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石上山》犹怜草木

22、至暗时刻

　　如果存在上帝视角的话，不妨让我们将上帝的视角从高高在上，拉到地面。摆动镜头，将镜头对准一所酒店建筑，寻找到一个窗口，拉伸镜头，变焦、对焦，锁定何伟所处的空间。

　　对了，现在是午夜，我们还需要打开上帝视角的夜视功能。

　　终于，我们看到了这样的景象——

　　这个房间与大多数快捷酒店的房间没有差别，进门左手，是卫生间和浴室。房间没有阳台，但是有一面玻璃窗户，窗帘没有拉上。靠着窗边，放着两张藤椅和一张茶几，茶几上，半碗面条和汤水混合在一起，显然，食客没有胃口，两盒小菜没有打开，上面覆盖着一层保鲜膜。房内有床一张，床单雪白。对着床的是墙上的电视，漆黑一块。

　　为什么，有种阴森、恐怖片般的感觉呢？回过头来——原来何伟靠在床头，两眼呆滞地睁着，盯着漆黑的电视。

　　房间很黑，一片黑暗，今夜无月，何伟无眠。

　　现在，这是何伟的至暗时刻。

　　当落日余晖不在，何伟落寞地坐在公交站台，没有机会确认那个女生是否是楚濂，何伟感觉爱情也如落日一般，沉了下去。如果说，那是一个至暗时刻的话，那一刻，让何伟明白——爱情不总是与少年脑中的幻想相遇和对接。

　　当天寒地冻，何伟一个人在空旷的马路上狂奔，发泄着对一位亲人去世的思念、伤感和悔恨，冬夜，总是要漆黑一些。如果说，那是一个至暗时刻的话，那一刻，让何伟明白——人的逝去不仅无法逆转，甚至没有告别。一旦他们逝去，你所要做的不是过分地责备自己或者别人，而是与自己讲和。

　　而今夜，又是何伟的至暗时刻。

　　“我怎么又走到了黑暗之中呢？”何伟问自己，这也是我们想要问何伟的问题。

　　大学即将毕业，何伟的迷茫也达到了顶点。看着同学一个个忙碌着，有人忙着考研备考，有人忙着找工作，有人忙着谈恋爱、打篮球、约会、做毕业设计，似乎没有一件事情可以引起何伟的兴趣。浑浑噩噩了四年，何伟不介意继续浑浑噩噩这一个多月、四十多天。

　　即将要离开这个生活和学习了四年的地方，说留恋吧，似乎也没有那么留恋；说伤感吧，所有的伤感都与人有关，这个地方也没有自己特别怀念和不舍的人；何伟，无悲无喜，一脸漠然。

　　离校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学校已经开始催促毕业生离校，腾出宿舍，据说是要重新粉刷，准备给以后的新生使用。这激起了大四毕业生的反感，因为根据安排，还没到授予毕业证和学位证的时间，而等待毕业证的这一段时间，对毕业生而言，则是一种享受，享受最后的校园生活。那段时间，是彻底的放松——找到工作的，尚未到报道时间，可以待在校园；没找到工作的，毕业生还没有领取，这是暂时不用赶招聘会的最好理由；准备考研的，继续着他们的复习节奏，如果他们真的喜欢学术的话。也就是说，有那么一两个周，对何伟他们而言，是在校园度假，而不是上学。他们，前无挑战，后无压力。

　　何伟不想等到分别，他虽然看起来无所谓，但是比所有人都怕那一刻的到来。是的，四年之中，他没有与某个男人结下深厚的友谊，也没有与某个女人进行一场轰烈的恋爱，更没有赢得什么奖学金、助学金、报送名额，但是，这偌大的围墙之内，有他四年的回忆和脚印。教学楼前的小花园、校门口的小吃街、校园中的林荫小道、图书馆无数的书架、糟乱的男生宿舍、有人打呼噜的夜晚，等等这些，很难割舍。

　　何伟准备先走。“既然我不敢面对，我逃避总可以吧，”何伟在有呼噜声的夜晚这样想。

　　一早，何伟就开始收拾东西。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无非是书、衣服和日常用品，书与衣服邮递回家，日常用品扔掉，何伟随身带着的只有一个空空的背包。发走了快递，回到宿舍，舍友们都不在。何伟从床架上捡起书包，走出宿舍，环顾了宿舍最后一眼，关上咯吱作响的门，不辞而别。

　　何伟的大学生活，以独自离开的方式结束了。

　　回到家里大概一周后，何伟收到了学校寄送的毕业证和学位证。

　　何伟的大学生活，以文本的方式彻底结束了。

　　无所事事的人，总有一天，会被人厌恶，不过是迟早而已。就如同无所事事的大四毕业生被学校厌恶一样。在家呆了一月有余，何伟已经能够明显从父母的眼中看到偶尔出现的厌恶、无奈和躲闪。终于有一天，何伟正在看电视。妈妈将何伟喊到屋里，说要给他说点事。何伟只能关了电视，走到父母的卧室。

　　“你不是有一个在杭州的同学，有一年暑假，你不是去他那里打工，他们家不是有工厂？”母亲小心地问道。

　　这件事情，如果母亲没有提及，何伟都快忘记的，他是有这么一个同学，他是有一年暑假在那位同学家里面打工，不过，不是在杭州，也不是开工厂的，而是一个服装店铺而已，不足百平方的男装店铺。

　　何伟已经知道母亲要说什么，所以他不想纠正，也没有纠正。只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嗯”字。

　　“那你问问，看去人家那里上班可以吗？”母亲说。

　　“行，我打电话问问，”何伟说完便站了起来，走回去继续去看电视。

　　何伟明白：家里是待不下去了，自己这几天也在下决心。

　　第二天，何伟就收拾了背包，说要去H市的同学那里。

　　这是明显的谎言，其一，在杭州，何伟没有同学；其二，那位同学家里的门店，不可能收容一位大学毕业生，打工可以，但是就业不行；其三，何伟根本就不知道去杭州能做什么，甚至不知道，走出这个家门，他能做什么。

　　不过，何伟还是买了去H市的火车票。这是因为，自己去同学家打工的时候，在杭州待过两天，对H市不反感；第二，杭州以湖而闻名，是重要旅游和经济城市，好玩且就业机会多；第三，H市有一所大学，是何伟的高考第一志愿，未能考中，但是，何伟可以去看看。

　　如果我们仔细回望人生的时候，就会发现人生充满了鬼使神差。

　　走出火车站，一辆去往何伟心念大学的公交车鬼使神差地刚好到站，何伟愣了一下，投币上车；下车之后，公交车终点站鬼使神差地就在大学门口，何伟没有犹豫，走进校门；在校园内漫无目的地转悠着，鬼使神差地从一个很小的偏门走出了校园，是一个城中村，与所有的大都市城中村一样，拥挤、繁忙、杂乱；没走几步，一位老人鬼使神差地坐在巷口，鬼使神差地问道：租房吗？小伙子？何伟鬼使神差地回答——可以看看。

　　就这样的，何伟在杭州市有了落脚之地。虽然说住的地方很小，不足10平米，但是这里可是这座城市的中心，甚至是风景区的中心，距离那汪湖水不到两千米，而且紧挨着一所全国一流学府。

　　左手边是知识的殿堂，右手边是顶级的美景，何伟在中间。

　　离家在外的第一晚，何伟睡得很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