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石上山》犹怜草木

143、平地高楼

　　小苗颇具商业头脑。

　　我甚至找不出来，这一天赋的源头。

　　“不可能来自她的父亲，他父亲不过是一个大货车司机，并且在小苗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好像也不是来自她的母亲，怎么看楚姐也不是一个十分精明的女人。”我时常这样想，“或许是何伟，那个年少时暗恋过她母亲的男人。”

　　我又责怪自己的胡乱猜测，“什么啦，那不过是一段少年的情爱罢了，总不至于影响后代吧。”

　　小苗婚礼之后，小苗很忙。

　　就我知道的，小苗就有如下行程安排：

　　一项交易——在小苗婚后第三天，迅捷科技与苗苗电商签署了一项合作协议，迅捷科技收购苗苗电商一项知识产权，双方举办了发布会，小苗和老公迅总出席签约仪式。

　　一场直播——小苗和老总迅雷双方进行了一场直播活动，在该场直播活动中，带货销售产品据称超过800万元。

　　一场采访——在小苗婚后第五天，接受了省级电视台一档“财经对话类”节目的采访，那期节目，我看了，小苗在节目中侃侃而谈，十分老道。

　　一次活动——就在昨天，在距离仓库大约有800米的地方，锣鼓喧天，举行了一场奠基仪式，一座新的直播大楼将会矗立于此。今早，我在西安本地新闻中，浏览到了相关的活动新闻稿，小苗握着一把铁锹，很有模样地扬起沙土。

　　“平地起高楼啊！”看到这则新闻报道的时候，我心中感慨。

　　我心中感慨的“高楼”，当然不仅仅是未来不远处的高楼，还有小苗事业的高楼。

　　这个世界在如此快速地变化着，转换着，似乎距离我越来越遥远了。

　　自然，也无需我担心。

　　曾几何时，我忧心忡忡，思虑过度，担心过多。

　　我担心王洁，如何从一段非正常的恋爱中脱身或者安稳；我忧虑何伟，在走钢丝一般的创业中，如何顺利走到对岸；我在乎李茗，如果知道我的身份会怎么办；我担心小苗，是否能够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现在，我意识到我的担心、思虑是多余的，甚至是无用的。

　　命运已经将一切安排好了，命运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要走。

　　对于灾难，我无能为力，对于幸运，我同样无能为力。

　　无疑，在世人的眼中，王洁、张弛、何伟、老马以及我，遇到了灾难；而小苗，则是幸运儿，婚姻完美、事业有成。

　　既然，既然，这个世界已经不需要我，或许，或许，我该离开了。

　　我不知道，作为一枚CPU，今天我的情绪特别低落。

　　或许，是因为，今天是一个阴天吧。

　　或许，是因为，王大爷在昨晚离开了。

　　是的，就在昨晚，王大爷离开了这个世界，永远。

　　不痛不痒、无病无灾地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我只知道他姓王，是一个70来岁的老人。他有儿女吗？他有老伴儿吗？不知道哎，大概率没有，因为他从来没有因为个人私事请假或者离岗，整整一年多，一次也没有。他从哪里来？好像和小苗是相识的，那极有可能是小苗的老乡，来自安源市，对了，他还和小苗说过安源话，那他就是安源市的人。

　　“昨晚，我们下了三盘棋，我赢一输二，那后面输掉的两局，当然是我故意承让。然后，他起身去睡觉，并且心满意足，仓库的顶灯在‘咯嘣’一声之后全部熄灭，我面对黑洞洞的仓库，胡思乱想，其实什么也没想，中间，我还去代码论坛逛了一会，看了一眼比特币的价格，涨价了，已经涨到了一美元，上涨2000倍，我颇感震惊，不过也就那样了。到今天早上，我没有听到王大爷起来，没有看到王大爷去打开卷帘门。最后，是公司员工翻窗而入，才将卷帘门打开。然后就发现，王大爷已经在床上去世，十分安详。”我回忆起从昨晚到今天上午发生的所有事情。

　　“没有挣扎，没有反抗，没有不甘和不舍。”我心想，“或许，我也会这样吧。

　　在获得一万个左右的比特币之后，我之所以没有继续‘挖矿’和计算，是因为两个原因，其一，“挖矿”的难度在成倍的增加，因为瞬间涌入了大量的参与者；其二，“挖矿”这件事情，太耗费算力了，我明显地感到算力的衰减，就如同生命在加速前进、寿命在不断被剪短一样。

　　所以，我中止了“挖矿”，尽管，可以获得更多利益。

　　“这恐怕，不是一台CPU应该承担的工作。”在中止“挖矿”的时候，我就这样想，“听说，已经有了专门用来挖矿的矿机。”

　　特别是今天，当我知道王大爷离世，我就在想——会不会冥冥之中，我和王大爷有某种联系。

　　——我将随他而去。

　　我不知道。

　　但是，我在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我没有等到自然生命的终结，但是却遇到了社会生命的“死亡”，互联网上叫做“社死”。

　　事情是这样的——

　　长相和财富，或许是进入娱乐圈的敲门砖，但是，婚恋，才是进入娱乐圈的垫脚石。

　　这也是为什么影视明星总是需要沾染一星半点绯闻，而豪门出身的公子哥和千金姐总是“不红”的原因所在。

　　就小苗而言，在没有大婚之前，凭借年轻美貌和千万身价，小苗已经被一些娱乐媒体和记着“盯上了”，但是，它们对小苗兴趣不大，有关小苗的话题、新闻更多出现在财经媒体和财经话题之下，但是在小苗大婚之后，各路娱乐媒体纷沓而至，与小苗有关的八卦，多如牛毛。自然，也会有一些娱乐记者藏在小苗家附近偷拍。

　　而出现在娱乐头版的这组照片，就是偷拍。

　　这一组照片，虽然拍摄距离很远，但是清晰可见。在照片中，小苗半张脸是肿胀的，眼角处还贴有纱条，带了一个棒球帽，有一位年龄颇大的中年女人，站在小苗的一侧，似乎是想要扶住她。

　　娱乐头版的标题颇为吓人——《豪门不易入千万身价女富豪竟遭抛弃》。

　　我只能——呵呵。

　　我的“呵呵”，是质疑吗？

　　不是。作为一枚CPU以及区块链的发明者，我一眼即知，照片是真的，并且小苗的脸上，的确有被击打的痕迹，至于是不是她老公，是不是迅雷，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的“呵呵”，是幸灾乐祸吗？是的，就是。

　　“那不都是你自己选的？让你爱慕虚荣？贪图钱财？让你不擦亮眼睛？看透人心？”我心中这样的幸灾乐祸，“既然这样，那就承受自己选择的后果和代价。”

　　这样去想，有那么一会，的确让我产生“很爽”的感觉，有种报复的快感，但是，马上，我就愧疚起来。

　　我为自己这样的阴暗和小人心理而抱愧。

　　“我还算个人吗？什么时候开始不辨是非、不分曲直了？”我反问我自己，“且不说真假尚且不知，就算小苗被打，不是应该同情和怜悯吗？”

　　整整一晚上，我都在自责中度过。

　　“小苗被家暴，可能是真的。”过两天，我就得出了这一结论。

　　因为，我再次看到了一条新闻，是小苗回安源市双河镇的新闻。

　　小苗回去是参加“双河镇电商直播小镇项目”的开工仪式。根据报道内容，苗苗电商将累计投资2000万元，在双河镇建设“电商直播小镇”，将其打造成为集“直播、服装生产、旅游住宿、极限运动”为一体的产业化小镇。

　　新闻报道的配图是剪裁仪式图片，小苗穿着一身的黑色职业装，雪白的衬衣搭配深色的开领西服，很有男人的英气，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托着丝绸捧花，笑容得体，特别是在一众的男人之中，身材小巧但并不胆怯。

　　小苗的老公迅雷没有同行，这是罕见的，过去一段时间，迅雷总是与小苗一起出现在新闻报道之中。

　　由此，我猜测——小苗和老公可能发生了矛盾。

　　临时搭建的仪式舞台，红色的背景板和红色的地毯，两旁，两个扯着条幅的气球飘在空中。

　　我久久盯着这张照片，有点恍惚。

　　两年以前，同样是在安源市双河镇，同样是在那片天空下，同样的氛围中，同样的红地毯，同样的红气球扯着巨大的条幅，我远远地看着，看着王洁上台致辞，台下掌声雷动，人人笑颜如花，大家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和展望。

　　“‘户外股份极限蹦极项目’就是在那个时候开业的。”我追忆起往昔，“谁也不曾料到，那竟然是一个悲剧的开始。”

　　我强迫自己不要去这样想，不要将“电商小镇”和“极限蹦极”两个项目联系起来，不要将“小苗”和“王洁”联系起来。但是，我不能不去这样想，两者是何其地相似，开端是何其地相同。

　　中止我思绪的是小苗的讲话。

　　“苗苗电商和我将会投资一部分资金，对天柱山山顶的蹦极进行修复，完成这一项目，借助旅游，推动我们双河镇的发展。”报道中引用了小苗的讲话。

　　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小苗，照片中楚苗的形象，似乎瞬间高大了起来。

　　我昨天对她的怨念，一消而散。

　　“户外股份蹦极项目是烂尾项目啊，并且因为负面事故，导致当地政府、户外股份，都将其视为‘烫手山芋’，不愿意开展事后处置工作，而小苗电商接手这么一个‘烫手山芋’，根本不符合一家企业的‘逐利’本性和经营原则啊？”

　　“况且，该项目还担着刑事和民事案件呢？完全是吃力不讨好。”

　　但是，如果报道中引用小苗讲话是真实的，小苗说得又那样地坚定，语气中充满了无畏。

　　我有点看不懂小苗的操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