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千》猝羽

3、无为

　　我出生在十分和平的年代，新中国早已成立，即将迎来二十一世纪，我带着希望出生。

　　在我上头还有个哥哥，爱情赋予他生命，却又被贫穷杀害。计划生育将我那年仅二十岁的、尚未达到生育年龄的年轻母亲送上手术台。她躺在窄小台面上，麻药使她昏沉欲睡。她在半梦半醒间亲手扼杀了自己的孩子，那个身穿白大褂的中年女医生，是她的同伙。

　　我的哥哥死去了，为这个刚刚组建的拮据家庭省去了早生所需要交付的巨额罚款。几年后，这个家庭迎来了我。

　　然而，我微弱的自制力没能抵抗过叛逆期的到来，这也导致户口簿上，我的学历只有初中。那一年，父亲放弃外地的稳定工作，母亲千般万般祈求办案人员，为的只是早日寻到那个狂妄自大、放弃学业只为与三两好友奔赴外地赚钱的我。

　　那年他们正值壮年，为了叛逆的孩子花白了头发。

　　多年后，不死心的爹娘终于寻到了我，但我不只是我，在我身旁，还有两个皮肤黝黑的女娃。两个女娃又黑又瘦，因为我的卑微身份，连名字也能没取到好的。

　　我听见我自己的声音：逃出去！逃出这个恶心的地方！

　　我要与这肮脏的地方撇清关系，我要永远离开这儿，永远离开那个恶心的男人和这两个流淌着恶心男人血液的孩子。可是，我听见一声稚嫩的“妈妈”。

　　妈妈……

　　是了，错已铸成，怎可能抹去。她们是我经历两次十月怀胎，独自一人面对痛苦与恐惧，闯过鬼门关才带来的新生命，是我的孩子。两个女孩，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穷乡僻壤里，我仿佛看到了她俩一眼望到头的人生。

　　我的错误，不该她们承担。

　　恶人终将伏法，但我被摧毁的身体，永远无法修复。

　　所幸，我从医生那里得知，全因积劳成疾，不会遗传。最后他说，我是他见过求生欲最低的病人。

　　我因为这番话而高兴，因为我是最低的。我竟然这么想，我会不会是阿Q？
　　在思考我究竟是不是阿Q时，我又自豪于自己与鲁迅先生笔下人物沾了边。我竟然这么想，我果然是阿Q。

　　不论我是不是万千阿Q中的一员，我终究是要死在这一年。

　　我将死去，化为灰，永久地被禁锢在方寸之中。同时我将重生，将解脱，将享受无边自由。通往阴间那条道路上，一盏长明灯始终明亮，照耀我前行的路。

　　往后的生活中，我将拥有挥霍不尽的金银、有高房大院、有丫鬟仆役……那些在人间没能享受的福，在我死后，能十倍、百倍、千倍万倍地享受回来。

　　这一切，皆因为我在人间还有父母。如此一想，我亏欠他们的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