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石上山》犹怜草木

47、回归理智

　　昨晚我哭了，大哭一场。好几年没有这样大哭过，上一次这样大哭还是在我母亲去世的时候。

　　我真的把自己哭累了，以至于忘记了恐惧，就那样睡着了。

　　几天以来，昨晚终于好好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已经大亮。为开始收拾睡袋和帐篷，准备出发。

　　置于狼，随它们去吧。我也不去想它们昨晚是否来过，或者叫过。随它们去吧。

　　收拾完行囊，骑上雪地车，继续前行。

　　理智，似乎重新回到了大脑。“是的，我要更加理智。”我这样告诫自己。

　　大约在骑行了两三分钟之后，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我心中升腾，我总感觉到有人在看着我，非常诡异。

　　停下车，转头望去。

　　那是什么？两三个黑点站立在白雪之上，就在我刚才搭建帐篷的地方。

　　揉了揉眼睛，使劲睁大眼睛看去。不错，应该是狼，它们在距离我千米的地方。两只站立着不动，还有一只在前后走动。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它们的模样。它们没有我幻想中的可怕，有点像狗，但是比狗有气魄。站在白雪之上，蓝天之下，如同国王，守护者自己的领地。

　　我索性转身，挺直站立，与它们遥遥对视。

　　就这样，过了大概三五分钟，我不知道。我看到天上的云朵在漂移，从空旷的大地上方转移到一座雪上的上方。

　　我以为，它们会跑过来。但是，它们却转身了，跑向更远的地方，直到我什么也看不见。

　　没有嚎叫，没有慌乱，好像，它们就是这样安排的——远远地与我诀别。

　　好吧，再——见——。

　　“再见了，你们。”我喃喃低语。

　　我要继续前行。重新上车，机械地踩踏雪地车脚踏板。

　　机械而坚定。

　　“今天是25日，争取在28日抵达湖边。”我心想。

　　深吸一口冷气，我感到非常地冷静，或者说平静。我的平静，不是因为威胁和压力消失，而是我战胜了它们，远远地与威胁对视，看着它们走开、跑远。“原来恐惧，当你直面它们的时候，并不如你想象的那么可怕。”

　　我前所未有地平静，如这山涧的雪、如这天空的云，清冷而自在。

　　此时此刻，冷静的我，不知道的是——

　　“我”，已经将外界搅成了一锅粥。不对，准确地说，是“两锅粥”。

　　“一锅粥”煮在互联网上。

　　自从吴立、李刚、尤青三人进入无人区之后，一个标题为“三人行横穿羌塘无人区直播贴”的论坛贴，就被置顶到了“户外网”的首页。该论坛贴以图文直播的方式，对三人此次探险过程进行直播。

　　直播开始之前，有一段发帖者撰写的简介，其中这样写道：在很长的古代历史中，我们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其文化是务虚的，是关注心灵的，先哲圣人修身、治国、平天下的基本路径是“通过养心、顺心、治心实现社会治理和国家治理。但是，近现代以来，这个国家更加务实，务实则心衰。凡事有利则做，无利则弃。国家强大了，但是心灵虚弱了。幸好，还有人愿意去从事冶炼心灵的事情。三位年轻人，吴立、李刚、尤青，平均年龄不到28岁，他们正在做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骑行横穿羌塘无人区，全程一千多公里。首先，让我们预祝他们成功；其次，让我们与他们一共强健心灵。强大的国家，需要强大的心灵和精神，需要敢于走进去的冒险家。

　　随后，就开始了全程图文直播。包括吴立、李刚、尤青三人在出发点的合照，包括天气情况，包括线路介绍，包括吴立携带的食物、吴立的雪地车、吴立与尤青在湖面上的照片，等等。整个直播贴以时间为线条，对照片和文字进行组织，非常之详细。最近的一张照片拍摄于8月24日，照片拍摄地理位置为邦达措。

　　这个直播贴的发布作者为“老马识途”。

　　此处，我们可以介绍一下“老马识途”以及“户外网”。“老马识途”这一网名，在户外探险和互联网中颇为知名。互联网上的资料显示，“老马识途”是“户外网”的创始人之一，籍贯为T市，同时，还是一名资深驴友，曾经成功登顶珠穆朗玛北峰。而“户外网”是颇有人气的户外论坛，创始和运营公司位于T市。

　　“老马识途”并没有加入此次无人区穿越的活动，他是如何获得相关照片和信息的呢？

　　原来，“老马识途”与吴立和尤青，都是认识的，他们也曾经一起参加过户外活动。在此次穿越的过程中，吴立携带有“北斗海聊”，这是一款兼具导航以及信息传输的卫星通讯工具，即便在没有手机信号的情况下，依然可以向外界发送信息。吴立、尤青与“老马识途”之间的联系，就是靠此而建立的。

　　一场直播而已，缘何成为了“一锅粥”呢？

　　随着直播的推进，互联网上的驴友提出了两点疑惑，一是，走的时候是三个人，为何最后成为了两个人？在直播之前，直播贴对李刚、吴立和尤青的三人关系有过介绍，李刚和尤青是情侣关系，为何会分开？并且尤青和吴立组成了一队？二是，在行程开始，是三顶帐篷，为何分开之后，图片中只有一顶帐篷？

　　网友的问题，在直播中被解答了，但是回答的很模糊。李刚掉队了，表示要单独骑行；尤青帐篷坏了，被迫与吴立使用一个帐篷。

　　这样的解释，自然引起更多猜忌以及对立。例如，关于骑行中男女是否应该“同帐”的问题？例如，李刚与尤青是否出现了矛盾，是否因负气而走？等等。

　　总而言之，在一个人人都拥有话语权的时代，隐秘的角落，总是能够吸引最多的关注和口舌。

　　“老马识途”当然乐于看到这样，这意味着流量和热度。在“三人行横穿羌塘无人区直播贴”的页面尾部，甚至出现了“男女是否应该同帐”“情侣户外骑行是否可行”等问卷调查和投票按钮。

　　吴立除过向“老马识途”发送穿越图文之外，还向他发送了信息，而这个信息，让穿越区的警务和管理系统，一阵骚动。

　　这个信息就是——我们与李刚失去联系，希望相关机构协助寻找李刚和救援。

　　于是乎，“另一锅粥”煮沸了。

　　23日，吴立和尤青已经抵达邦达措南岸。实际上，他们已经放慢了行程，希望李刚能够赶上来。因为一直没有李刚的消息，在抵达南岸之后，他们通过“北斗海聊”报了案，准确地说，是寻求官方的帮助。

　　次日，无人区管理机构委派了一直民间小规模搜救队伍开始搜索。根据搜救计划，搜索队伍从三人穿越的起点措木湖南端出发，希望能够根据李刚的足迹，找到李刚。这只搜救小队在起点发现了三人骑行的车辙，正打算当天驾车搜寻的时候，措木湖天气突变，出现暴风暴雪极端天气，搜索小队只能等待天气好转，这样一等，就过去了三天。一直等到27日，搜索小队才从措木湖南端出发。

　　同时，无人区管理方也发布了消息称，三人横穿无人区属于“违法穿越”，没有在无人区管理机构进行备案。根据规定，凡是计划穿越无人区的个人和团体，需要在无人区管理机构进行备案，管理机构会对其线路、装备、身体状况进行审核，以方便管理以及营救。而无论是曾经成功穿越过无人区的吴立和尤青，还是第一次穿越的李刚，都没有履行这道手续。这引起了外界的指责乃至责骂。“私自穿越，对自己不负责”“耗费公共营救资源”等言论得到不少人的支持和“点赞”。

　　同时，无人区管理机构也受到舆论呵斥，部分媒体以“长期无作为”“懒政怠政”评价该机构，该机构压力空前。

　　可以说，现在，李刚成为了焦点，无论是虚拟世界还是现实世界，他都是焦点。

　　驴友和网民们，希望他现身说法，将“同帐”“独自离开”等问题说清楚；

　　无人区管理当局，希望尽快找到李刚，尽快将这场舆论风波平息。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

　　而他，对这一些，当然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