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有相逢》萍踪

7、好雨时节 (3)

　　单刚脸又红了，再一次深深地后悔早几年有机会重拾书本，却被自己白白错失了，要不然现在即使不能跟霜怀同级，说不定还能同校呢。

　　霜怀见他窘得耳朵都快变红烧蹄了，忙帮他解围：“其实读书不一定要去上学，有心的话，自学也可以成才。”说着上去拉单铁：“铁子，来，陪你哥一起读书。”

　　单铁不情愿地扭着身子，眼睛还紧紧盯着电视。霜怀弯下腰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才令他笑呵呵地点头，还自动自觉地走到那张被单刚堆满书的大桌子边。

　　单保卫难得见到两个儿子肯如此用功，直比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怕大家说话看电视会影响学习，赶紧叫他们到隔壁单刚的房间去，又让单刚妈给他们去弄花生糊当宵夜。

　　霜怀先去了她房里一趟，回来给了单铁一大盒水彩笔，还有一枝圆珠笔，笔头镶了只米老鼠，写字的时候会发光，高兴得单铁冲着霜怀直喊：“霜怀姐姐真好。”

　　霜怀跟单刚都笑了起来，论辈份霜怀还得叫单铁三叔，可单铁这愣小子哪懂这些，见霜怀跟他二哥差不多大，就跟着两个侄子侄女叫起霜怀姐姐。

　　霜怀想着单刚常看武侠小说，语文程度应该不会太差，于是直接教诗词，翻到辛弃疾的那首＜＜西江月＞＞，问他们可懂得里面说的是什么。

　　单铁挠着耳说：“老师还没教……不过蝉会在半夜叫吗？我都没有听过。”

　　单刚拍他的头：“笨蛋，半夜你都睡死了，还听啥听！”

　　单铁不服气，瞪起眼说：“谁说听不到？你常常半夜里才回来，我都知道，霜怀姐姐肯定也听到的。”从霜怀来他家后，单铁原本住的那房就让给了霜怀，他则去隔壁跟单刚挤一间。

　　霜怀见他们抬杠，难免想起以前舅舅的一对儿女，表妹小她一岁，表弟则跟单铁同年，两人也是这样，常常斗嘴，斗着斗着就找她评理……

　　这么想着，她的眼眶微微泛红，被单刚看到，傻了一下，小心翼翼问她怎么了，霜怀掩饰说眼中入沙子了。

　　“吹吹就好了。”单铁凑上去，嘟起嘴巴就要帮她吹，霜怀愈加想念表弟也是如此天真的模样，鼻中一酸，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匆匆站起：“我出去一下。”

　　单刚望着她走出房间，想了想，跟单铁说：“你自个看书，别跟过来。”

　　他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找到霜怀，正背对他站着，两手举到前面，动作看上去像是在抺眼泪，他停下脚步，没有马上上去。后者却听到声响，转过身来，这下子面对面，单刚反倒不踌躇了，走上前递了张纸巾给她。霜怀接过去在眼角擦了擦，接着往身边的石条凳上坐下。

　　单刚跟着坐她旁边，小声说：“你别难过，以后，我们家就是你家。”他猜她难过的原因，要么是为她舅一家，要么是为父母不在身边，于是这样劝她，然而说完这句，自己胸口也微微地酸，说什么我家就是你家呢？原本就是一家人，亲亲的血缘。

　　这晚天上有月，风吹过，地上树影微动，身边暗香隐约，似乎是从霜怀身上传来的沐浴香，单刚想起刚才的那首诗，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然而此香非彼香，周围也并没有蛙声．．．．．．

　　正在胡思乱想，忽听霜怀说：“我舅家也有院子，不过比你们这个小得多，以前我舅也在院里种过葡萄。”

　　单刚惊讶：“我还以为你们是住在高高的大厦上面，上去要搭电梯的那种。”

　　霜怀摇摇头：“我们住在旧城区，就是像那种四合院一样的。”

　　单刚不禁问：“那房子现在谁住？”

　　“我舅妈的娘家人。我舅他们．．．．．．一去，舅妈她娘家人就过来收屋，说我妈是嫁出去的，不能继承遗产，而我舅的遗产就算是我舅妈的，应该由他们来继承，我妈上次回来争不过他们，又赶着回去，也就算了。”

　　单刚心想幸好被人霸占了，不然她在白水巿有地方住就不会来他家了。

　　见霜怀悻悻不乐，他转而问道：“你舅很疼你吧？”

　　“是啊，当我亲生的一样。”霜怀微笑，“小学时学校有一次开运动会，我那时候还小，听说同学都会带爸爸妈妈一起去，回家就吵着叫我舅要写信让我爸妈回来，我舅就哄我，说舅舅和舅妈跟你去当爸爸妈妈，别人不会知道的，又逼着我舅妈跟我一起练跑步。还有啊，除夕的时候，要是我爸妈没有回来，他会瞒着舅妈替我爸妈包压岁钱给我，但我爸这么多年才回过一次，我妈也才三次，所以我几乎每年都会从我舅那里拿到两包压岁钱，加上外公的，就四包。”接着停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再开口时声音幽幽的：“那天我刚好去云霓家玩，要不就跟他们在同一辆车上了。”

　　单刚替她难过，心想得安慰她，却又为着应该说些什么费起思量，身后已有声音说道：“傻孩子，过去的就别想它，以后就把这当你家。”

　　他妈端着两碗花生糊站在后头，等他们站起身，递给他们一人一碗，摸摸霜怀手臂，温和地说：“吃吧，别再想过去的伤心事，将来的事多着呢，想想将来。”又叫单刚多陪陪她说话，旋即又进去了。

　　两个人又坐下，捧着碗，一勺一勺慢慢地吃，单刚边吃边讲他小时候的趣事给霜怀解闷，说有一次他妈叫他去打酱油，那时不像现在，小孩子根本没有零嘴吃，他嘴馋，一路舔着油瓶回家，结果被他舔掉了半瓶，气得他妈追着他跑了半条村。又说七岁那年，家里叫他去捡牛粪回来种磨菇，他兴冲冲提着簸箕出去，哪知捡牛粪还有竞争，幸好那些竞争对手都是阿公阿婆，他欺他们动作慢，一个箭步冲到牛身后，觑准时机准备来一个先到先得，不幸的是，那头牛估计憋太久了，一坨下来，小山一样把他小小个儿差点淹没了．．．．．．

　　霜怀听到这里忍俊不禁，笑得气喘，笑完又嗔怪他：“正吃着东西呢，说这个也不嫌恶心，下次吃东西的时候不准讲这个。”

　　单刚笑眯眯答好。

　　两人又坐了会儿，没再说话，只吃着手里剩下的花生糊，吃完霜怀叫他早点睡，之后径自去洗漱，边刷牙边想：今晚上我怎么讲了这么多话？而且刚才跟他说下次不准讲这个，竟用上了跟云霓说话时的语气。又想起单刚讲的那些笑话挺好笑，看得出他是真心要让她开心，以前只以为他是个一无是处的小痞子，其实还挺善解人意。

　　那边单刚回他房间，单铁已经歪在床上睡着了，怀里还抱着霜怀送他的那些笔，单刚过去轻轻抽出那支米奇圆珠笔，坐到桌边在白纸上胡乱写道：她哭了，还对我讲了心事，我让她笑了，希望以后天天都能让她笑。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她笑起来比谁都好看。

　　写完对着那张纸傻笑，最后却叹了口气，把纸揉成一团，扔到屋角，可到单铁身边躺了一会又觉得不安稳，于是起身再去捡，这回撕了个粉碎，才又回去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