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石上山》犹怜草木

51、老马迷途1

　　5月4日整整一天，马克戟，也就是老马，都在愤懑之中。

　　而5月4日这一天，也是我在无人区雪山遇险的那一天。

　　老马的愤懑拜两人所“赐”。

　　一是吴立。

　　老马刚认识吴立的时候，吴立才上大一，吴立报名了老马组织的探险团队。彼时，老马就很认可这个年轻人，能说会道，长得俊朗，很有亲和力，体质也不错。特别重要的一点就是愿意学东西以及不自傲。

　　在这一行呆久了，老马已经能够明白从事这行的特质，其实很简单，就是愿意学以及不自傲。但是做到这两点，又很难。大多数人只能做到一点，前者或者后者。有人对户外活动，很有兴趣，非常愿意去学习和尝试，但是，两三年之后，有了些技能，就滋生出了夸夸其谈的毛病，殊不知，面对自然，所有人都是小孩，都是乞求着一颗糖吃，这颗糖就是一次小小的“成功”，包括成功穿越、成功登顶、成功抵岸，以及，还活着。也有人，也的确很谦虚，大多数是一些所谓的成功人士、商业精英，他们的不自傲源于良好的修养，然而，他们对户外探险，又不是很有学习的欲望，仅仅将一次徒步、一次骑行，当做一种休闲、磨炼或者放松。

　　但是，在老马初识吴立的那两年，求知欲和不自傲，是老马对吴立的评价。

　　基于这样的评价，老马将吴立自视为“关门弟子”，虽然没有这样的名分，但是两人相处的状态，就是“师徒关系”。老马将自己在户外探险中的资源，几乎都给了吴立。例如，老马让吴立带了几次队，这虽然引起更有资质的队员不满，老马一意孤行；还例如，吴立可以随便从老马那里取用装备，无论贵贱，老马从来没有半句怨言，有很多装备，吴立没有归还，老马也从来不索要；再例如，老马不再从事户外活动之后，投资了“户外网”，户外网策划和组织的活动，吴立是老马的第一人选，并且在酬劳方面，老马总是尽力向公司争取。

　　然而，这一次，老马对吴立很失望。

　　吴立竟然骗他。

　　吴立、尤青和李刚三人此次无人区穿越，被认定为非法，吴立和尤青在派出所要缴纳罚款，吴立给老马打了电话，说是要罚款1万元，老马立即让财务给吴立银行账号汇款了1万元。但是，财务告诉老马，公司收到的无人区管理局寄来的罚款确认单，上面金额是5000元，吴立在缴纳罚款的时候留了老马公司地址，他并不知道会邮寄确认单据。老马害怕造成误会，向尤青求证，尤青说是5000元。

　　老马并不是纠结是5000元还是1万元，他甚至也能够原谅吴立的撒谎，年轻人，用钱的地方总是比较多，有时候撒点谎，多要点钱也没关系，这就如同，小孩子向家长要班费，本来是5元但是却说要缴10元，这是一样的，可以原谅，甚至无需挑明。老马生气的点在于——吴立不过二十三四岁，就有了如此心机。一来，他可以第一时间想到让老马支付这笔罚款，二来，他揣测到老马不会在罚款金额上起疑心，便敢将数字加倍。

　　老马今年刚过41岁，还没有要孩子的打算。他不仅仅将吴立看做是自己的弟子，或者弟弟，在某些时候，他甚至将其视为自己的儿子。

　　但是，这样的欺骗，让老马心中暗暗责骂自己——或许自己真的看走了眼。

　　尽管如此，欺骗还可以忍。最不能另老马忍受的地方在于——吴立竟然玷污了户外运动的纯洁。

　　今早吴立和尤青来到公司参加活动，在活动开始之前，老马就故意支开尤青，把吴立叫到办公室，想要确认一下自己的怀疑。吴立还在无人区的时候，当吴立告诉老马李刚已经离队，老马就产生过怀疑，他怀疑他们三人之间有情感方面的纠葛，后来，从吴立提交给老马的图片来看，这种怀疑愈加强烈。但是，这种事情，老马不好在电话中询问吴立。今天，他要当面和吴立确认。

　　吴立进入办公室之后，老马给他接了一杯水，自己端着保温杯坐在吴立侧位的沙发上。

　　“你和尤青，关系不一般吧？”老马试探地问。

　　“你怎么知道，尤青告诉你的？她还提醒我说，不让我告诉你呢？”吴立说。

　　听到这句话，老马就明白了两点，第一，他们的确是男女关系，第二，吴立应该不知道自己曾经和尤青的一段相处关系，尤青对此似乎很是小心。

　　“那，你们是这次确定关系的？还是？李刚离队，是因为你们吧？”老马押了一口茶，装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语气很是随意。

　　“这个真不怪我，老马，那个小子也是木头，性格又犟，真的很难相处。再说，我真的没打算，但是你不知道，尤青有多主动，活有多好。”

　　听闻此言，老马立马脸色铁青，他强忍着不让自己发作。强忍着的副作用，就是后面吴立说了什么东西，他都没有听进去。他只看到吴立的嘴巴一上一下地开合着，开合之间，蹦出很多词汇和句子，但是那些词汇和句子是什么意思，他解读不出来。

　　老马还是没有压制住自己。“小何”，老马很大声音地吼叫，近乎于咆哮。小何是老马的办公室助理。

　　小何一脸茫然地推门进来。“有事吗？”小何怯生生地问。看了一眼一脸茫然呆坐在沙发上了吴立。

　　“活动开始了么？你带吴立去会议室准备吧！”老马吼道。

　　吴立感觉到气氛不对，不知道什么地方惹到了老马，立马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跟着小何走出了办公室。

　　看着小何和吴立已经出去，玻璃门自动缓缓关上，老马一拳砸在了办公桌桌面上。“咚”的一声，笔记本旁边的相框应声倒下，平摊在了办公桌上。

　　尤青猜的其实很对，那个相框就是老马和妻子的结婚照，照片中的老马透着中年人的沉稳，而站在他旁边的妻子，纤细而温婉。穿着一套中式旗袍，嘴角是浅浅的笑意，妆容很是恬淡，如一杯清茶。

　　老马明显感到心痛，是真的心绞痛。“太气人了，户外探险，竟然让你给弄得乌烟瘴气。”老马对着墙壁说道。但是，老马对此也很无奈，只能长长舒了一口气。走到办公桌前，老马拉开抽屉，找到一瓶药，倒出来几颗，一口捂进嘴里，押了两口茶水。

　　瘫坐在老板椅上，老马略微冷静了一下。他把小何喊了进来，取消了自己参加会议室活动的计划，还取消了原定于晚上的聚餐。

　　老马，暂时不想看到吴立，不想看到他的脸，虽然那是一张年轻和俊俏的脸。

　　老马的气愤，直到上午整个会议室活动结束，也没有完全消退。这样的气愤，甚至迁怒到尤青身上。

　　老马本来不想见尤青，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得了，见了，还生气。

　　但是，转头一想，是自己邀请尤青来T市参加这次活动的，她就算公司的一个客人，也应该见一见。

　　所以，在会议快要结束的时候，老马就很留意会议室的门口，看尤青什么时候出来，好叫住她。

　　但是，见到了尤青，老马还是没有压抑住自己的怒火。

　　从尤青那里，老马进一步确定了她和吴立在穿越无人区期间发生男女关系的事实，这令他生气；更为生气的是，对于李刚，尤青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要知道，那可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啊，现在生死未知，怎么可以这样冷漠。

　　面对尤青的冷漠，老马只能以更加冷漠来应对。所以，他刻意保持与尤青的距离，以一副更加冷漠的语气和其对话。

　　老马没想到的是，短短几年，这个女孩，竟然变成了这个模样。两年前，这个不算漂亮的女孩，很有几分男孩子的脾性，能吃苦，在一些条件艰苦的户外，有的男性队员都萌生出了退意，但是，尤青很拼，她一旦决定的事，不会随意更改注意；也敢爱恨，在一次徒步结束之后，尤青直接走到老马面前，说喜欢自己，想和自己交往。

　　恰好，彼时，老马也是单身汉一枚，面对这样赤裸裸的表白，自己也不退缩，直言——可以。

　　于是，一段两个月左右的恋情，就此开始。但是也很快就结束，巨大的年龄差距，两人遥远的距离，都是好强的性格，注定，这只是一场游戏、一次邂逅、一段旅途。

　　虽然，老马对尤青的“滥情”生气，但是，作为一个年长十来岁的男人，老马还想规劝一下这个女孩，毕竟她的人生才刚刚有了开端。所以，在尤青气鼓鼓地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老马喊了一声“小青”，想要再和她说两句话，不知道是尤青没听见，还是太过生气，竟然头也不回地走掉了。老马拨打她的手机，她也不接听，后来直接提示“对方已停机”。

　　“看来，以后连朋友也做不了了。”老马眼神绝望地想。

　　一想到这一点，老马心脏就一阵疼痛和悸动。

　　这是今天第二次，老马感到心痛难忍。

　　村上春树有一本书，书名为《钝感力》，村上应该是很赞赏具有钝感力的人。所谓钝感力，大致指的是人对外界的反馈能力。有人见钱眼开、见色起意、触景生情，可谓敏感；也有人见利思义、不近女色、无动于衷，可能就是钝感吧。而钝感力的养成，一赖天赋，二赖年龄。天赋者，老天爷赏饭吃，谁有谁无，谁多谁少，命也。我们只说年龄。

　　随着一个人年龄的增长，钝感力应该是逐渐强化的。以怒来说，年少时，有太多的事情令人愤怒了。被老师批评了，被父母责罚了，被同学嫌弃了，作业本不见了，朋友不带我玩，游戏没有赢，喜欢的女生有男友，或者是暗恋的男生有女友，等等，太多太多，这样的事情，令人愤怒，轻者，暗自神伤，重者，心生报复；当从少年步入中年，如老马，不知道怎么就成为了一个40岁的老男人，此时，能够让人愤怒的东西，其实就是人、事而已。人嘛，其实就是那么几个人，自己对他们还有记挂和希望的几个人，其他的人，大不了离远一点，很难让人生出愤怒；事嘛，无非是触及自己核心利益的事，特别是伤害了自己初心、理想和情怀。

　　现在，老马还心存的两个人，令其愤怒。

　　即将，老马还相信和坚守的事情，更令其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