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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真相大白 ...

  •   我将他(她)安排在我家附近的一个快捷酒店。用老马钱包中的身份证进行登记的,并付了房费,同样来自老马的钱包。

      用房卡打开房门后,我做了四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让他(她)去洗澡。他(她)的确也该洗澡了,且不说衣服上的泥点、散乱的头发以及满脸的泪痕,在车上的时候,我就闻到一股浓重的汗味。他(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露出抱愧的神情,但是很听话,去了卫生间,关上了门。

      第二件事情,给李姐发微信,说自己今晚不回去了。我本想以老公的身份编造一个谎话,如一个来天津市的朋友生病需要陪护,或者今晚要出差之类的,但是,一想,我不能。我不能心安理得地说这样的谎言,用死人去欺骗活人。我只能这样说:“我今晚不回去了”。没有借口和理由,懒得解释和撒谎。李姐回:好的,早点休息。没有质疑和询问。看到李姐这样的回复,我有点好奇他们的夫妻相处方式。

      第三件事情,我用手机定了外卖,但是无法线上支付,我只能选择“当面支付”。我饿了,我想,他(她)应该同样如此。

      第四件事情,我坐着。

      坐在靠窗的沙发上,开始回忆和思考。我愈加相信,这个男人,正在卫生间洗澡的男人,他,不是男人,而是女人,不是何伟,而是厂花。我回想了一下今天一天的经历,想到这样几个佐证——其一,当我在墓园入口登记的时候,我在登记簿上看到了“王洁”,并且登记日期就是今天。其二,根据我对这个人的观察,以及我对厂花的了解,这个人会偶尔做出与身为男人并不相符的动作,例如用手指撩耳后的头发,然而耳后并无头发,还例如,躺在后排座位收拢的双腿,等等细节,都源自一个女人的习惯。其三,在张弛墓前的悲戚、看到小猪佩奇手表的发疯和奔溃,以及,自己喊出的“张弛,我是小洁,王洁啊”这句话,都证明这是厂花而不是何伟,只有是厂花,才能解释得通。

      你们可能会疑问——我为何如此地冷静,像是一名侦探,而不是当事人?

      我告诉你们:因为我爱过,并且死过。

      曾经,我是多么热爱这个世界,这个充满生机的世界。春天,青青的麦苗将村庄包围,放学的我和同学,在阡陌之间散落着,背着书包回家吃饭,吃完饭又在某个阡陌处汇合,蹦跳着去学校;夏天,田地间的小路不能走了,被玉米叶围得密不透风,看不到尽头,我们便走大路,玉米的叶子伸了出来,将大路也变成了小路;秋天,那是收获的季节,收割机轰隆作响,并排而行;冬天,天地被白雪所覆盖,打雪仗,堆雪人,好不快活。这就是华北的四季,我儿时的记忆啊。

      我爱它们。

      然而,它们似乎不爱我。母亲的癌症,村里人对父亲的排斥,以及财富的不均匀,迫使我,不得不远离它。

      母亲的过世,对我是一种打击,父亲的再娶,又是一波冲击,尤青的背叛,与狼群的周旋,都让我对这个世界的热情大大减弱。如同是一盆盆的冷水,逐渐浇灭了我对这个世界的热情。但是,也让我更为清晰地看清这个世界的真相。

      众生皆苦,尽力而渡。

      这,便是这个世界的真实面目,这,便是我们为人的使命和责任。

      所以,对于悲苦、心痛,我知道,但不感同身受,我后腿了一步、远离了一步。所以,对于陌生、他人,我认识,但不冷漠,我走近了一步、多想了一点。不管,这个人,就是卫生间这个人,是何伟还是王洁。

      我都会这样。

      这样的冷静和靠近,这样的冷漠和帮助。

      他(她)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我已经摆好了外卖。

      是川菜。

      这是我思考的结果——无论这人是何伟还是王洁,这是他们的共同点。何伟是川人,我见过他的父母,就在我离开杭州市开始骑行之前;厂花是回族的,但是也非常喜欢川味,我、厂花、张弛,以前出去聚餐,都选择川菜馆。

      现在,我们面对面坐着,我们中间隔着一张玻璃小桌。上面摆放着外卖餐盒,回锅肉、宫保鸡丁、麻婆豆腐、鱼香肉丝,两荤两素,两盒白米饭。

      “饿了吧,吃吧。”我说。

      “恩。谢谢。”他(她)回应道,开始撕扯筷子包装。

      我更加确信这是王洁。

      因为厂花有几个习惯,一是掰开一次性筷子之后,会将两根筷子在手掌中来回搓几下,以便磨掉筷子上的毛糙;二是厂花习惯将菜夹起来放到碗里面,然后将米饭和菜一起送入口中。我看到,对面这个人,也做了相同的动作。

      我猛然质问自己:为何会对厂花的习惯观察的如此细致,并且记忆如此深刻?我没有答案。

      我们两人都很有食欲,竟然将一桌子的饭菜一扫而光,以至于我听到他(她)还打了好几个饱嗝。

      他(她)报以羞涩的笑。“其实,大可不必。”我在心里想。

      吃完饭,他(她)马上开始收拾桌子,将一次性餐盒摞在一起,不同的形状分门别类,大的在下,小的在上。我将一摞餐盒端起来,出门去扔到垃圾桶里,等我回来的时候,发现房门关上了,习惯性地去摸衬衣口袋,想要拿到房卡,这才意识到房卡在房间内的卡槽里面,而口袋里面则是硬邦邦的一个物件,我掏出来一看,奥,原来是那块佩奇手表,在墓园搀扶起厂花的时候,我看到它掉在地上,便捡了起来放入衬衣口袋,竟然一时忘记了。

      我猛然间意识到一个巨大的BUG——如果此时房间里面的人是厂花的话,她看到了这块手表,清楚地看到我将它从砖缝里面抠出来,为什么这一路上,在吃饭的这么长的时间里,她没有追问我?为什么我知道砖缝里面有块玩具手表?为什么能够准确无误地将其拿出来?当时,她发疯地抢夺和质问我?为什么现在却不问了?

      我要好好想想。我足足站在门外想了四五分钟。“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忘记了,声嘶力竭之后,她极有可能遗忘了。甚至包括我,都忘忘记了这块玩具手表的存在。”我只能暂时这样解释。

      我伸手敲门。

      “谁啊?”里面的声音。

      “是我。”我说。

      房门打开,他(她)站在门口,“奥,我以为你走了呢?”

      我没说什么,进屋,将门关上。

      房间里面静悄悄的,谁也不再说话,非常的尴尬。“看来,他(她)的确忘记了手表。”我想。

      “要不,你睡一会?”我打破了沉默。然后去翻老马的一个手提包,想找到手机,看看几点。

      等我找到手机,一回头,发现他(她)真的已经躺进了被子里面。

      我很无语,但是又想笑。

      你们能够想象一个一米七八、留着络腮胡的大男人,这样温顺和听话吗?这有点可笑。

      好吧,即便他是厂花,我从来没有接触过厂花如此温顺的一面,也太听话了吧,像一头小猫,有点好笑。

      现在是晚上9点,初夏的夜晚,安静了下来。窗外车声稀疏了,人们也是该回家的回家、该赴宴的赴宴、该入睡的入睡。

      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

      我摸了摸衬衣口袋,手表在。

      我决定: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他,将我所知道的全部,全部告诉他。

      他躺在床头,似乎在等待着我的下一步指示。

      我没有走向床头,而是走向了房门,确认房门已经反锁,又检查了窗户,确认已经关上。我不能确定,这个人在听到这些事情之后,会有怎样的反应,我要确保他(她)的安全,无论,这人是何伟还是王洁。

      我又关闭了廊灯和吊顶,只留下一个床头灯还在亮着,照着他(她)一脸的茫然和疲惫。

      我将藤椅挪到床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直起了腰身。

      “可以给我十分钟时间吗?在这十分钟之内,请你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要打断和询问,只听我说。可以吗?”

      他(她)无辜地点了点头。

      于是,我说了如下这样一段话:

      “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是我认识你,也认识张弛。”

      “这个我知道,不然你也不会去看他。”他(她)轻轻说道。

      不过又很快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从被子里面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嘴,露出很萌蠢的表情。

      我继续说道:

      我是认识张弛的,你先别管我怎么认识的,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他,我待会会告诉你。据我所知,张弛和你在同一天出了事故,张弛的车在快到J市的时候,因为桥面结冰,从桥上掉到河里了,车后来捞上来,张弛的遗体是和车一起捞上来的,车门在水下打不开。而你呢,是因为公寓发生大火,导致你公寓旁边的配电室着火,然后墙皮脱落,砸中了你,导致你昏迷。

      “你怎么知道我是王洁?啊!”厂花的泪水夺眶而出。

      我伸出食指,比划了一个“嘘”的动作,将一张纸巾递给她。

      她虽然抹去了眼泪,但是根本无法控制它们的继续流出。我干脆将纸巾盒递给她。

      然后继续说道:

      你肯定很疑惑,我怎么知道这一切?怎么知道你是谁?那么,我就告诉你我的事情。有天,我和朋友去穿越羌塘无人区,我走丢了,只能一个人继续走,晚上的时候,我在帐篷里面睡觉,发生了雪崩,将我埋了起来。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就成了这个模样,成为了另一个人,我和你一样,其实,这个身体不是我。

      “你是?你是?”厂花双眼圆睁,眼中全是惊恐和不可思议,这倒止住了眼泪。

      我知道,厂花知道李刚喜欢户外活动,包括徒步和骑行,李刚还曾经和她提起过羌塘无人区穿越的计划。

      “你是,你莫不是刚哥,李刚?”厂花使了很大的力气才挤出这句话。

      我也无法自己,流出了眼泪,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这恐怕是这个星球上第一个认识我的人。

      我从上衣口袋掏出那只小猪佩奇的玩具手表,珍重地将其放在厂花面前。

      “这是我从你办公室抽屉找到的,我觉得张弛那里,应该有你的影子,有你一点东西以作念想,所以,将它放在了那里。”

      我沉思了一下,马上又说道:

      “我知道,我们经历的这一切,是如此地突然和不可思议,甚至无法解释清楚,但是,至少我们都还活着,我有时候,想到无人区的那个自己,想到老马,奥,就是这个身体之前的主人,想到张弛,他们都在哪里啊?与他们相比较,我们又是多么地幸运,至少还活着,至少还有血有肉,能哭能笑,不管这幅躯体是不是我们自己的,我们都应该充满感恩,并且认真地活后面的日子,而不是辜负了这个身体。”

      我一口气说了很多,说得我泪流满面,而厂花则是扑在被子上大哭,我也不知道她是否听了进去,听进去了多少。

      我正打算扳动她的肩头,再劝她一番。厂花突然扶起身来,向我扑了过来,搂住了我的脖子。

      “我知道,我知道,谢谢,谢谢……”厂花的嘴巴在我耳旁位置,一直喃喃自语。

      我其实有点尴尬和踌躇,但是还是抱住了她结实的后背。

      现在,我们,同病相怜,并相依为命。我想。

      那一夜,等我们都冷静下来,厂花向我说了很多。说了她怎么和张弛相识、怎么恋爱、怎么找房子、怎么相处、怎么吵架、怎么生病的的时候互相照顾、怎么闹别扭,甚至于怎么同床共枕。

      那一夜,我们都没有丝毫睡意,厂花向我说了很多。说了她怎么醒来的、醒来之后看到了什么、都遇见了什么人和什么事、怎么从杭州市来到天津市、怎么找到张弛的墓园地址,甚至于怎么面对一幅男人的身体。

      那一夜,我们开始重新计划未来,我也向厂花说了很多。我们计划着未来要去做什么,诉说着自己成为他人的感受,以及重新活过来的使命,甚至于,我们怎么去找回原来的身体,有可能的话,还要换回去。

      那一夜,我们有说不完的话,直到都太困了,一人一边,昏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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