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桑远

2、第一说

　　仙林城内，霪雨霏霏。

　　啪嗒，啪嗒。

　　正是柳风杏香的时节，水滴打在油纸伞上的声音分外动人，不知扣了谁的心弦，摹了谁的跫音。可惟独此刻，纷纷路人无暇顾及这番美景，皆被一人吸去了目光。

　　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一袭绿衣，煞是好看，用本乡话说，那模样可真叫俊呐！白嫩嫩的面子，红彤彤的两颊，水当当的双眸，连声音都脆生生的，像是能随这春雨打到人心里。

　　但是，请等等，如此俊人……难道不该说着温吞软语吗？待众人细细听来：

　　“你，再说一次，这杏子怎么买？”

　　“三，三文钱一小袋。”路边小贩有点懵了，这小姑娘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厉声起来？

　　“一小袋多少个？”

　　“十二个……姑娘是怕缺斤少两么？你尽管放心买，要是少一个我便不收你钱！”

　　“那你的杏子可比得上她的？”似是随意，绿衣姑娘一指旁边同是买杏子的老太。原来，如今方才暖春四月，一般的杏子还尚不可食用，但若运气好，仍能在集市上能碰到早熟的杏子。而这仙林城里，今年仅有两户农家赶上了这巧儿。

　　“怎得比不上！”一听有人质疑他的杏子，小贩激动得两脸微微涨红。

　　“你说真的？”绿衣女子再次确认。

　　小贩拍着胸脯道：“我敢用自己的脑袋保证！”

　　“别人的杏子长在自家地里，你一没吃过二没比过，怎么能保证？”绿衣女子仍不松口，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惹得周围的路人纷纷侧目：这不是明摆着找茬吗？

　　唉，多好一姑娘，怎的……

　　“哎哟——我说姑娘，我家杏树和她家的就一个山头，偏巧今年日照好才赶上这早熟杏儿，同一块山地，连选的种都是一样的，怎么的会比不上！”

　　“原来如此……”绿衣姑娘一思忖，终于露出了放松的表情，随即，风驰一瞬，明晃晃冷森森的剑身就架上了小贩的脖子。

　　剑未出鞘，但骇人的气势足够让他两腿哆嗦，小贩不住求饶：“姑、姑娘，有话好好说，你要是不满意价格，我，我把整筐送你都成……”

　　女子面露厉色，大声质问：“哼，整筐送我？你想得倒是美！明明是一样的杏子，人家三文钱一包才十个，你凭什么卖十二个！”

　　小贩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结巴道：“啊？姑，姑——”

　　“叫姑姑也没用！老实交代，凭什么卖这么便宜？”

　　“这——”小贩哭丧着脸不知现下什么情况，只得硬着头皮老实作答：“果子都要赶新鲜时卖，就像今早的杏子，必是趁着月头一落就采下来的，天一亮就赶来集上了，我年纪轻，爬得高采得快，自然比那七老八十的婆子摘的多卖得多……”言下之意：生意自然是争回来的，他赚少贪多，谁管得着了？

　　“哦？”女子一笑：“这么说，你还有理了？”信手挽出一个剑花，唰唰唰——待众人定眼一看，那剑头上已不知何时落着一枚黄橙橙的杏儿，且还是削了皮，空气里霎时溢满了甜丝丝的果香味，腻得人头皮发麻。

　　“啊——”小贩立马跪下求饶，“女侠饶命！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哼，既然你家的杏子和这老婆婆的一模一样，每日采摘花的时间也一样，付出同样的劳动，你凭什么靠着贱卖打压别人的生意！真正是不知耻！”

　　.

　　凡人，皆会按固有规则生存。苏三同是，但区别是，她只按自己的规则活着。

　　.

　　捧着刚买到手的杏子，当然，用金三文钱十个，苏三女侠继续此次出山的任务。

　　大白楼，九诗会。

　　苏三沿路打听，如今仙林城最热闹、人最多的地方莫过大白楼。

　　话说这“大白”二字可有来头，古人就有云“物华天宝，仙林灵城”，又多有感慨悲歌之士，郁郁适兹土，怀失意而来，求清心而去。某日，一书生途径此处，饮酒千杯而昏，见仙之缈缈，醒来，大悟，作诗壁上，曰“须穷今日欢，决意浮大白”，绝尘而往。

　　再说说这“九诗会”，三年一度，每次仅限九位才子名士出席，作诗一首，以作世人赏评。

　　苏三才走近大白楼，便被人群挤退了两步，只听身旁两人问答。

　　“哎哎，你说苏二爷今年还会参加九诗会？”

　　“那是当然，你没看见咱全程的姑娘全拥大白楼来啦？这苏二爷已蝉联两届‘诗仙’，今年自是不放过。”

　　苏二？苏三心中一亮，便问那人：“请问，你说的是哪家的苏二爷？”

　　那人满脸惊讶：“姑娘，你是外乡人吧？这仙林城还有哪个苏家？”

　　苏三更是不解，问道：“难道仙林城只有一个苏家？”

　　“自然是。”

　　不知为何，苏三松了口气的同时，又紧张起来，清泠泠的眼睛似有波光一闪而过，“你说那苏二爷今天会来这儿？我能看到他？”

　　“这也不是人人都能进去旁观的，没看见门口那些个大汉么，只有受邀的名流之士才能进这大白楼。”

　　苏三歪头想了想，道：“可他总得进这太白楼吧？也省的我再去找。”

　　正说着，传说中的苏家二爷便出场了。华轿一停，群情激动，更有热情胆大的少女献花尖叫。

　　“啊——我要是能和苏二爷说上句话，死也值了！”另一旁的姑娘咬着手绢含恨嘀咕。

　　苏三也伸长了脖子想瞅瞅那人，只可惜人头太多，身材娇小的苏三只瞥见个侧面：白脸，华服，看起来很是一派春风得意样子。

　　苏三第一个反应是——这个人会是我的谁呢？

　　苏二爷已步入大白楼，眼看就要消失在楼梯转角处。

　　苏三二话不说，轻功小试，冲破重重人墙，跟之。

　　“你，你是怎么进来的！”苏二爷的跟班小厮叫喊道，这身后怎的忽然出现了个人来！

　　苏三瞟了瞟大门，“就是那里。”

　　“啊——这位姑娘，这里已经被包下，如若没有邀请，不得进入。”

　　“可我找他有事。”苏三指了指那个背影。

　　估计这类事情看多了，跟班小厮有点不耐：“当然，这楼下很多姑娘找我家二爷都有事。”

　　闻言，苏三想了想，又回头看了看楼下被拦在外面的众人，纳罕道：“是吗？确实是有‘先来后到’的规矩，可我看她们站在门外也不动，有事的话为什么不上来？”

　　小厮流汗了：那也要上的来啊！

　　“姑娘，请问有何指教？”苏三从未听过这般奇异的嗓音，低低的，沉沉的，字正腔圆，客套冠冕却又让人讨厌不起来。

　　哦，原来，是苏二爷折了回来，今儿他心情忒好，好到大发慈悲地见一见这位误打误撞进来的仰慕者。

　　见那人回过身来，苏三明显地松了口气，心道：如没必要，我还真不想随随便便出手，虽然这个小厮看起来挺难缠。

　　小厮懊恼：二爷又不负责任地随便勾搭小姑娘了！

　　众人唏嘘：老天怎会赐予这姑娘这样的幸福！

　　苏三缓缓上前，开始从近处打量起面前这人：眼睛倒是黑白分明，可惜不似她的杏圆，而是眼型狭长的那一种，眼角还微微上挑；鼻子呢又比她的高，嘴巴是粉的，没有她的红……总结出来，嗯，至少他们的皮肤都一样的白！头发都一样的黑！

　　名动仙林的苏二爷不是没被姑娘盯过，但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如此目光打量，还是开始不自在了。可那是究竟是怎样的目光呢？犀利不足，精细有余。仿若他是一件什么奇异生物，在被这样的目光由里至外地剖析、研究。

　　“姑娘？”苏二爷忍不住了。

　　苏三晃过神来，有点不好意思：“啊，对不起，是我看你太久了吗？”

　　苏二爷黑线：“没，没有。”

　　“哦，那请问……你姓苏？就住在是仙林苏家？”

　　苏二爷有点挂不住了，这搭讪的意味太明显了吧？但良好的修养让他继续道道：“在下正是。”

　　“那你家就是杀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