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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文竹成为一株真正的文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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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虽然平静,梦想却并未远离。
文竹成为一株真正的文竹,是在那一年的七月,真是一个值得纪念的夏天。香港这个走失了多年的孩子,历经沧桑之后,终于回到了祖国母亲的怀抱,全球华人都沉浸在这一片喜悦忙碌之中。
我专门挑了印有紫荆花和回归图样的T恤来卖,非常热销,还小赚了一笔,很有点为自己的眼光沾沾自喜,居然在公认的销售淡季创下了营业额高峰。
玫瑰要赶在三峡工程截流前去浏览两岸风光,把店子往我手上一扔,就不见了。所以那些日子,忙得我焦头烂额,天昏地暗。
还是我最先发现文竹失踪的,由于她妈妈守寡多年,性情古怪,对任何人都是一幅爱理不理的冷淡态度,我们一向知趣的不上她家找她,联络都是通过bp机。在我这么需要朋友帮忙的时刻,她居然整整一个星期音讯全无。我每天call她一次,从不回机;询问她请的帮工,小姑娘头摇得像货郎鼓,比我还糊涂;只好又打电话去她单位,回答说请了十天事假,领导已经知道了,正在大发雷霆,要我见到她的话马上通知她回分理处写检讨~~我晕倒!
终于待到一切平息下来,文竹和玫瑰也陆续回来了。
文竹先露面,几天不见,她剪短了头发,晒得黝黑,神情疲惫又轻松,有点像练功走火入魔的样子。“我把工作辞了。”她说。我的下巴哐当一声跌落地下,几乎是发出惨叫:“为什么?为什么?你疯了?开玩笑吧?我耳朵有问题啦!你那可是银行的铁饭碗啊!”那阵势简直比唱墟还热闹。她见怪不怪的看着我笑:“千真万确,我不骗你。现在我跟玫瑰一样,可以歇口气了。再也不用早上六点起床赶轮渡过江,不用看储户脸色受领导气了。”我回不过神来,呻吟:“我的妈呀,一周上三天班,一个月一两千,每个季度发奖金,逢年过节又是红包又分东西,你家三年没有买过米和油了吧?你就这么辞了?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她只是笑,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得了,别想那么多了。等玫瑰回来,我们可以一同去广州进货,多好玩。”我犹自心痛,追着问:“为什么?你总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才行呀!”文竹轻描淡写:“没什么,累了,烦了,这工作太没意思,枯燥单调,每天点着别人的钱,算着别人的帐。耽误的,却是自己的青春和斗志。没前途,没意思,没兴趣,就这么简单。”我哪里肯信!这叫什么话?天天坐在空调房间,翘起兰花指记记帐数数钱,她倒还累了?这根本不是文竹干的事,如果玫瑰胡来乱来,我一点儿也不奇怪,可文竹,她也这么冲动,简直是要我的命!可是,她胸有成竹,正定自若,我怀疑她另有打算,只是不肯明说而已。她答应我到时候一定会向我和盘托出毕生的计划,只需再等多两个星期。
几天后,玫瑰终于也回来了,大热天旅游归来,一张脸反而雪白粉嫩,瘦了一点,更加神采奕奕。背着大背包,牛仔短裤脏兮兮的,我急不可待把文竹辞职的特大新闻向她汇报。玫瑰也是感到意外,但态度就比我沉稳多了,说了一句:“你着什么急呢,文竹干什么我都不担心,她心里比谁都有数。倒是你呀,沉不住气,糊里糊涂别惹出什么乱子才好。”她打了个大哈欠:“唉,我累死了。先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要去作皮肤护理,头发局个油,去奶奶家喝鸡汤补补气。干脆后天再来看你好了,多辛苦你几天没问题吧?拜拜,宝贝,我实在支持不住了,这几天累得我!” 我气结,这是什么话,请我帮忙也就罢了,还嫌我糊涂?半个月不见人影,回来呆不到十分钟又要走,连一句关心生意关心我的话也没有。我简直怀疑她有没有抬头看看墙上挂着的衣服,跟以前有什么不同……
我越想越不服气,下决心不再多管闲事,既然他们都比我聪明,我又何苦去操那份闲心?等到再见面时,我一定不会主动问起她们的事,免得又被人奚落。
果然,之后我们一起吃饭跳舞数次,谜底还是没有揭晓。我拿定主意不开口提起了,玫瑰问了几次,文竹只是搪塞过去,她便也懒得追究,自顾地讲起旅途中的趣闻来。奇怪的是文竹好像对这些很感兴趣,一边听一边不停地提问,什么大坝截流船怎么过去呀?走明渠还是临时船闸呀?神女峰到底有多高呀,风景美不美呀?
玫瑰说:“我哪知道啊?晚上半夜过的大坝,导游来叫我们去看工地,谭伟说:‘谢谢你小姐,现在黑漆漆什么也看不见,除了远远的灯光之外。如果要看路灯和装载车,我们不急在这一时。现在大家正忙着呢,拖拉机比赛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一心不能两用。所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回去后一定会向旅行社反映你是一位工作态度十分端正得好员工,非常敬业,值得表扬。’哈,那个导游什么也不用干,恐怕从来没有带过这么轻松的旅游团呢。”
文竹似乎不以为然,又问坐船到奉节要多少时间,小三峡都有些什么景点?
玫瑰抓耳挠腮:“哪里还记得什么景点?总之很好玩就是了。小三峡和神龙溪水都好清,河底的石头看得清清楚楚。我们坐在木船上漂流,艄公站在船头,拿一条长竹竿控制方向,有时水太急了,会把竹竿撞断,好惊险哪,吓死我了!到了小三峡里面,都是当地农民,穿的破破烂烂,谭伟还取笑我的磨边牛仔裤,说跟他们的服饰风格很接近,笑死我了!一大群七八岁的小孩子,跟着我们走了半里路,捉着我的衣服求我他们的买东西,来了一个又一个,急死我了!实在没办法,我就买了一个瓜,有点像黄瓜,但是胖胖的,短短的,又不是黄瓜。我问谭伟那叫什么瓜,他说叫傻瓜,因为只有傻瓜才会花2块钱买这么个只值一毛钱的瓜,气死我了!后来到奉节的时候,有个上海的旅游团客人跟导游吵起来,他们拉着那个导游说要扔到河里去,乐死我了!”……
文竹着急地问:“为什么呢?那个导游怎么了?”
玫瑰说:“我哪知道?要不就是房间安排得不好,要不就是赶不上进小三峡的船。你们可不知道,人太多了,惊险着呢!上白帝城那天,早上四点就起来了,还下雨,又黑又湿,摸着石头上山,我的鞋子挂在树根上,差点摔下去,你们可就见不到我了!幸好谭伟就在我旁边,一把拉住了我。可我的脚还是被划破了,你们看,看看!”一边把脚腕上线条一样细的一点点伤口露出来。疵牙咧嘴地说:“流血了,痛死我了!谭伟用他的手巾给我包伤口,后来,他一路点着打火机给我照亮,火机都烧熔了,他的手也燎起了一个大泡。”
我笑:“那最后,岂不是他的伤比你还严重?”
文竹摇头笑道:“算了算了,你看你乱七八糟都说了些什么呀?大坝没看到,神女峰没看到,就知道水很清瓜很傻。还急死了吓死了笑死了气死了痛死了,死了几百次!这就是你的游记?光顾着打扑克牌去了吧?还有啊,这个谭伟,到底是何方神圣?今晚我听到他的大名没有100次,最少也有99次,你快点坦白从宽吧!”
玫瑰抿着嘴笑,陶醉万分:“我觉得这次旅游,最大的快乐是在船舱里,牌桌上。虽然我们是用一个塑料脸盆倒扣着当桌子用,还被一屋子的烟味熏得半死,但我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
文竹和我听得目瞪口呆。
文竹辞了职,也并没有花多少精力在店里,仍然请着那个整天坐在躺椅上看杂志的女孩守店,自己则忙忙碌碌瞒着我和玫瑰偷偷不知玩什么花样。
玫瑰使出怀柔战略,口口声声夸我账目清楚,有经商头脑,把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连带她的店子也渐渐开始盈利。然后就抱怨中午出门太阳太大,把她晒黑了,不好意思跟我一起逛街,怕别人误会她是非洲难民;接着擅自把接班时间推迟到了下午四点,最后干脆变成接我下班了。而且还不是每天都来,基本上是隔天才来露面一次。
直到八月底,文竹才正式宣布她辞职的真正原因:她考上全国导游证资格了!就在七一香港回归的那个星期,她不声不响,请假去武汉参加统一考试。文竹把当天的旅游报拿给我们看,上面公布了今年的通过人员名单,她的芳名,赫然名列榜首。
我震惊又开心,问:“那你不是当了状元?真厉害啊~”她笑:“谁知道?也许是按名字的笔画排列的呢。管它呢,通过了就好。全省2000多人报考,只有70几个合格。”我更是钦佩不已:“成绩这么好,还一直守口如瓶啊,真有你的。”文竹还是那么胸有成竹,含笑不语。玫瑰恍然大悟:“难怪那天你一直打听路上的景点,原来是改行当了导游啊!那你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考的,全都是纸上谈兵?”文竹笑道:“还好意思说呢!本来指望你能提供点资料,谁知道你大小姐只会打牌谈情,别的一概不理。前几天我跟一个朋友出了几趟三峡,总算理论联系实际了,现在已经可以正式带团出发。明天就去青旅面试,应聘外联导游。”玫瑰送了耸肩:“你喜欢就好,我可不认为当导游游是什么好差事,成天风吹日晒,多伤皮肤啊,老得快。”我瞪了她一眼,对文竹说:“我还是羡慕你,拿得起放得下。导游小姐,不错不错,免费游山玩水,又能跟不同的人打交道。祝你明天面试顺利!”
文竹一路果然势如破竹,顺顺利利加入旅游业大展拳脚,三天两头带着大帮小队的各路人马来回奔波起来。说来也怪,以前在银行,她总是懒洋洋提不起劲来,时不时抱怨单位领导头脑混乱贪赃枉法,同事愚不可及又斤斤计较,工作乏味,生活无聊,发起牢骚来简直如同滔滔江水,直听得我们双耳走茧,两眼无光。自从进了青旅,她好像脱胎换骨一样,整个人精神焕发起来。从前早上七点起床还叫苦连天,现在通宵不眠也毫无怨言。
有空时跟我们小聚,听她讲起工作,总是妙趣横生,即便是最刁蛮最难搞的武汉旅游团,到了她手里,也是服服帖帖,甚至优点多多。她说遇上旅游旺季,人山人海,别的导游四处找人,留位子,受了多少委屈啊~~~她带的武汉客人却总是冲在最前面,不但自己整队人坐得稳稳当当,还冲她叫嚷:“导游小姐,快点来快点来,我们帮你也占了一个位子!”简直全自动化流水作业,根本不必担心有人会掉车掉船,太省心了!
联想到我们以前去汉正街拿货,总是被当地人挤得东倒西歪,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我和玫瑰忍不住哈哈大笑。
也有遇上不讲道理的客人的时候,不管什么样的纠纷,文竹好像总有办法处理得妥妥当当,而且,态度一流,叫人无可挑剔。我十分奇怪,为什么她换了工作,连脾气也跟着改了?
她笑:“我一直记得玫瑰上次京的那个故事呢,客人要把导游扔进河里去!我可是标标准准的旱鸭子一个,哪能不收敛一点?”
我也苦恼:“你还好了,就是一只旱鸭子而已,我是出了名的秤砣,扑通一声,冒一串泡泡,没了~”
玫瑰噘着嘴,“你们谁有我惨?谭伟说我是团棉花。”
我们不得其解。
玫瑰说:“秤砣沉下去也就罢了,可棉花啊,还要吸一肚子的水……”
文竹笑骂:“你呀,越来越出息了,近墨者黑啊,都是被姓谭的那小子给带坏了。几时也好引见一下,让我们也认识认识嘛!”玫瑰说:“免了吧,他那一套就能骗骗小孩子。”我问:“咦,你什么时候长成大人的?我们怎么还不知道?”
这半年文竹最忙,忙着出团,又练英语口语,还想挤出时间学点日语。因为旅行社很看好她的工作能力,有意培养她做国际路线,但需要持有中级以上导游证,而她才刚过了资格证不久,所以压力也很大。我自己十月底就要参加自修课程最后三门功课的考试,其中有我最怕的高等数学,时间也基本上花在做习题上面。玫瑰有时约我去吃饭唱歌打保龄球,次次的男伴都不同,搞得我眼花缭乱,推辞了几次之后,联系的也渐渐少了。
我白天守在店里,晚上回家温书,过了一段修心养性的平静生活。
到了换季时节,生意一直不错,每个月都有盈利。文竹和玫瑰,更是一个比一个阔气了,每次见面,恨不得吃最好的最新的酒家,玩最刺激最贵的游戏,逛街血拼,往往满载而归。
玫瑰自从上次脚腕受伤以后,忽然发现自己的脚非常漂亮可爱,顾脚自怜起来,买了一双又一双的鞋子,已经达到疯狂状态。文竹则热衷于皮包手袋,五颜六色,各种材质款式,只要够大,够贵,她就毫不犹豫地拎回家。我每日枯坐店面,养成了阅读的习惯,总是忍不住把一摞摞精美的小说杂志往屋里搬。最后三个人都抢着买单,我一般都是拗不过她俩的,占了不少便宜。
三人交流成果,玫瑰的鞋子我嫌小,文竹的包包又太大,我的杂志,她俩却是绝对不会放过的。尤其是玫瑰,那些时尚杂志简直成了她的购物指南,凡是精美新奇的玩意,她全部喜欢,常常因为爱不释手而不予归还;文竹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越来越不愿意把辛苦挣来的钱贴进时装店了,于是也在这些杂志上寻找转机,有时看见帅气的男模特照片,就不客气地撕走作参考。本来我很生气,但想想气也没用,这两个没心肝的家伙,只会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说:“这次又怎么了,不关我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