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0、穿越理由 ...

  •   自从我和尤青成为男女朋友关系之后,我们一直都在计划一件事情——

      横穿西藏的羌塘无人区。

      我,为什么要穿越羌塘无人区呢?要进行这场冒险呢?

      我是有理由的,足够的理由。

      我一直在自我放逐。

      我以为:那些可以每天元气满满开始都市生活的人,都是有价值归属的,我敬佩他们,也羡慕他们。但是,似乎,我做不到。便只能自我放逐,我的放逐方式就是将自己扔进“孤独之地”,成为“孤魂野鬼”。

      自我放逐的原因是什么呢?

      我想过,久久地想过;我分析过,深深地分析过。

      想了、分析了,结论是——可能与我成长过程有莫大关系。

      我是土生土长的济阳人,我的家乡位于济阳郊区,是有一个有二三十户的小村庄。济阳是平原城市,所以,夏季,包围小村庄的是玉米,冬季,则是小麦。从我们村到最近的邻村,需要步行十来分钟,从我们村到最近的镇上和集市,骑自行车需要半个小时。毫无疑问,村上的人以务农和外出打工为生。

      在村里人眼中,父亲可能是有知识的人,因为似乎只有他上过高中。也可能是因为有点知识的缘故,父亲的头脑颇为灵活。当村里的人只知道春播秋收的时候,父亲开始做起来贩卖的生意,将村里的蔬菜、花生、鸡鸭贩卖到济南市去卖;当村里的人也开始仿效的时候,父亲开始组织村里的人从事一些工程承包,俗称包工头,承接济南市和周边的道路建设、矿场施工、园林种植等零散工程。所以,在村子里面,父亲一直都是受人尊敬的。

      济阳以煤炭储藏丰富闻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经常能够听到“轰隆隆”的放炮声,那是开采煤炭□□爆炸的声响。随着煤炭开采规模和范围的不断扩大,负面影响之一就是地面的塌陷。很多农村住宅出现裂缝、麦地突然出现一个大坑、刚建好不久的新宅掉下来一块墙皮。最开始,大家没有太注意,后来,逐渐达成了共识——地下在挖煤。所以,从上世纪末开始,村庄陆陆续续开始进行拆迁和搬迁,房子被拆掉,发给一大笔钱,还能获得距离镇上更近的住宅楼。村子就这样一个个消失了。

      除过我们村。

      为什么别的村被推平,农村人住上了楼房,但是我们村却成为例外呢?原因很简单——没有被破坏。村里的人仔细地端详着墙壁,希望能够从水泥墙面上找到一个缝隙,很不幸,没有,真的没有;村里人也在村子周边的麦地兜兜转转,希望能够发现一个大坑,或者塌方,也无功而返。村长多方托关系,找到地质队的人来勘探,结论是,“你们村地下没有煤,坑道也没有一条经过你们村”。

      于是,不短的几年,就造成了这样一种格局——我们村周围的农地越来越多,成片连接,距离最近的村子越来越远了,因为周边的村子都不见了。

      搬迁或者拆除,意味着暴富和走进城市,也意味着生活水平和环境的提升,面对周围人的“前进”,我们村依旧原地踏步。村里的人内心是不忿的。而父亲或多或少成为了这种不忿的发泄对象。这是因为,父亲从事的生意之一就是对周边村庄房屋进行拆除。

      “那么大的本事,能把人家的房子都拆了,怎么没本事拆除我们村的房子,吃里扒外。”我听到村里人这样说。然后就有人,向说这话的人使眼色,向我努嘴。那时候,我刚上初中,半大小子,懵懵懂懂,但是已经知道他们在说谁。这样的话,我自然也不敢和父亲说,只是觉得莫民地委屈。

      又过了两三年,我们村还是那样。那几户人家,那周边的麦地。

      我们村似乎是被遗忘和被放逐的一块地方,任其自生自灭。

      在我中考那年,我们家从村里搬到了济阳城里面一个叫做富豪景苑的小区。

      现在想来,彼时,父亲决定搬离村子住进城里,无论是从情感还是从理智上看,都是明智的。在情感方面,逐渐有点钱的父亲,已然成逐渐被村里人所排斥,虽然他们表面不说,但是,父亲肯定是可以感觉到的,另外,不习惯住在城里的爷爷,也在那两年去世,村子对父亲而言,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牵挂的了;在理智方面,母亲患了肝癌,住在城里治疗更为方便,我要上高中,城里的高中比镇上的高中升学率更高。当然,父亲也有财力在城市里面买一套房子。

      就这样,我们成为了所谓的“城里人”。

      仅仅过了半年,母亲终究没有从病痛中挺过去,离我而去。我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又少了一条线索。

      母亲去世两年后,父亲再娶。但是,已经与我关系不大。我住校,很少回家。我也喊她妈,她也给我做饭、收拾床铺,但是,那个地方更像是一个宾馆,不能称之为家。

      再半年,我考入济阳本地的大学。其实,我很想逃离这个城市的,但是,源于我的胆怯和随和。我没有对抗父亲的勇气,也没有拼命学习的动力,我随波逐流,甘于平庸。

      我想了想,那个村庄被放逐,被财富放逐;我们家被放逐,被村里人放逐;我被放逐,被母亲和家放逐;我惯性地沿着这条路,将自己放逐,放逐于荒原、孤山、雪地和泥泞。

      四周寂寂无声,我孤立无援,一人,站立在这天地之间。

      我第一次进入这种状态,起因是爬山,那时候我上大学。本来是相约和朋友一起去爬泰山,等我从济阳抵达泰山山脚的时候,朋友突然告知不来了。我颇为气愤,因为我们计划了不短的时间,更为可气是朋友给出爽约理由,在我看来并不十分重要。于是,我独自上山,背着帐篷、水壶、零食、可在山顶御寒的衣物,独自上山。我是从傍晚的时候开始向上攀爬的。刚开始的时候,周围还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大约一个小时后,可以看到的人,已经可以数的过来;到晚上八九点左右,低头攀登三四分钟,才能遇到一个人。

      我便不再抬头张望,只是专注于抬腿、登上阶梯、抬腿、登上阶梯,如此反复。

      那是夏天,登山的路旁没有路灯,我头戴着一个便携电筒,一步一步,一步一步,不断向上。周围是黑乎乎的一片,能够模模糊糊辨认出那是山、那是天空、那是树木。山中清凉异常,虫子一起鸣叫,我却觉得非常安静。

      我似乎进入到一种纯粹,一种纯粹的体力劳动,抬腿、踩脚,再抬腿,再踩脚。世界上,似乎只有这件事情可以做,也只有这件事我能做。什么大学学业,什么周末家人聚会,什么小弟弟要上辅导班,什么妈妈感冒,什么大学有没有女友,什么铁哥们,这些情啊、爱啊,与我有什么关系。

      当我感到双腿之间被磨得生疼,双脚抬起来十分费力的时候,便在一个台阶上坐了下来。抬头望去,山里星星点点,那是登山的人手中的电筒。远处有更为明亮的灯光,那是房屋的电灯,我似乎从那里走过。更远处,则是城市的夜景,一派繁荣的样子。

      我突然就感到某种幸福,一种自己可以掌控的幸福。

      我突然就理解了“西西弗斯”和加缪。西西弗斯是西方的神话,在神话里面,西西弗斯被惩罚终日推动一个圆形的巨石上山,然后在山顶,巨石滚落,西西弗斯走到山脚,再次推动巨石上山。这是一个悲剧人物。但是加缪却说西西弗斯是幸福的。西西弗斯的幸福感来源于对荒谬的认知,他知道推动巨石然后让他滚落,这是荒谬的;西西弗斯的幸福感还来源于对荒谬的嘲笑,“我知道这是荒谬的,但是,我还是做了荒谬的事情”,当他这样想,他嘴角一定有上翘,那是嘲笑的上翘。西西弗斯的幸福感还来源于小小的成就和认同,看着巨石滚落,谁敢说那不是一种成就。站在山顶的西西弗斯,一定非常享受那片刻得山顶的微风和从心底升起的欢愉。然后,他向山脚走去。

      在无望中满怀希望,在荒谬中嘲笑荒谬,在加缪看来,西西弗斯是一个胜者、强者、智者。

      在那晚,在半山腰,我坐在某个阶梯上,感觉自己就是西西弗斯。

      我爱上了那种纯粹,那也是开启自我放逐的起点。

      在过去两年,我曾经加入一个徒步小团队,从济阳徒步走到北京,那可是穿越了两个城市,耗费了足足12天。在过去两年,我曾经独自一人骑行山地车,从一个省到另一个省,足足有一个周,然后坐火车回来。在过去两年,每个周末,我都会安排一场远足或者骑行,一人一车一包,进入那纯粹之地、纯粹之境。

      这是我打算穿越横穿羌塘无人区的“理由”。

      说完了我,还要说说尤青。

      根据我的观察和分析,尤青之所以要穿越羌塘无人区,与三个关键词有关——压力、挑战、男人。

      压力。

      其实,我内心挺佩服尤青的。在毕业之后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尤青就成为一家上市公司某个设计部门的副主任。名为副主任,实际上部门的各项工作,都是尤青安排的。而在新的公司,尤青也已经被集团副总所赏识,获得了集团公司的股票期权。这样的成就,我实现不了;自然,她需要承受的压力,我也承受不了。“那种一个项目上马,需要连续半个月加班到一两点的压力;那种绞尽脑汁想方案和修改方案的压力,你是想象不到的,”尤青曾经这样对我说。我承认,我的确比她弱多了。

      而长期承压,是需要发泄的。有人借助购物,有人借助旅行,有人借助游戏,而尤青的发泄口就是探险,越是艰苦的地方,越要去尝试。这样说来,尤青与其它都市白领,也无区别,只是她对自己更为苛刻罢了。

      挑战。

      尤青是乐于挑战的,不然也就无法解释她敢于承揽很多重大的设计项目,但是,工作中的挑战毕竟是有限的,无论是难度还是数量,而智力上的挑战,带来的成就感远不如身体上的。于是,自然而然,尤青就选择了探险。探险是一种挑战,并且还是对身体和智力的双重挑战。

      说实话,我不太喜欢这种挑战一切的心态。这种心态是高盐的,需要不断地补充水分,像一块沙漠或者盐碱地,永远没有满足和知足,当然,也就很难获得内心的安宁。

      男人。

      尤青虽然抛弃了很多女生认为必不可少的东西,例如岁月静好、精致妆容、女性魅力,但是,她毕竟是女人。女人有一种本能,在一个新的男人面前抹去旧男人痕迹的本能,不过,我依然观察到了蛛丝马迹。在尤青的旅行相册中,当然,是在尤青主动递给我的情况下,在其中,我注意到两三张合照,地点应该是在边疆,地貌是高原和雪地,在那几张合照中,尤青从后面趴在一个男人背上,关系看起来颇为亲密,还让我起疑的是,在放有合照的相册页面,都有几处是空白的,那些空白处原本应该是有照片的。所以,我仔细端详了那个男人,看起来,他年龄颇大,大约在35岁以上,不修边幅,留有胡子,但是眉目间又很清秀,很有美国嬉皮士的意味,但是又比嬉皮士要具有实干劲头。在看那几张合照的时候,我有点嫉妒那个男人。

      既然我们都有了理由,那就一起上路吧。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