不得接受海外资金的投资，该政策是为了避免海外资本对国内文化市场造成不良影响或者控制。

　　为了规避该政策，让国内互联网企业在海外资本市场上市，一种解决方案被提了出来——VIE股权构架。在这一构架下，在海外设立海外资本投资的公司，海外公司通过与国内企业签订一系列的协议，通过这些协议将利润输送给海外公司，而海外公司可以在海外资本市场上市。

　　VIE股权方案解决的就是——实体公司与股权公司不一致的问题。而搭建了VIE股权构架的公司，虽然可以获得来自海外的资金，但是不允许在国内资本市场上市。

　　户外网成立之初，就在上市的打算，但是从来没有想过上市机会会如此之快地到来。而催生上市机会提前到来的事件就是——无人区违法徒步穿越事件，该事件使得户外网的流量大增，并且舆论发酵，迅速引起国内资金机构的关注，包括证券公司、保荐机构、风险投资、PE等，“要不要现在上市”的问题被提了出来。

　　而如果选择现在上市，最大的问题就是“拆除VIE股权构架”。当然，如果选择现在不上市，也就无需此举。

　　之所以召开此次会议，恐怕大家已经有了共识——争取目前在国内上市。这是因为，现在国内上市，对在做各位，都是有利可图，可以将股份变现，还可以获得高于海外市场的估值。

　　第二，如何寻找资金？

　　对于商业而言，钱可以解决大多数问题，甚至所有问题。

　　我已经说了，户外网要在国内资本市场上市，需要拆除VIE构架。VIE构架的核心就是海外股东和公司通过协议控制了国内公司，包括管理权、利润分配权等，而要打破和取消这些协议，需要钱，需要钱将海外公司和海外股权收购回来，然后将海外公司注销，这样一来，国内公司就成为了国内资金投资和管理的独立个体，满足国内资本市场上市要求。

　　而从目前公司股权分配来看，我，也就是老马拥有8%的股权，公司老总拥有30%的股权，会议室内其他人合计股权在30%左右，而海外投资人占股权在32%。如果按照相关机构给公司2亿的估值，收购海外机构和投资人30%的股权，至少需要3000万元的资金。这对一家中小公司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也是让会议室内在做各位愁眉苦展的症结所在。

　　在这个房间内，男人们一边抽着烟，一边提出自己的方案，然后再分别被否决。例如，有人提出银行贷款，被否决。户外网是一家轻资产的互联网企业，银行授信额度只有数百万元。还例如，有人提出吸引新的风投，但是包括老总在内的，没有一个人愿意出售自己手握的股份；更例如，有人提出高利贷，更是被老总一口否决。

　　这个会议整整开了一整天，令人头昏脑涨，却没有得出什么结论。既没有对“是否要国内上市”拍板，也没有对“如何找资金”给出解决方案。

　　“大家回去都好好想想，看看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老总在会议结尾的时候说道，那是一个年龄在50岁以上老成持重的老总。

　　听完这句话，大家纷纷站起来，向后挪动座椅，会议室的玻璃门被打开。我看到一缕缕的烟雾从会议室向门外“逃去”，如同这办公室中四散的人群。

　　当我拖着一身的烟味和疲惫的身体，走进家里的时候，是李茗开的门。我换了鞋，脱下外套，迫不及待地向阳台走去。

　　我知道，那里必定有一杯热茶在等着我，沁人心脾，醍醐灌顶。

　　那于我，是慰藉，更是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