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石上山》犹怜草木

73、寻找王洁

　　我从睡梦中突然惊醒，发现车子是静止的，我大惊。

　　“厂花。”我本能地喊叫。

　　没有回应。赶紧坐直了身子，向窗外望去。

　　一条大河滚滚而来，竖立在我的眼前。

　　我一个激灵，倏地弹跳起来，推开车门，就往外跑，发疯似地跑到桥边，一把将王洁拉住。

　　“你要干嘛？”王洁看着我一脸疑问。

　　“你要干嘛？”我反问，音量提高了好几倍。

　　“你想多了。”王洁苦笑，“我才不会做那种傻事，虽然我曾经做过。”

　　“你确定？”我不太相信。

　　“确定！”王洁语气坚定地说。

　　我依然不太相信他的话，我更相信我自己的眼睛。我醒来之后，眼睛看到的是这样一幅图画——太阳西斜，一条大河在静静地流淌，王洁站在桥边，直挺挺地站立着，路上的车辆一辆辆飞驰而过，但是似乎与他无关。我本能地想到——他要自杀，以跳桥的方式。

　　然而，王洁说话利索、神态若然，显然，不是要赴死的状态，我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让自己的神经放松一下。

　　我松开了王洁的胳膊，与他并排站立，望着河水从南而来，往北而去。这条河开凿至今，静静流淌了数千年，依然在流淌着，静静地流淌着。

　　“或者，她看惯了末路和繁华，看惯了死亡和新生，所以，才能如此淡然吧，就这样流着、流着。”我心中这样想着。

　　“这就是张弛翻车的地方。”王洁若有所思地说。

　　我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查了新闻报道和地图定位”王洁淡然地说。

　　“奥，那就是了。”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回应道。

　　“你说，那个，是不是我害死的他？如果我们，我们没有谈感情的话，是不是就……”

　　“那是意外，和你没关系，你也别那样想，人各有命。”我安慰他说。

　　很长时间的沉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他。

　　“我们走吧，重新开始。”王洁突然转身对我说，然后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颇感尴尬，因为他的胡茬划过了我的脸颊，很是生疼。但是，我不能推开他。我正准备伸出双手搂住他的后背。

　　“好了，走吧。”王洁没有给我拥抱他的机会。

　　此地，已经是济阳市的地面。我们重新上车，不到一个小时，就进入了济阳市市区。

　　时隔两个月，我再次回到济阳市，我的家，以及我的家乡，我只能说，“我百感交集”。

　　这里陌生而又熟悉。街道和建筑，我是熟悉的，但是，街道上面的人，建筑里面的人，你们是谁？你们知道我是谁吗？运河的走向，还有很多重工工厂的厂牌，我都是熟悉的，但是，青绿色的河水、进入工厂的工人，你们为何在这里？我又为何在这里？原本的我，应该在无人区、在白雪皑皑之下。

　　王洁开着车进入了一个小区，这个小区的旁边耸立着两个高大的烟囱，那是一家制药工厂的厂区。

　　我认识王洁也有三四年了，也认识王洁的妈妈，张阿姨，但是，我从来没有去过他们家。不过，我也大概了解王洁家庭情况，父母都是制药厂的工人，父亲中途跳槽，母亲直到退休，王洁还有一个姐姐，比他大一岁，也没有结婚。表面上看，是一家四口，但是姐姐、王洁、父亲都不长住家里，家里经常是只有张阿姨一人。

　　这是一个老旧小区，没有电梯。我跟着王洁钻进了一个四层居民楼的门洞，走楼梯上二楼，王洁敲门。

　　我怕王洁“露馅”，口无遮拦，我抢先一步，站到了王洁的前面，将他挡在身后。

　　“我来。”我轻声地对王洁说。王洁没有反驳。

　　“你们找谁？”门打开，出来的是王阿姨。

　　我一下就愣住了，“我应该怎么说呢？”

　　我的确有和王洁一起来济阳市的计划，但是在执行这一计划之前，我原意是先联系一下王阿姨，或者打探一下王洁的消息，看在医院的王洁是否清醒了，如果清醒了，她认为自己是谁？如果没有清醒，那么，我们可以去看望她，然后再做打算。但是，现在我身边的王洁，打乱了我的计划，使得计划提前，并且省略了执行计划的准备工作。

　　现在，我应该怎么回答王阿姨的提问呢？我不能贸然问“王洁呢？”如果王洁死了呢？

　　“王洁呢？”我身后的王洁单刀直入。

　　“没在家，好几天都没在家。你们是她的朋友吗？”王阿姨说。

　　“这样啊，我们是王洁的朋友，来找她玩。”我抢着说。我很是害怕身后王洁做出什么不当的举动，或者说出什么不当的话。

　　“那你们进屋坐坐。”王阿姨将门彻底打开。

　　“不了，王阿姨，那啥，你知道王洁电话吗？”我问。

　　“你们没有她电话吗？”王阿姨立马警惕起来。

　　“是不是176那个号码，那个号码打不通，我们找不到她，以为她换号码了。”我身后的王洁插了一句，给我解了围。

　　“就是那个，就那一个号码。天天瞎混，谁知她号码怎么打不通，我也经常打不通。”王阿姨抱怨说。

　　“那我们知道了，我们再联系她看看。没什么事情，您别担心，这是她同学，刚从外地来，想找她聚一下，只记得这么一个地址，就冒昧登门了。打扰您了，那我们就走了。”我用手指着王洁，编了一个谎话。

　　我觉得这个谎言是必要的——两个大男人，登门声称要找自己的女儿，很容易让老人家产生“女儿在外面惹事了”的担忧。

　　我不希望，我们给王阿姨造成任何心理负担，即便，我们担着虚名、使用别人的身体。

　　说完，我拉走了王洁，咚咚咚地赶紧下楼、走远，像是两个窃贼。

　　一坐进车里，王洁立马拿出手机，打算打电话，嘴里还嘟囔着“我笨死了，之前怎么就没想到打我自己的电话”。

　　我伸手盖住了王洁的手机屏幕，“我们缓一缓。”我对他说，“现在我们可以确定的是，你的身体恢复了，活了过来，她在使用你的手机号码。但是，不确定的事情还有很多，对方是谁？是另一个你？还是别的什么人？我们需要想想，接通电话之后，怎么说？说什么？”

　　王洁应该是听进去了，咬着下嘴唇，他是在沉思。

　　“这样吧，我们约见面。”过了一会，王洁坚定地说。

　　对于王洁的提议，我想了一下，觉得可行，就是太过急切，“你就说，你是李刚，想见面吃个饭。”

　　“好。”王洁说。

　　王洁郑重地按下每一个号码，然后打开免提，将手机放在副驾驶座前方的置物台上，身体前倾，盯着屏幕。

　　我同样大气不敢出，我们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喂，你好，哪位？”从听筒中传来一个女中音。

　　“好熟悉的声音。”我心中感慨，“这才是厂花。”

　　我抬眼去看王洁，他强压着情绪，不让眼泪从眼眶中流出。

　　“喂，你好，哪位？说话啊！”声音再次传来。

　　“说话啊你。”我指着屏幕提醒王洁。

　　“你是王洁？”王洁问。

　　“恩，你是哪位？”对方回答，言语间似乎有点躲闪和警惕。

　　“我是李刚啊，你刚哥，我刚从无人区旅行回来，找你吃一顿。刚哥请客。”王洁模仿我的语气颇像，“你在哪里呢？怎么这么吵？”

　　对方显然是在K天津V或者酒吧之类的场所，因为听筒中掺杂着重金属的音乐。

　　“谁？我不认识啊？”对方说。

　　“李刚，刚哥你都不认识了，你是傻了吗？”王洁加大了音量。

　　“李刚？李刚？李刚？”我们听到了对方的自言自语。

　　“奥，奥，那你来吧。文培路的逍遥酒吧，来了打我电话，我们见面说。”对方继续说，随即就挂断了电话。

　　我们俩，一时错愕，面面相觑。

　　我马上在导航输入了“文培路的逍遥酒吧”，导航路线立马生成。

　　我迫切想要找到对方和见到对方，至于王洁，我看了他一眼，他的迫切，比我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