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石上山》犹怜草木

53、老马迷途3

　　贪、嗔、痴、慢、疑，佛教称之为“五毒心”，被认为是明心见性的五大阻碍。

　　陋见，嗔，为五毒之首。

　　贪者，无非是越多越好。美味越多越好，包包越多越好，房子越多越好，漂亮的女人和帅气的男人，越多越好，肌肉越多越好，腰肢越细越好，等等。这种索取和索要，对个人、社会和国家的危害，其实不会太大。甚至是利好的，所以被现代商品社会所鼓励。

　　痴者，无非是自建城堡。有人痴迷金钱，有人痴迷字画，女人痴迷美容，男人痴迷健身。好学者，痴迷知识书本；厌学者，痴迷玩乐社交，等等。他们构建起自己的兴趣和爱好，筑城立墙，将自己或者更多同好者，关入其中。对社会，并无危害。放任它们吧，它们有它们的自我管理规则。

　　慢者，无非是有点自傲，将自己看高一等，将别人看低一等。且不论他们是否货真价实，它们的态度让人受不了，但也仅限于受不了而已。受不了，那就不看，不接触，不和你玩，你玩你的，我玩我的。慢者，大多都都是姿态的大个、行动的矮子。

　　疑者，无非是有点疑心病。损害的往往是自己而不是别人。公平竞价，怀疑自己吃亏了；两情相悦，疑心对方不轨了；与人相交，猜想对方有所图谋。诸如此类。疑心者，损己而不利人，但是也不害人。

　　综上所述，从社会危害性而言，贪、痴、慢、疑，皆有边界，对社会危害性是有限的，甚至是现代社会所鼓励的。

　　唯有嗔，是无边界的。对一人的愤怒，恨不能杀之而后快；对一事的愤怒，可以不顾诚信、公平，将其推倒重来；对一国之愤怒，可以蛊惑一场战争。

　　所以，嗔，于人、于社会、于国家民族，危害最大。养成一个健全的人、管理一个良性的社会、铸造一个稳定的国家，首要在于，止嗔。

　　由此联想到世界历史，我们也就知道了，为何新大陆国家可以兴旺200年？为何文明古国却一次次改朝换代，分崩离析，甚至几近崩盘和消亡。一批清教徒，他们虽经迫害，但是无嗔恨，寻一清净之地，另建家园；而自诩为天朝上国，对内，认为受辱，对外，认为受虐，不断寻找敌人以及对手，怒发冲冠，满目嗔恨。

　　现在的马克戟，老马，正是如此。

　　车水马龙，终于流动和蠕动了起来。

　　听到后车的喇叭声，老马拧动钥匙，踩动离合，车子一个猛冲，向前车追了上去。

　　车流一旦动了起来，倒也是一路顺畅。6点不到，老马的车子停在了社区地下车库的入口。车辆进入地库，需要排队，一杆一车。最近车库入口刚刚进行了改造，安装了自动识别车牌系统。前车进入之后，老马的车子随即开了上去。

　　“无法识别，请勿闯杆；无法识别，请勿闯杆。”声音从入口的一个立柱传来，立柱上面，安装着一个圆柱体的摄像头，俯视着汽车的车牌。

　　“怎么就无法识别了，什么智障系统。”老马正在气头上。

　　“后退一点，重新识别一下。”一位穿着蓝制服的保安，将头从保安室伸出来，对着老马喊。

　　老马也不回应，开始倒车，然后重新将车子开到摄像头前，让摄像头识别。

　　“无法识别，请勿闯杆；无法识别，请勿闯杆。”这一声音不断循环。

　　“再来一次吧。”保安再次喊话。后面排队的车主，已经有点不耐烦，按响了喇叭。

　　老马无奈，倒车，前进。“无法识别，请勿闯杆；无法识别，请勿闯杆。”

　　“你手动操作，我8号楼的，这是什么智障系统。”老马摇下车窗，对保安喊道。

　　“再试一次吧。”保安回应。

　　“试什么试，我在这闹着玩呢？不能识别，就拆了，瞎扯什么蛋。”老马很不耐烦。还没说完，后面的喇叭很不合时宜地响了两声。

　　“着什么急，这不是识别不了。”老马转头对后面的司机吼道。

　　保安无奈，也看出了老马的愤怒，手动操作抬起了车杆。然后走了出来，从车窗递给老马一张小票。

　　“这个是小票，无法识别的车辆可能是停车费没有了，需要充值。”保安走上前说。

　　老马正在气头，连一句谢谢也没说，将小票随后塞到上衣口袋，一踩油门，车子飞速驶入暗黑的车库。

　　在地下车库二楼停好车，老马走下车，走向电梯间，使劲按亮了电梯按钮。电梯屏幕上显示着电梯正在下降，阿拉伯数字在不断变小，从十位数到个位数，最终停在了“1”上面，然后不动了。老马伸手，哒哒哒地多次按电梯按钮，但是电梯就是不下来。

　　没法，老马只能转身，按亮了另一部电梯按钮，屏幕上数字又开始变动。数字显示到“1”，又不动了。

　　老马再也无法忍受，一拳砸在了电梯按钮上，按钮灯光马上从稳定的光源变成了一闪一闪、明暗交替，按钮中间出现一个裂缝。

　　老马转过头去，不去看它，抬头长出了一口气。心中拥堵着一团东西，无处可去，左冲右撞，急需一个发泄口。甚至于，老马无法依靠理智将它们控制住。

　　老马感到莫名的委屈，愤懑在全身周遭弥漫，没有一件事情是顺顺当当的，所见都是可憎可恨的，包括这个电梯按钮，它裂开之后，闪烁着的一明一暗的光，都是应该被谴责的。

　　老马的心中，充满了破坏的欲望和砸烂所有的冲动，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此情此景，让老马回忆起三年前的一件事。

　　在被诊断出窦性心律不齐之后，老马为自己安排了一场野外骑行。骑行地点是在羌塘，骑行线路是羌塘无人区的雪山区，纵贯整个雪山区，全程500多公里，老马将时间设定在10天左右。

　　羌塘无人区的雪山区形状，近似于一个长方形，东西长而南北短，东西跨度是南北的两倍左右，尤青、吴立和李刚骑行线路是从东到西，而老马安排的线路是从北到南，北端点是乡镇，而南端点有一个村落。即，两个端点都是通车的，单向行程，无需来回。老马安排这样的骑行线路，也考虑到了自己心脏承受能力，是稳妥和保守的。

　　骑行时间是在3月份，彼时，天气较好，雪山区被厚厚的冬雪安静地覆盖着。

　　大约是在进入雪山区的第三天，老马遇到了狼群，不，准确地说，是两头狼。

　　对于一个户外经验丰富的人来说，这太平常不过了，甚至是一种小走运。老马孤单单地骑着，它们远远地跟着。前两天，两者互不干扰，各行其是。

　　或许是因为独自骑行太过孤单，也或许是一时兴起，更可能是觉得应该给自己找点挑战，第三天，老马向狼群投食了。

　　老马在很长一段骑行之后，回头望去，看到两头狼跟着自己，大约有2000米左右的距离，这也是它们保持的固定距离。蓝天白云，雪山洁白，两条车辙延伸到远方。老马突然就很是伤心和不忿，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突然就换上了心脏的毛病，恰恰这样的毛病迫使自己不能从事自己喜爱的户外极限运动，这太不公平了。

　　“或许，这是我有生之年，最后一次看到这样的雪山美景了，最后一次看到野狼了。”老马远远地对两头孤狼说。

　　老马的心绪被触动，他从雪地车的驮包中取下很长一截腊肠，放在了雪地上，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狼，跨上车子，继续骑行。

　　老马当然知道，这个季节，野狼被饿了整整一个冬天，正在千方百计地找吃的，也是狼性最野的时候。但是，这些都是知识和理论，谁也没见过它们“多野”，老马想要见一见。

　　显然，老马在以身试法、刀口舔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