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未开》拂晓之夏

1、楔子 不想当将军

　　“救……命……”
　　“救……命……”柳朝阳一边艰难地呼喊着，一边拖着中箭的右腿，手捂着不停流血的胸口，踉踉跄跄地逃着，他只想活下去，不能死，一定要活下去，这样死掉，去了地府阿娘一定也会打死我的。
　　阳光好刺眼，还有麦穗的麦芒老是瘙痒我的鼻子，怎么还闻到了鱼汤的味道，难道孟婆汤和鱼汤一个味吗？难道我已经死了吗？柳朝阳突然被自己吓醒了。
　　“你醒啦？”一个稚嫩的童音。
　　柳朝阳用力眨了眨眼，发现床边站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满脸的蓬勃朝气，仿佛看到了母亲还在世时的自己，想着想着，不知为何竟有泪流出来。
　　“你怎么哭了？是哪里疼吗？我去叫师父。”没留给柳朝阳任何插话的机会，便飞奔了出去。
　　“师父，师父，大哥哥醒了。”男童拉着师父的衣袖拖着师父进门，然而这位师父却并没有一丝着急，迈着缓缓的步子。
　　进了门，也没有说话，只是把手搭在柳朝阳脉搏上，然后风轻云淡地说：“再调养一阵子就能痊愈了。”
　　“是您救了我？”柳朝阳试探着开口问。
　　“我并没有乐善好施的习惯，是他多管闲事，非要救你。”一边说，一边把头转向男童，示意是我刚才醒时在床边见过的男童救了我。
　　“大哥哥，我叫穗儿。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柳朝阳。”
　　“那以后我就叫你朝阳哥哥吧，朝阳哥哥，朝阳哥哥……”
　　师父抖着肩，表示被肉麻得听不下去，转身离开了房间。
　　“谢谢你救了我，穗儿。”
　　“不客气，你别看我师父一脸严肃，毫无同情心的样子，其实他很好，我就是他救回来养大的。”穗儿说这句话的时候满脸骄傲。

　　这天，柳朝阳可以下地活动了，他早就对这个竹屋充满了好奇，今天终于可以参观参观了。
　　走出竹屋，柳朝阳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眼前除了竹子，还是竹子，绕到屋后，还是竹子林，柳朝阳只好悻悻而归。穗儿坐在香炉旁一边添香，一边偷笑。“朝阳哥哥，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在穗儿的引领下，柳朝阳发现绕过屋后的竹林，这个小竹屋真是别有洞天。竹屋的四面都是高山，竹屋处在山谷，从四周山峰到山谷皆是茂密的树木，树林终止处竟有一条类似护城河的“护屋河”，更让柳朝阳吃惊的是竹屋外围的四周竟然有两米多高的城墙将竹屋围了起来，这建筑设计风格如果不了解，还以为墙内建的是皇宫。但城墙内，除了处在最中央的竹屋，其他处种的皆是密密麻麻的竹林，不，还有屋后的另一番景观。屋后不仅有农田，有池塘，竟还有集市。原以为竹屋只住着师父和穗儿，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人。
　　师父见柳朝阳过来，便叫他过来喝茶。
　　“师父调的茶特别好喝，你一定没喝过。”穗儿早已朝着那杯茶飞奔过去。
　　柳朝阳见师父取一小勺红茶放入壶中，并不加沸水，而是加入滚开的牛奶。他竟有些热泪夺眶，冲过去抓住师父的手问：“是谁教您这样泡茶的？”
　　师父拍拍柳朝阳紧握的手，示意他不要激动，坐下来慢慢说。“这是我的一位故友交给我的。”师父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那望着远处山尖的神情看起来似乎有些遗憾和不舍，这是柳朝阳第一次在这位师父的脸上看到带有情感的表情。
　　“遇到她时，我就像你这般的年纪。”师父轻轻呷了一口茶，起身朝竹林走去。柳朝阳赶紧跟上，他预料到师父将要说出一个大秘密，重点是他想知道为什么会有其他人也会用牛奶泡茶。
　　“那时我刚刚离开家，开始自己的漫游学习，那一日我在山间收集草药，见一片黄花开得正盛，漫山遍野，蜂蝶环绕，便移步前去观赏，就在这时我发现有一个人也在赏花，但她的穿着与我们十分不同，我便充满好奇地走上前去一探究竟。她见到我，先是愣住了，接着便留下泪来，嚎啕大哭的那种。我吓得不知所措，想上去安慰她，又怕被当成流氓，觉得太唐突，于是我就站在那里站到腿麻，她还没哭完……”师父的嘴角竟扬起一丝幸福的笑容。
　　“你……你别哭了，你…”这是师父跟她说的第一句话。
　　“对不起啊，我是太开心了，我终于见到人了。”她急忙用袖子擦干眼泪，破涕为笑。
　　“你好，我叫沈月眉。”
　　“什么？师父您再说一遍？您遇到的女子叫沈月眉吗？”柳朝阳双手仅仅握着师父的胳膊，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要吃人。
　　“是沈月眉啊，有什么问题吗？”师父满脸的疑惑。
　　“我母亲也叫沈月眉。”柳朝阳开始疑惑，为什么母亲之前会出现在这里；开始担心，他担心这个沈月眉并不是自己的母亲；但更多的是欣喜，他想他终于要知道母亲的真实身份了。
　　“师父，对不起，刚才把您抓疼了吧？我太激动了，实在抱歉！”柳朝阳一边揉着师父的胳膊，一边请师父在石凳上坐下休息。
　　这回轮到师父一脸惊愕了。“怪不得，怪不得，我看你总觉得眼熟，你的眉眼像极了你的母亲，笑的时候像一弯新月。”师父看柳朝阳的眼神突然多了几分关爱和疼惜。
　　“你父亲还好吗？”师父开口问。
　　“您，还知道我父亲？”柳朝阳更迷惑了，心想师父跟我父母到底什么关系。
　　“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师父并不想过多提及。
　　“师父，我有很多关于母亲的问题想得知答案。”柳朝阳直奔主题。
　　“你我并没有师徒情分，你还是不要叫我师父了，以后你就叫我舅舅吧。”
　　“舅舅？”柳朝阳一脸不解。
　　“是啊，舅舅，我和你母亲以兄妹相称，你叫我舅舅不是正应当。”师父说这句话的时候竟觉得自己内心充满了幸福感，觉得自己又与眉儿建立起了联系。
　　“那个…舅舅，我母亲是仙女下凡吧？”柳朝阳试探着问。
　　“仙女下凡，嗯，她确实是仙女下凡。”师父回忆起眉儿给他带来的快乐，没有任何仙女可以做到。
　　“哈哈哈，我就知道。如果不是仙女下凡，娘她怎么会有那么多神奇的想法。”柳朝阳因自己猜对了答案，拍着大腿兴奋不已。
　　“那您和我娘自从相遇后就一直住在这山里吗？”柳朝阳其实想知道娘又是怎么和爹相遇的。
　　“你娘一直想要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因为这座山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一眼见到的地方，所以她认为她也一定要从这个地方回去。她原本就孤零零一人，见到我后便邀请我同她一起在这里生活，我教她如何在这个世界上自力更生地活下来，她教我‘做生意’。”师父回想起这些，好像很留恋那段和母亲相处的时光，脸上竟有些微微发红。
　　“直到有一天，柳庭钧和现任乾国国君的出现，打破了原本的一切！”师父说到这突然咳了起来，眼睛里布满血丝，那分明是压抑不住的怒火，但就在转瞬便消失不见了。
　　“柳庭钧是我爹啊！”柳朝阳有些激动。
　　“我猜到了。”师父对柳朝阳说的话并不惊讶。
　　“当时乾国与流国交战，当时君上还是个皇子，和你爹一起出征，不幸的是，队伍中出了奸细，乾国大军几乎全军覆没，你爹拼死护着君上逃出了敌军的包围，逃到半路两个人均昏了过去，被溪水冲到了这里，你娘恰好在溪边浣洗，将他们救了回来。”
　　“待他们的伤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你娘偶然间听到他们的对话，便决定出山。”师父长叹一口气，“任凭我如何劝说都无用，她一旦拿定主意，只有任她去。”
　　“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呢？”柳朝阳很好奇，是什么事情竟让母亲放弃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呢？
　　“君上接到飞鸽传书，老君上命在旦夕，急于回宫争夺皇位，但你爹却早已无心留恋功名，只想和你娘双宿双飞。”师父说完，用手反复摩挲着石桌的边缘，好像在思念着什么，想要留住什么。
　　“所以，我爹就面临着兄弟与女人的抉择？”柳朝阳没想到老爹当年还有这样的故事。
　　“不，你爹毅然想要留下来陪着你娘，但是君上也非常需要他，想让他跟着他一起回宫，于是两人便争执了起来。”
　　“我爹竟然见色忘义。”柳朝阳觉得老爹这样做有些过分。
　　“如果不是你爹如此的决心，又怎能打动你娘，竟让她放弃回去，想要留下来。又怎么会有你的出生？”师父白了我一眼。
　　柳朝阳挠了挠头，傻傻地一笑，心想，也是这么个道理。
　　“那后来呢？”柳朝阳继续追问。
　　“后来，你娘就决定跟着你爹一起回宫去帮助君上争夺皇位，不想让你爹留下对君上一生的愧疚。”
　　“我娘还真是冰雪聪明，让悲剧变成了喜剧。”柳朝阳心里默默地佩服起了娘。
　　“是啊！确实是一部喜剧。”师父的口气似乎有些悲凉。
　　“那我爹后来为什么没有升官加爵，大富大贵呢？反而和我娘在一个穷乡僻壤里艰难度日。”柳朝阳心想：“不会是君上想卸磨杀驴吧？”
　　“出山之后的事情我就不得而知了。”师父坐在那里出神，也许他也想知道母亲后来的生活吧。
　　“唉？那师父…不，舅舅您为什么没跟着一起出山呢？”柳朝阳突然反应过来，师父为什么要一直守在这里呢？
　　“我…我喜欢这里的风景，这里的空气好啊！”师父呵呵地冷笑，那语气，那神情明明带有一丝遗憾。
　　“你参军，是你母亲的心愿吧？”突然，师父问了这么一句。
　　“嗯？您怎么知道？”柳朝阳有点吃惊，眼前的这位舅舅竟然对母亲如此了解。
　　“那你为什么不战死沙场，而选择当逃兵？”师父的口气突然变得严厉起来，多少带着些责备。
　　“我…我根本不喜欢习武，要不是母亲强迫，我才不会参军。”柳朝阳委屈巴巴的。
　　“那你为什么又去了前线呢？”师父继续追问。
　　“因为那是我娘的遗愿，我不想让她失望。”柳朝阳低下头，开始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母亲，他终究是让母亲失望了。
　　“回屋吧，我有些累了。”师父暂停了这次谈话。
　　师父回到屋内，紧闭门窗，中饭、晚饭都没有出门，穗儿送去的饭菜原封不动地放在门口。
　　师父手里握着那片玉牒，握得紧紧的，手指都硌出了红印，那是沈月眉当初生日时许下的愿望，这些年，师父虽然舍不下这片她和母亲共同生活过的地方，但也在尽自己的所能去帮助她实现愿望。
　　一愿永无战事；
　　二愿国泰民安；
　　三愿人人平等。
　　她终究不是普通的女子，始终心怀天下，祈求黎民安康，师父一直认为为沈月眉随柳庭钧离开是忘了当初的心愿，只顾着自己的儿女情长，心中一度甚是埋怨。今日听了柳朝阳的一番话，他突然明白，这么多年，自己竟如此狭隘地误会了她，她当初选择出山帮助君上夺取皇位，游说于各个大臣之间，是想用自己一切的心力去避免战争。在君上获得皇位后，让柳庭钧离开朝廷，隐遁僻乡，是因为她知道太多类似韩信的故事，功高盖主，必定引祸上身，那她如今又为何要自己的儿子习武呢？难道她早已料到乾国如今的局面？
　　次日黄昏，师父终于打开大门，柳朝阳听见穗儿在院子里大喊：“师父出来了，师父出来了……”柳朝阳赶紧出门来看，不想差点撞上前来的师父。
　　“舅……舅舅……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穗儿，快把饭菜给你师父端过来！”柳朝阳有些不知所措。
　　“马上就来。”穗儿应得倒快。
　　“你坐下。”师父进门后径直走向茶桌，自顾地坐了下来，并示意柳朝阳在茶桌旁坐下，然后从怀里拿出了那块玉牒递给柳朝阳。
　　“这是？”柳朝阳看着这块玉牒，不知它有什么特殊之处。
　　“这是你母亲留下来的。那是我们相遇后她的第一个生日，我许她三个心愿，她怕我赖账，便将心愿刻在这块玉牒之上。”师父长舒了一口气，好像完成了什么使命一样，继续说道：“这些年我一直努力地用我的方式来实现她的心愿。如今你我因缘际会相遇在此，我想定是你母亲看到你不求上进，胆小逃跑，便将你送到我这里来教育你一番。”
　　“舅舅，我是真的不爱当兵。”柳朝阳希望可以得到这位舅舅的支持，放过他，不要让他去当兵。
　　“那你可知，你母亲为何要坚持让你习武当兵？”师父突然提高了声贝，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你可知，你母亲当年为何会来到这里？”师父越说越激动。“那是因为，你母亲原来生活的世界里，住在一国的边境上，你的外翁原是当地的生意人，生活富足，后被小人所害，全家被抓，你外翁和其他家人为了给沈家留下一条命脉，便牺牲所有人助你母亲逃跑，但最终她还是被追上了，自己不忍被辱，便选择跳崖，意外来到这个世界。所以，她最恨战乱，她肯定是希望让你做一名保家卫国的战士，护住这个国家，不要让天下人再遭遇战乱。”师父一口气说完这些，脸涨得通红，开始咳起来。
　　柳朝阳第一次听到母亲的身世，愣在那里一动不动，突然，他拿着那块玉牒冲出门外，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到山顶，他跑得太累了，跪在地上号啕大哭，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令母亲如此失望。柳朝阳对着山谷大喊：“阿娘，我错了；阿娘，我错了……”
　　第二日清晨，柳朝阳站在师父的门前，身上背着行囊，他以为师父没有起床，便对着门说道：“师父，我知道错了，过去的二十年我竟如此糊涂，令娘失望。我现在要返回战场上去了，我一定让自己尽快地成长起来，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成为一名将军，守住这个国家，守住每一个百姓。”
　　柳朝阳走后，师父走出门外，看着柳朝阳大步前行的背影，他默默地在心中说道：“眉儿，大哥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至于今后的路，就只能靠朝阳他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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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要去提升自己的战斗力了，我们期待女主的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