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石上山》犹怜草木

134、小苗回来

　　小苗是在离开这件屋子第十天回来的。

　　对此，我是有预感的。

　　在小苗回来的前一天，我关注到一条新闻，更准确地说是一则工商行政处罚通知。该处罚通知显示，安源市双河镇人楚苗因在网络直播平台销售假货，予以罚没违法所得以及行政拘留七天的处罚。在看到这条新闻之后，我马上去查看直播软件的后台结算系统，销售收入已经被清零，后台显示有人在其它终端登录过该系统。我猜测是小苗登录的，或者小苗向行政机关提供了账号和密码信息。

　　对于这样的处罚，我不觉得意外，甚至觉得量刑太轻，算是宽大处理了。

　　“如果不出意外，小苗这两天应该就会回来。”我估摸着时间。

　　在浏览这条新闻的同时，另一条新闻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条新闻同样很短，甚至不能称之为新闻，而是一条快讯——

　　日本神户制铁公司伪造旗下特种钢材检验数据，公司质检总管畏罪自杀，内务部门对神户制铁公司开展调查。据悉，神户制铁公司产品已经流向超过200多家企业。

　　这条新闻之所以引起我的关注，是因为“户外股份安源蹦极项目”中使用的蹦极装备，其钢材采购自神户制铁公司。

　　“这一点我记得非常清楚，安源蹦极项目的中标方进行过一次变更，彼时，由于项目资金短缺，何伟将原定的进口装备更改为国内企业制造的装备，因为我对安全的敏感和谨慎，我仔细查看了国内这家中标企业的产品信息，它们装备原材料的供应商之一，就是日本的神户制铁。”我心想，“难道，我、何伟和王洁的死因，是因为原材料不过关？”

　　我大感震惊。

　　“不过，这也死无对证，法院已经得出结论，因为操作不规范才导致事故的。”想到这里，我坦然起来，“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罢。”

　　第二天，我听到门锁的转动声，我猜测是小苗回来了。

　　我想到了什么，对，需要小苗去做的事情的清单。我将这份清单呈现在显示器上，以便小苗进来之后，一眼就能发现。

　　是，是小苗，我通过脚步声就能判断。

　　“那您先请坐，我去开电脑，复制给您。”我听到从客厅传进来的声音，是小苗的声音。

　　“难道，还有别人？一定还有别人。会是谁呢？”我心中疑惑。

　　“OK，谢——谢——”一个男人回答。

　　是蹩脚的汉语，还有，那应该是一个日本人，从音调就能够判断出来。

　　“日本人？为什么是一个日本人和小苗一起回来？”我突然想起来昨天看到的神户制铁造假的新闻，“难道说，这个人和安源蹦极项目有联系？”

　　我不太确定，只能屏住呼吸，听他们说什么，想他们做什么。

　　小苗推门而入，风风火火，径直走到电脑前面。

　　然后，怔住了。

　　我在猜测——小苗为何怔住了。

　　“小苗是看到电脑显示器上的清单而怔住的，小苗可能在思考，思考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以及，自己应该如何去做？是按照这份太宰提供的清单，逐项去做呢？还是应该就此放弃？安安分分地回去做一名学生？上学、毕业、工作？”我心中在这样推测。

　　其实，我是有点担心小苗会选择后者。试想一下，一个刚刚成年的女孩，抱着一腔热情想要做点事、成点事、做成事，刚有眉目和起色，就遭到打击，甚至可能在留下案底，留下人生的一个污点，这样的打击，很容易让一个人放弃。

　　我这样担心，但是我不抱怨。

　　“即便小苗选择了放弃，选择了后者，我依然不会怨她，尽管我为了开发这个所谓的区块链，付出了极大的心力。不过，那依旧是她的人生选择，没有人有权利去责骂她、抱怨她。”在小苗没有回来之前，我就这样想过。

　　“但是，从小苗刚刚走进卧室的步伐声判断，似乎，小苗并未受到太大打击？”我猜测。

　　“现在，你想吧，做出自己的选择吧，慢慢想，我们有的是时间。”我心底对小苗说。

　　小苗站在电脑前足足有两分钟，是客厅外的咳嗽声提醒了她。

　　小苗反应过来，往前一步，俯下身子，点击了ESC按键，文档窗口退出了。

　　USB接口与一块硬盘对接了。

　　鼠标挪动，“我的电脑”被双击了两下，打开D盘，鼠标选中了好几个文件夹，右键点击复制。鼠标又去打开了刚刚接入的外置硬盘，鼠标右键点击粘贴。

　　一个“文件复制”的窗口跳出，窗口上是一个动效，一个个文件从一个文件夹飞入到另一个文件夹中。

　　整个过程耗时大约两分钟，文件复制完成。

　　小苗拔掉USB连接线，从卧室走了出去。

　　小苗的整个操作如此之快，我竟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让我捋一捋：小苗复制的文件，我是知道的，我也查看过。那是老马，也就是我，曾经留在项目部的一些文件。在我、何伟和王洁出事之后，楚姐和小苗应该负责了我们后事的料理，一些文件应该是被遗弃了，而小苗将它们拍照、扫描、整理。在我进入小苗宿舍不久，有一天，小苗将这些文件存放到了这台电脑之中。而现在，小苗要将这些文件复制给一个日本人。

　　“由此看来，客厅的那个日本人的确与安源蹦极项目事故有关。”我据此推断。

　　“就是这些了，我有的资料，我全部复制给你了。”这是小苗说的。

　　“好，好，感谢，我们会尽力调查，有真相，通知您，感谢。”男人说道。

　　“我也希望有，他们都好冤——”小苗似乎有点哽咽。

　　“明白。我很抱歉，感谢。”男人回应。

　　简短的对话之后，应该是小苗开门，将那个日本人送出了门。

　　“凭借我和日本人的接触，当我还是老马的时候，户外股份销售的一些产品是日本贸易商供应的，根据我的经验，客厅的这个日本人汉语属于不错的。在日本公司，他应该属于法务或者检测科之类的职位，负责公司产品的质量监督。”我心中猜想，“由于日本人做事非常细致，出现质量问题，通常会派出人员进行调查和道歉，这个日本人应该肩负这一任务。”

　　另外，我还推测，这个日本人此时出现，甚至和小苗一起出现，也不是偶然。小苗在直播平台坦言了自己与户外股份老马的朋友关系，势必会有调查人员去找小苗，而调查人员要找到小苗，势必会寻求当地公安部门的协助，而恰好此时，小苗因为违法被处罚，调查人员只能在公安局守候，等小苗出来，然后和小苗洽谈以及一起回来。

　　送走了那位日本人之后，小苗就没有再走进卧室。

　　我听到客厅不断传来的各种响声，叮叮当当、窸窸窣窣、嗤嗤嚓嚓。

　　我很会心，很舒服地会心一笑，在心里笑。

　　因为，在我给小苗列出的清单中，第一项任务就是——整理和退回没有售出的存货，而那些衣服存货应该都堆积在客厅。

　　而此时此刻，小苗在客厅整理。

　　“还有很多事情在等待着小苗去做，注册公司、联系品牌授权、整理供应链等等。”我想。

　　“人在就好。”我又想，“人在，是一切事业的基础。”

　　而现在，小苗在，我在。

　　我们在，就有希望。

　　想到小苗的客厅忙碌的样子，我感到很欣慰。

　　但是，我却并不能安心，我总感觉今天又什么地方不对。是哪里不对呢？我又说不上来。

　　“就是有个地方不对，很不对。”我心中十分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