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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墓园偶遇 ...

  •   “瘫痪”在车内的驾驶座上,我逼迫自己理出一条时间线——

      我,李刚。20来岁的青年,如你,如他,如芸芸众生,是这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对生活,我不热情,也不消极;对生命,我没打算浪费,但是总感到浪费;对朋友,我怀有希望,似乎总是失望;对亲人,我还有愧疚,但是不知道如何弥补。似乎,在这个世间,我不重要,但也有一席之地。

      就在我二十四岁的那年,我交往了一个女朋友,她叫尤青,我向你们介绍过她;我和我的女友相约进行一场无人区骑行穿越。在我们出发前,临时进来了另一个人,他叫吴立,于是,两人骑行穿越团队变成了三人。于是,我们三人正式出发,开始了羌塘无人区骑行穿越。在穿越途中,我因为生病,以及其它原因,与吴立和尤青分道扬镳。我只能一人完成穿越之旅。不曾想,途中,一场地震造成无人区雪崩,我被大雪掩埋,并且死亡。

      谁知,我竟然没死。不是,准确地说,我身体死了,但是灵魂和记忆没有死。

      我进入了一个叫做“马克戟”,也就是“老马”的身体之中,他有一位妻子,我叫她李姐。

      我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但是,这是事实。

      如上字句,没有半句谎言和杜撰的成分。

      什么?怎么可以证明?你问我“怎么可以证明”?

      我就是证明啊!

      第一,我不是神经病,我头脑清醒得很,当然,如果我把上面的话说给别人听,他们会将我当做神经病来看;第二,我真不是老马,我才二十几岁,怎们可能有妻?当然,现在人人都将我视为老马,包括李茗。

      另外,我不是在做梦。

      就算我理出了时间线又能怎样呢?这条时间线上有如此之多的问题和疑问,我无法回答。

      因为无法回答,所以,我只能逃避。

      逃避,可耻,但有用啊!

      想到这里,我睁开眼,直了直身子,用双手干搓了几回脸,好让自己清醒一点。点火,双手握紧方向盘。

      我要开车出去。

      这车不难开,虽然是大车,但是操控性极好,抓地力和爬坡力都不错,从地下二层开到地面,我可以大致得出结论。

      “看来,孬车和好车的差别还是蛮大的。”我心中暗想,并暗暗将自己的小破车与老马的这辆SUV进行对比。说实话,开着这样的车,虽然我心中略有喜悦,但是愧疚更多,受之有愧,鸠占鹊巢。

      我很茫然,以至于出了小区,不知道该往那里开。我从哪里来?我要去哪里?

      这两个短语,包括柏拉图的无数先哲发问过,好多流行歌曲中吟唱过,现在,我再一次自问。

      恰在我左右踌躇、举棋不定的时候,车后想起尖锐的警笛声,我赶紧向左打方向盘,将车停靠在路边。

      摇下车窗,一个车队驶过,打头的是两辆警车,紧随其后的是十几辆军绿色的军用卡车,卡车车厢侧面均悬挂着红色横幅,上面用白色宋体字写着“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落款是“天津市抗震救灾指挥部”。

      显然,这是天津市支援地震震中灾区的救援物资,就在刚在,我使用老马的手机,也大致看到了几篇救灾的新闻报道,也很为身处自然灾害中的人担心。

      “况且还有那么多的伤亡。”我心中不由地哀伤起来,喃喃自语。

      天津市、死亡,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天津市,并且当我想到“死亡”的时候,我自然地想到一个人。

      对,你们可能猜到了,张弛。我曾经的领导,厂花的男友。

      张总,在我上一次来天津市的时候,我去看过你。当时,我们天人相隔,今天,我们都成了死人。在我无处可去的时候,恕我冒昧,再一次登门造访。

      那个墓园的名字,我依稀还记得——银河墓园。

      我在导航屏幕中输入“Y杭州MY”几个字母,立马生成了线路图。“看来这个墓园在天津市颇为知名。”我心想。

      我按照导航提示和规划线路开车,开了大约一个小时左右,导航提示“到达目的地”。我一抬头,就看到由石头筑成的高大牌坊,上面有隶书书写的四个大字——银河墓园。

      第二次看到这四个大字,与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又有了不一样的理解。

      上一次,也就是一个多月以前,我看到这四个字的时候,猜想着墓园建造者取这个名字的用意。“不就是为了生意嘛,为了显示其大,如银河般广阔。”我当时心想。

      而这一次,在我死过之后,我在想,“人死之后,或许真存在灵魂这种事情,就如浩瀚银河上的点点繁星,散落在某个角落,毫无规律和逻辑可言,如我,坠落在一个叫做老马的人身上,而老马,或许落在了另一个地方。”

      “不过,想这些已经没什么用了,现在,我是老马。”我提醒我自己。

      在停车场停好车,我向墓园入口走去。

      墓园门口有一个接待窗口,我停了下来,说明来意。我熟门熟路。里面的工作人员从小窗口递出来一个登记本,让我填写时间和姓名、联系方式。

      登记本是翻开的,翻开的页面,是一张表格,表头是“张弛墓地到访记录表”,下面有三栏,分别是时间、姓名、联系电话。

      我突然就困惑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填写,拿着签字笔的手,竟然冒出汗来。

      “我应该写张弛还是马克戟?写一个死人的名字还是写一个皮囊的名字?”我不知道。

      过长时间的踌躇,已经让里面的工作人员产生了疑惑。“好了吗?”工作人员问。

      “马上。”我应激地回答。

      此时,我看到了表格上熟悉的汉字。

      这张表格其实已经被填写了过半,有的字迹端正,有的字迹很是潦草。从中,我看到了我上一次来的时候的登记信息:4月、李刚。我记得,上一次来,我登记过。而在我上一次等级的信息栏下方,我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名字:王洁。

      “是王洁?”我不能确定。因为字迹很潦草,但是字形很像。

      “好了吗?”里面的人再一次问。

      我没有回话,郑重地写下了“马克戟”三个字。

      是的,现在我是老马。我又一次提醒自己,将登记本递了进去。

      里面是一阵敲击键盘的声音,然后是打印机咯咯吱吱的声音,一双手递出来一张打印小票。

      “那边有摆渡车,会送你过去。”里面的人带着怨气对我说。

      “会是厂花吗?她好了?她什么时候来的?她知道张弛埋在这里?”我接过小票,边走便想。

      “很有可能是厂花?如果她好了,她一定回来看他?毕竟他们那么亲密?不过,如果她来过,那一定伤心死。”我心想。

      “就算厂花好了,又怎样呢?和我已经没什么关系了。我现在这个样子,也不要去见她了。我是老马啊!李刚已经死了!”我又想。

      走到摆渡车停靠的位置,一位工作人员向我招手。

      “我知道位置,来过,我自己走过去就行。”我远远地向一个男人喊话。

      “距离远吗?”他坐在摆渡车上大声问我。

      “不远。”我回答。我撒了谎。其实很远。我来过,我记得。但是现在,我特别不愿意和人说话,我想一个人走走。另外,上一次来的时候,坐摆渡车的不快经历,我记忆犹新。

      整个墓园的地形上高下低,有一定坡度,一条斜面的水泥路向上延伸。水泥路的左边,是不断抬升的围墙,右边,就是整个墓园,一个个的墓碑整齐地排列着,横平竖直,路旁,甚至竖立着路牌,显示着几排。我从1排开始向上走。张弛的位置在“239排3号”。“还早着呢。”我心想。

      走了大约十来分钟,我身体已经开始发热,后背都出了汗,丝质的衬衣黏在皮肤上,我心中很是烦躁。

      我不喜欢,甚至讨厌这个墓园,仍然。

      这里,如同一个商超,人如商品般摆放。而我,则像是一个购物者、消费者,没有丝毫的敬畏和肃穆。

      我讨厌这里,仍然。

      所以,我加快了步子。

      爬坡约莫半个小时,我抬起头来,路牌显示是200排。张弛的墓碑就是前面,我气喘吁吁。我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机能、耐力的退化,前胸后背,都是汗水,双腿发酸,上气不接下气。身体在提醒我——我真的成为了老马。

      这一路上来,我看着身边一排排的墓碑,我是略有庆幸的,庆幸自己还活着,是站在地上的人,可以思想、喜怒、活动,而不是躺在地下的一动不动的尸体,不对,应该说,躺在地下面的一坛坛骨灰。所以,这一路爬坡,让我更加坚定要做“老马”,成为“老马”,而不要再去回忆和设想自己是李刚。

      李刚已死,老马还活着。

      这样的决定,让我精神略微振奋了些,扬起了头,向更远的地方看去。

      那里有一个人,距离我大概有百米的距离,因为四周无人,他就更显得突兀。

      当我走到220排的时候,我确认了这一点。在我距离她约有二三十米的距离。一个男人,在一个墓碑前下蹲着。我似乎还隐约听到了抽泣的声音。还有一定距离,我不太确定,或许是幻听。

      “死者会是谁呢?他的妻子还是父母?朋友还是亲人?”我边走边想,“不过,一定是他深爱的人,因为他似乎没有移动一丝一毫,像是一座雕像,蹲着,也可能是跪着。”

      我越往前走,越发疑惑。

      因为,当我靠近这个男人的时候,我越怀疑,他所在的位置,正是张弛墓碑的位置。“是张弛的亲友吗?”我自问。

      当我站在239的墓道指示牌旁边的时候,我看清楚了——他所在的位置,就是张弛墓碑的位置。

      现在,我距离他大约有三米的距离。我看的更加清楚,他一头的乱发,一身的商务服饰,穿着一双与衣服不太相称的运动鞋。他是跪着的,头深深地埋下去,似乎要钻到土里面去一样,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是,我能感受到他巨大的悲伤。

      悲伤是如此地巨大,以至于我走到他的身边,他都毫无察觉。

      并且,我清楚地听到——他低沉的抽泣。

      “你是?”我问。

      他没有回答。

      我不得不拍了拍他的肩膀。

      良久,他将头缓缓抬了起来,然后向后转了过来。

      看到他的脸,我不由地长大了嘴巴,一时语噎。

      他是——何伟。我没有想到,我在这种地方再次遇见了何伟。

      “你是?”何伟脸色惨白,眼中满是悲伤,一脸的泪水,面如死灰,“你是”这两个字,像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来的一样。

      “我是……”我正要脱口而出,突然想到我自己的容貌。

      “我现在是老马,难怪他不认识。”我心中恍然,“现在,我也不能告诉他我是李刚,别说他不相信,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相信。”

      “奥,我是那个,我是张弛的一个朋友,今天过来祭奠一下。”我急中生智。

      “奥,你好。”何伟淡淡地说。转过身去,木呆呆地盯着白色的墓碑,也不去擦拭脸上的泪水,任泪水横流。

      我心中很是震动,关于张弛与何伟的关系,我大略知道,张弛曾经是何伟的领导,也提携过何伟。仅此。但是看到眼前的何伟,我震撼于他们之间的情谊竟然如此之深,可以让一个大男人泪如雨下,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如果不是我在这里,我觉得,何伟可能会放声大哭,我也基本可以确定,我远远听到的抽泣声,就是来自何伟。

      我很想离开,让他肆无忌惮地放声大哭,但是,我不能,虽然我和何伟没有深交,更加没有他和张弛之间的情谊,但是,我们毕竟有过交集,有过几面之缘。我要劝劝他,劝劝他不必过于悲伤。

      “人死不能复生,别过于伤心了。”我也跪在张弛的墓前,叩了叩首,起身的时候对何伟说道。

      “好的,谢谢您。”何伟回应说道,伸手捋了捋耳后的头发。

      可能是听进去了我的劝慰,也可能是何伟的确哭累了,缓缓地站立起来,我也随即站了起来。两个男人,站在张弛的墓碑前,呆呆地看着墓碑,一句话也没有。实际上,我有千言万语要给他说,我要给他说在我身上发生的一切,这是我在来的路上计划好的,但是,此时,因为何伟在身边,我说不出口。我猜想,何伟可能已经和张弛说了很多,在我来之前,也有可能什么也没说,都包含在眼泪之中了。

      “你要走吗?”何伟问我。

      “好,我们一起下去吧。”我回答。

      此时,我突然想到一个事情——在我上次来看张弛的时候,我将一块小猪佩奇的儿童手表,塞入了墓前地砖的缝隙里面,那是张弛曾经送给厂花的东西,我在整理厂花办公室财物的时候,私自留了下来,随身带到天津市,将它放在这里,以证明在张弛的生命中,厂花曾经来过。

      想到这个,我俯下身,用手拨开绿草,将食指深入砖缝,在我摸到手表之后,用食指扣了出来。一个月的时间,塑料已经发黄,边角有了风化的迹象,上面沾了一些泥土,我伸手抹去泥巴,吹了吹上面的灰尘。

      我一仰头,看到了何伟惊恐的表情,他双手捂着嘴巴,似乎要嚎叫出来。

      哇地一声,何伟疯了一般地地将手表抢了过去。

      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质问:“你为什么会有这个?”

      我一脸的茫然,不知道触及了他的那根神经。

      墓园静悄悄地,五月的风在园子里面乱跑,将哭声散播得满园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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