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石上山》犹怜草木

50、庆功大会

　　5月4日，是五一长假后第一天上班。

　　天津高新区的一幢写字楼的24层的会议室，正在举办一场活动。

　　会议室不大，不到20平方，但是却挤进来了30多人，所有人只能站着，有个矮的女孩，踮起了脚尖，努力将脖子伸长，希望能够看到一些什么。让我们也垫垫脚、抬抬头，看看会议室究竟在干什么吧。

　　一块幕布上有图像不断变换，放映着的是一张张的图片，每次出现一张图片，有个人声音会进行介绍。

　　“这是我和尤青刚刚抵达无人区时候的照片。”这声音颇为熟悉。

　　对了，做介绍的人是吴立，而尤青正站在他的旁边。

　　是了，这里正在举办一场欢迎会，或者说庆功会，亦或是分享会。

　　这场会议有一个正式的名字——“户外网杯成功横穿羌塘无人区庆功会。”会议的组织者和策划者是马克戟，也是“天津户外互联网有限公司”的业务副总，无论是在公司里还是公司外，马克戟习惯被他人呼作“老马”，在户外网，老马的网名是“老马识途”。

　　此次会议的主角是吴立和尤青，准确地说是吴立。因为早在开始穿越无人区之前，老马就给吴立发送过一份“活动策划”，里面的流程就包括“图片传送”“活动举办”“现场分享”“内容买断”等事项，吴立也在一份文件中签了字。但是，对于这些事情，尤青是不知道的，不过他还是在吴立的劝说下，一起来到了天津，还有一个原因，老马亲自“出马”，给尤青打了电话，邀请她到天津玩玩。尤青同意了。

　　于是，就有了这样一场会议，或者说活动。

　　在这场活动上，吴立可谓出尽了风头。在图片解说环节，吴立详细讲述了环境的恶劣以及自己的策略；在户外探险装备交流阶段，吴立分享了很多关于装备维护、修理的专业知识，而不管这些专业知识是否在骑行中用得上；吴立还声情并茂地讲述了自己心路历程，以及对沿途美景的评价。现在，他显然是一个“达人”。并且，这个达人还有俊朗的外表、秀外的容貌、清晰的思维。况且，还年轻，稳妥妥的小鲜肉一枚。

　　这很能“吸粉”，在活动尾声，不少女孩抢着索要吴立的微信，或者是要求与其合照，吴立始终彬彬有礼。这一切，让吴立很受用。但是，却让尤青很恶心。在此之前，她从来不知道吴立在公开场合这么能说，一套说辞这样具有煽动性。“私下，他是有点腼腆的啊。”尤青甚至有点困惑。

　　困惑加反感，让她后悔。后悔在无人区的那一夜，后悔和吴立发生那样的事。“李刚应该知道吧，这的确伤害了他。我真是鬼迷心窍。”尤青愈加后悔。所以，她已经决定了，等活动一结束，就立马离开这里，返回杭州。

　　“不，干嘛要等到会议结束，现在就走。”尤青告诉自己。

　　她推开拥挤的人群，向会议室门口走去，然后打车去机场，坐飞机回杭州。她感到很委屈，也不知道是谁招惹了自己。

　　“小青。”刚走到会议室门口，有一个人叫住了她。

　　尤青一愣，“小青”是自己的小名，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叫自己小名的，不超过四个，而在此地，只有一个，就是马克戟，老马。

　　尤青回头，正是老马。老马站在一个办公室的门口，一手抵着半开的门，似乎，就是在等尤青从会议室出来。

　　“到我办公室来坐坐。”老马对尤青说。

　　尤青没有理由拒绝，虽然就在刚刚，她怀着强烈的逃走的冲动，但是看到老马，这样的冲动被浇灭了大半。实话实说，尤青对所谓的“分享活动”并没有兴趣，但是她还是来了，很大原因是因为老马的电话和诚挚的邀请。

　　再者，她还想见见老马。

　　尤青走了过去，老马侧过身体，将玻璃门彻底推开，让尤青进去。

　　与所有的老总办公室大同小异，靠墙的暗红的博古架，上面摆着照片和奖杯，一张暗红色的桌子，一台笔记本电脑放在桌面上，旁边放着一个相框，尤青猜测应该是老马和他妻子的合照。因为，她知道，老马前年冬天的时候，刚刚结婚。这个消息，老马发在了朋友圈。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尤青一方面觉得本该如此，另一方面也有点莫名的伤心。“我们本来就是游戏，游戏总有终局。”尤青当时想。

　　但是现在，坐在枣红色皮质沙发上的尤青，不想去探求这些问题的答案，例如，你什么时候结婚的？妻子哪里的？住在哪里？等等。特别参加完刚才的会议室活动之后，尤青更加不想追问细节，关于所有人的细节，吴立的、老马的。

　　尤青将自己整个人扔进沙发里，轻闭双眼。

　　“是不是很累？”老马先说话了。

　　“还行吧，心累。”尤青有气无力地说。尤青睁开眼，她本以为老马会坐过来，至少是坐在自己侧面的沙发，但是没有，老马坐到了办公桌后面，两人间隔着三四米的距离。似乎，自己身上带了病菌一般。

　　“李刚还没消息吗？”老马坐下之后，挺直了身体问道。

　　“还没有，他们说派了人去搜救，不知道怎样。”尤青回答。

　　“应该没事的，李刚也是有经验的，不是吗？”老马追问。

　　“恩。”尤青答，她现在特别不想提起李刚，因为她很内疚。

　　越是自己不想别人问，老马却偏是问了出来。“李刚自己走，是因为你和吴立的关系吗？吴立私下提了一下你和他的关系。”

　　尤青默不作声，咬了咬牙。“不说，这等于是默认了。”老马心想。

　　老马还想继续确认。老马其实并无恶意，他只是想要关心一下这个女孩，毕竟，他曾经关心过这个女孩。那时候，她强装坚强实际迷茫，而现在，似乎没有什么改变。

　　但是，老马见尤青不想说话，也不再问。

　　双方默默无言。

　　“奥，对了，管理区说你们没有备案进入无人区，一个人罚款一万元？”老马想起这件事。

　　“没有啊，一人5000不是？”尤青反问。

　　“奥，那我知道了。”老马似乎有所顿悟。

　　又是长久的沉默。

　　此时，敲门声打破了沉默，是一位员工推门进来，告诉老马会议室活动结束，询问下一步怎么安排？老马掀开笔记本电脑盖子，与员工交流起来。

　　窝在沙发上的尤青，觉得自己在这里，如同一个外人，非常不合适。

　　“老马，那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尤青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去哪里？”

　　“回杭州。”尤青说的坚决而简短。

　　老马低头沉思了一会，抬起头说了句“那好吧”。

　　尤青很刚，老马也不妥协。

　　一股气愤就窜上了尤青的脑门。“就这？你就这样对我，是吧？我为什么来T市参加你们的活动，你不知道吗？是来玩的吗？还不是想见见你？你就这样对我？怎么说我们也是相处过两个月吧？就算你现在结婚了，难道不念一丁点旧情吗？你们和吴立在这里面做了什么事，我不想知道，但是很多事情瞒着我，难道不解释一下吗？”

　　不过，尤青很快就强压了怒火。她嗖地一下站了起来，推门就走掉了。她似乎听到了老马喊了一声“小青”，但是她没有回头。她要离开这里，现在，马上。

　　没有道别，没有旧情复燃，只有愤怒和后悔，对吴立和老马的愤怒，对李刚的内疚和悔恨，尤青坐上了回杭州的飞机。

　　看着窗外的白云团，两行眼泪挂在尤青的脸上。很多年以来，这是尤青第一次哭。

　　那泪，是咸的，尤青已经有好几年都没有尝过这种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