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石上山》犹怜草木

1、以何书写

　　又是一天。我醒来。

　　我确认：我再次穿越且重生了。

　　是的，再次。

　　这一次，我成为了一块键盘。

　　灰白的墙上，有一块窗户，不足一平方米的样子。

　　窗户被左右两块枣红色的窗帘封住了，但不是完全密封。

　　两块窗帘的中间，有一条细小的缝隙。光，从缝隙间照射进来，形成一条细细的光柱，光柱内，漂浮着无数的尘埃。

　　被禁锢，却又很自由。

　　光柱从我身上斜着划过，我感到空格、N、J、I、9、f10这六个按键，微微发热。

　　我是一块键盘，黑色，是某个国内知名品牌，在我身体右下角，有品牌LOGO。

　　是的，我再次确认——

　　我是一块黑色的键盘。

　　我之所认定自己是一块键盘，而不是显卡、CPU、散热器、LED，或者其它任何东西，是因为我能制造和使用工具。

　　这也是马克思主义哲学认为的，人与动物的本质区别。

　　是的，我能看到外界，我的外界是——一面灰白的墙壁，上面有一个不足一平方米的被窗帘遮挡的窗子；水泥地面上，躺着一个人，从衣着判断，应该是男性；一张电竞椅压在他身上，盖住了他的脸，我看不见他的样貌；这是我看到的外界的全部。我猜测，我是通过摄像头看到的。

　　是的，我能听到声音，我有听觉。我之所以得出地面上的人已经死亡，是因为，即便在深夜，我也听不到这个人的呼吸声；当然，白天，我能隐约听到外面的汽车喇叭声或者街面上的嘈杂，似乎。甚至，我还能听到电脑风扇转动的声音，偶尔。

　　是的，我没有味觉。但是，我清楚地记得各种味道。清晨，街边早点铺大冒白烟，肯定有一屉包子刚刚出笼，那是面粉的香味，夹杂着一丝肉香；傍晚，倦鸟知返，人人鱼贯走进电梯，电梯在某个楼层停下，总是会飘出来清香和滋滋啦啦的炒菜声，那是饭香和菜香。我还记得，发丝的暗香、脖颈的迷香、身体的乳香、枕边的腻香，乃至，雨后的泥香、山涧的花香、原野的草香。

　　天啊，我在怀念人间。

　　我之所以，不认为自己是声卡或者摄像头，是因为，我不能控制他们，它们对我，毫无用处。

　　唯有键盘，这块黑色的键盘。

　　当我想到一个字乃至一段话，我能清楚感知到这样一件事——我的身体被无数个一厘米见方的方块分割，一些方块被摁下去，又迅速复原。如同有人有手指尖在我皮肤上摁了一下一样，一模一样。

　　当我想要打开某个网页，或者下拉、上拉，然后阅读；当我想要打开某个应用或者文档，我通过搜索到的快捷键，就可以实现。也是借助这种方式，我得以在WORD文档中书写，我得以将书写好的文字上传到这里，一个叫做“晋江文学城”的网站。对了，忘记说了，这个网站是保存在这台电脑浏览器标签之中的。

　　我使用键盘，并且使用键盘制造文字，传递我们的故事。

　　使用工具和制造工具，基于此，我以为我是一块键盘。

　　鲁迅在遗嘱中有这么一条——孩子长大，倘无才能，可寻点小事情过活，万不可去做空头文学家或美术家。

　　当我还是一名中学生的时候，读到这句话，我就倍感困惑。一代大家，为何不鼓励自己的孩子成为文学家？哪怕是空头文学家？到底什么是空头文学家？

　　我以为：书写者面临两个问题——何以书写和以何书写？

　　何以书写？答案大同小异。人类的情感和精神，就那么多。百年之前的中心思想，在一部爽文中也能窥见；千年之前的思想巨匠，在一篇爆文中一展无遗。无非是爱恨悲愁苦、贪嗔痴慢疑。

　　书写者的区别在于以何书写。所以，我认为，鲁迅断定孩子不可能经历自己的时代，不可能有自己丰富的人生，不具备自己对历史、现实、人事以及时代变迁的感知。一句话，我有可以书写的素材以及感受，你没有。故此，不鼓励孩子成为文学家或者美术家。

　　现在，我是一块键盘。

　　何以书写的答案，已经在每个人的心中，这不是我书写的动力。

　　以何书写的素材，我有一些，这是我讲述我们故事的理由。

　　从哪里开始呢？

　　此时此地，我的脑子，不，应该是这块键盘的脑子，不，应该还是我的脑子，浮现出来太多太多的名字。

　　幸好，我还记得他们的名字，他们是——尤青、吴立、马克戟、李茗、楚濂、楚苗、何伟、王洁、张弛，太多太多。

　　好吧，那就从王洁和张弛的事情说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