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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江澄天将大亮才回了莲花坞。
      转过廊亭一角的时候,却见那人正闭目靠在亭子上休息。还穿着昨晚的衣服,似是在外面呆了一夜,沾了一身夜露的潮湿。
      伤还未痊愈,竟还敢在更深露重的夜里睡一晚上。
      江澄站在原地片刻,到底还是走了过去。
      “姑娘,醒醒……”
      江澄喊了三四声却不见她醒来。
      他心下一沉,手往她额间探去。却在手刚触到她的额头,就被对方一把抓住。
      温衍睁开眼睛,唇角和眼角都绽放出笑意,眼睛里映出天边璀璨的寒星:“你回来了。”
      江澄一怔,竟忘了抽回手,只问:“你……在等我?”
      温衍双手握住他的手,笑道:“不然呢,莲花坞可没有别的什么人值得我等。”
      “……”江澄微微别过头去:“伤未痊愈还夜宿在外,是怕死的太慢吗?”又用力要抽回手去。
      不愧是你,连关心人的话都带刃。
      温衍才不会如他所愿,更用力握住:“别动,你一用力我背后就疼得厉害。”
      “……”江澄便真的不动了。
      生气的样子很可爱。
      别扭的样子也可爱。
      “我腰也疼,背也疼,腿也疼,感觉自己快废了。”
      江澄稍一用力,终于抽回了手,听她这样说时终于侧回脸看她:“活该。”
      虽然知道他天生这张嘴,温衍还是忍不住想锤他。
      “要不你抱我进屋?”
      “……”
      “背我进屋?”
      “……”
      “扶我进屋总可以了吧。”
      温衍也不再逗他,抓着他的衣角站起来,江澄也总算没再避开。
      “江澄,你觉得我能追到你吗?”
      她话说与提问的方式,总是直接的那么不同寻常。
      江澄随温衍的步伐,慢慢往前走,声音里的情绪掩藏在夜露之下:“这应该取决于你。”
      温衍听了,看着他笑。
      “你笑什么?”
      “我笑我好像通过了第一关。”
      江澄忍不住低头看她,眼中有疑问。
      “我本来十分担心这张脸够不上你对漂亮的定义标准。你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不是在给我机会吗?”
      “……并没有。”
      “并没有什么?并没有不够漂亮?”
      “……”
      温衍觉得自己噎人的能力,也许能和景仪battle一下。
      温衍又道:“你还没有问过我的名字呢。”
      “我不想知道。”
      温衍站住不走:“为什么?”
      江澄也站住。是啊,为什么?
      莲花坞烧不尽的火,爹娘和阿姐流不尽的血,就算再过去十六年,那火的灼痛和血的腥热还是会从记忆深处涌上来。
      还有魏无羡。恨吗?当然有恨。真的只有恨吗?他不敢多想,怕想深了,便恨无可恨。爹娘还有阿姐就这样走了,留下金凌一个人长大,他凭什么不能恨。如果不恨,如果不恨……他怎么撑过这十六年。
      江澄从没想过为什么?
      但现在他知道了。
      他就是害怕而已。害怕交缠如藤蔓的羁绊,化成火,化成血,变成最残忍的别离,在记忆里跗骨。

      突然身侧一重,他条件反射的扶住靠过来的人。
      “我不一样,我不会走的。我这个人脸皮厚的和魏无羡一样,就算你赶我走我也不走。我这个人命硬的也和魏无羡一样,就算在刀山火海里滚过,只要你不想我死,我就不会死。”她眼睛里映着自己的脸,笑容像莲花坞开的最盛的那支莲花。
      江澄定定地看她。
      “这是我一定能做到的承诺。现在你愿意听我的名字了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江澄轻轻说一句:“魏无羡没有你脸皮厚。”
      ……你这个大猪蹄子。
      陈情第一大直男非你莫属。
      “那我就当你愿意了。”温衍笑意不减,“我叫温衍。温暖的温,衍生的衍。”
      温衍抬头看进江澄的眼睛,笑容凝滞了一下又舒展开,她伸出手在江澄的脸上轻轻一触:“也不必因为知道我的名字开心的哭起来吧。”
      江澄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竟视线模糊了起来。一大早,金凌到莲花坞的时候,温衍正在厨房研究做菜。
      “正好你来帮我尝尝味道。”温衍觉得自己舌尖都尝木了。
      金凌一脸怀疑,但还是试了。面上表情变换了几遍,就在温衍差点以为自己做了杀人料理时,才听他悠悠一句:“也就是能吃的样子。”
      温衍想敲他的头。
      等你吃到魏无羡的血糯米粥,你一定会哭着向我道歉。
      “你舅舅出去了。”
      金凌又自己夹了一筷肉放进嘴里:“知道,我就是趁他不在的时候来看你的。”
      ……上次放走魏无羡的事还没过去呢?
      “看我?你这么快就背叛你舅舅站在我这边了?”
      “我只是来看看,你有没有被赶走。”
      温衍拿出灶台下的烧火棍:“你舅舅一直没打断的腿由我来承包。”
      “……”金凌拿着筷子后退两步,“既然你还在,那我就先走了。”
      “走去哪儿?”
      “去查一件事。”
      温衍顿了一下……
      时间线是已经快发展到义城了吗?
      金凌放下筷子,看进温衍的眼睛里:“对我舅舅好点。”
      “我都洗手作羹汤了,还不够好吗?”
      “还要再好一点。”
      温衍失笑:“好。就算惹他伤心的那个人是你,我也会帮他打你。”
      “我才不会!他就是自己爱生气。”金凌已经退出门外跑了。
      “你自己小心一些!”
      可能是已经跑远了,金凌的声音传过来的时候只剩下一点未飘散完的余音。
      金凌这一打岔,温衍便想起了义城三人组那段,一时间失了兴致。

      说起来,她到云梦的这段时间在莲花坞内未踏足出去半步,便有些想出门见识见识云梦的土风人情。
      也并不是她不想出去,而是这段时间她把追江澄当成头等大事。
      起初,温衍也写过几句“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这样朦胧的情诗,折成心形,放在江澄的枕边。
      后不见回应,又写几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样直白的情诗。
      正当温衍想,如果江澄再没有半点回应,她都打算在情诗里搞黄/色的时候,江澄有天突然蹙了眉说:“你的字实在是难看。”
      ……
      我恨你是块木头!
      温衍改变策略,只在江澄的桌上放一只细长花瓶,每日送他一枝花。
      今日玫瑰,明日梅花,有时百合,有时莲花,有时昙花。那些花竟不分季节、不懂时令一般,齐齐盛开在同一时节。
      温衍送的那花,虽只一枝,却仿佛是开遍了这世间花朵的最好颜色。
      其实,对江澄,温衍从没想过要隐瞒。如果他问,她就会说。但江澄仿佛未发现一般,甚至没有半点探究的意思。
      只是有一天拿起那花瓶,细细看了一番后:“明明在莲花坞,却摆上其他花……”
      闭嘴吧你。
      我恨你是块朽木。
      温衍扶着自己的头,却又见江澄嘴角边一点笑意隐隐漾开。
      温衍愣了一下,也忍不住跟着微笑起来。
      从那之后,出现在江澄桌上的便总是一枝莲花。虽然都是莲,却每日都是不同形态,有时骨朵,有时盛开,有时半闭合。细看时,有一股淡到几乎看不清的莹光在流动,那莹光是与荷花颜色相近的紫粉。
      温衍最近的追人努力,那便是下厨了。
      当然,花也还是每日照送不误的。

      温衍打定主意要出去走走,便不再犹豫去了山下小镇。
      温衍刚下山不久,就进了镇。放眼望去,街上人潮涌动,吆喝嘈杂不绝于耳,充满了人间烟火气息。看起来云梦在江澄的治理下,颇为民丰物阜。
      云梦本多水,那些莲花荷叶似乎极喜爱这里的环境,在随处有一点积水淤泥的地方便能生根开花。不知为什么,温衍看着这莲花,竟想起魏无羡,大约真的有点像他。
      她转开目光,便又看见有人卖兔子。
      ……
      说什么莲花像他,这才是魏无羡本体。
      温衍一时没忍住,蹲下来看笼子里那只雪白的兔子。
      “这位姑娘好眼力……”那摊主见温衍有意,便开了腔。
      温衍一听这话,立刻摇头:“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买的。”
      那摊主被一个抢白,楞的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温衍道:“因为我是真的没钱。”
      温衍有点后悔自己学魏无羡什么不好,偏偏学了个没钱这一点。
      “我买了。”
      突然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江……”温衍惊喜的转过头来,见他轻轻摇了摇头,便立刻会意的没叫他的名字,“我就是看看,并不是真的想买。”
      “我又不是买给你。”
      “……”你不单身谁单身。
      江澄买下了那兔子,看了一会儿,忽又塞到温衍怀里:“太麻烦了,还是你养着吧。”
      温衍又忍不住笑。
      不过要是江澄知道,她是因为想起魏无羡才看着这只兔子,估计能把她和兔子一起扔出莲花坞。
      要是他还知道她的另一件事,恐怕……
      温衍决定按下不想。
      只是手里提着兔子,拉着江澄离开。
      “你不是云梦宗主吗?为什么会不认识你?”温衍悄声说。
      好歹也是五大家族之一。
      “修仙之人与士农商贾本非同道。不认识也不奇怪。”
      温衍想了想,大约就像武侠与朝堂,虽有交叉却大多并不互通。又想到蓝忘机在茶社听说书那段,也并没有人认出这位仙门中谁人不识的蓝氏双璧之一。确实也不奇怪。
      温衍提着那兔子,看了半天。突然对江澄道:“你觉得红烧兔肉,怎么样?”
      “……”
      那兔子似听懂了一般,竟立刻躲在笼子一角瑟瑟发抖起来。
      温衍看了哈哈笑起来:“我开玩笑的。”
      “……”我看不像。
      温衍又问:“你接下来还有事吗?”
      江澄想了一下:“有。”
      “……”
      温衍本想说,那便算了我自己逛吧。
      又听他说:“不过不急。”
      “……”傲娇不死你。
      温衍也不介意:“那我能请你带我逛逛吗,作为报答,你明天可以点一个菜。”
      江澄忽然沉默。
      温衍以为他又要说些什么“厚脸皮”的话,毕竟她没有钱,做菜的材料还得是江澄自备。
      却又觉得他的沉默有些不同寻常。
      “江澄。”
      温衍有点担心。
      “莲藕……排骨汤。”
      “什么?”温衍楞住了,不是因为她没听清,而是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想吃莲藕排骨汤。”
      这几个字说的极短极快极轻,仿佛说的慢一点就有什么东西阻挡它从舌尖吐出来。
      他的眼睛里的情绪翻滚的像一滴入水的墨。
      “江澄……”温衍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似乎比江澄的更轻,于是她就说不下去了。
      江澄听温衍这一声喊,看向温衍时,竟愣住了。
      好久,才用自己还带着金属装饰的袖子胡乱给温衍擦了擦脸。又微微撇开视线:“你哭什么?”
      “我开心。”
      “……开心你还哭?”
      温衍又笑。
      “……”
      江澄瞪着又哭又笑的温衍,实在不能搞明白女人都在想什么。

      在温衍看来,江厌离的死于江澄是无法磨灭的痛,而那碗莲藕排骨汤似一个禁忌。江澄的心就像童话故事中那个被困于高塔的莴苣姑娘,只是困他的不是别人只是他自己。
      而如今的他,竟肯主动开口提莲藕排骨汤,就好像终于愿意犹豫着从高塔的窗口放下一根长发,试着感受温衍这个在下面努力叫喊他的人。
      这街逛的也没多久。
      云梦多嗜辣,温衍其实本身吃辣也还行,但吃了云梦的小食才发现自己可能不配当云梦的人。
      温衍被辣的气若游丝,剩下那一半实在难以下咽,扔了又觉得浪费。
      把自己咬过的那一块用手撕去后,又一双眼睛直盯着江澄,意味不明而喻。
      江澄本当做看不见,后终于忍不了温衍比那小食还辣的目光,一边拿过来一边道:“不能吃那么辣,还拼命让别人放那么多,你是不是…………”
      江澄突然住了嘴。原来是温衍听他又要唠叨,早把他手里的小食塞进他嘴里,笑道:“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江澄被堵着嘴,瞪着温衍说不出话来,最终还是拿着那吃的慢慢嚼了起来。
      “你又笑什么?”
      温衍道:“笑这种情绪就像爱恨情仇一样,藏不住。看到你,笑它会自己牵引我的嘴角,我能有什么办法?”
      “……”
      “你是不是想说我脸皮厚还不知羞。在别人面前我可是雅正端方又得体,就算让我生在姑苏蓝氏,那四千条家规我也能做到一例不破。”温衍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嗯……至少是在表面上。”
      江澄也不吃了,就看着她,目光沉静。
      “不过那又不是真实的我。”温衍似乎又想起什么事来,“但……如果你真的喜欢那样的,我也不是不可以……”
      江澄打断了她的话:“你若真的这么想,一开始就该装成那样。让我见了你的本性,再说什么雅正端方,看了只会让人觉得……”
      可能是本想说什么不好的词,江澄顿了一下,看了一眼笑的更灿烂的温衍,终于没说下去,撇开眼又嚼了起来。
      可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蹙了蹙眉,又问:“你更喜欢姑苏蓝氏?”
      温衍举手澄清:“用金凌的腿发誓,我还是最喜欢云梦。”
      ……虽然她确实沉迷过于蓝家美貌。

      回到莲花坞的时候已经下晚了。
      两人就这么走回来的,谁也没有提御剑这回事。
      说实话……温衍真的挺累的。
      不要说莲藕排骨汤,她感觉自己连切藕都够呛。不过江澄也正好有事不能在家用饭,只听说下属说是某处有极凶之物需要他去处理。
      开始听说极凶,温衍有点担心,但想想江澄毕竟是一宗之主,后面好像也并无其他不妥,应该不会有没什么事,便放了心睡去。
      哪知这心真的放早了。
      温衍是被一阵嘈杂声吵醒的,刚醒的时候还在想,这云梦就算没有魏无羡好像也总是吵吵闹闹的。想着又想继续睡下去。
      耳中却有几句模糊不清的对话传来,温衍迷迷糊糊在脑中拼出完整的词句,猛地睁开眼下床,推开门就见江澄被人拥着要进自己的房间。
      虽不见血,却面色发白,一定是受了伤。
      他听见开门声,望过来正看见温衍的脸。一愣之下,又对下属说:“都说了只是小伤,都去忙自己的事,别跟进来了。”
      温衍下意识觉得,他是在说给自己听,大概是让她不用担心。
      江澄站直了,挥开他们,自己稳步进了屋子,还关了门。
      温衍本想礼貌的敲门,想了一下,还是直接推了门进去。
      江澄似乎没想到温衍会直接进来,吓了一跳。原本坐在床边正打算褪下衣服的手放了下来。
      温衍站到旁边看了,按理说确实不算严重。但刚刚因天色未亮,再加上江澄穿的紫色衣服,她才发现他的衣服右臂沾了血迹,有淡淡的血腥气。仔细看去,右臂下方衣服已经破碎了,像是被锋利锐爪伤了,皮肉翻绽开。
      江澄发现了温衍盯着他伤口的目光,翻转手臂挡住她的视线:““真的是小伤,半天就能好了。”
      温衍看了一会儿,轻声问:“疼不疼?”
      江澄似是想起了什么,失神了一下,喃喃道:“不疼。”
      片刻,又说了一句:“疼。”
      抬起脸来看温衍,发了愣,又道:“我不知道。”
      太久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了。
      那些混杂着阿姐问他阿澄疼不疼与他声嘶力竭叫着阿姐的记忆共同涌上来,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感觉到疼。
      唤回江澄神志的是右手臂突然感受到的凉意。
      他垂眼看时,就见温衍抓着他的手臂将食中指指尖靠近在伤口处,他在屋内莲花上见过的那种紫粉色萤光从指尖逸出,渐渐流入伤处。
      江澄一惊,立刻抓住温衍的手腕,想要阻止她。
      “上药便好,不必为此浪费灵力。”
      温衍的视线从伤处转到他的脸上:“你不知道疼不疼,但我知道,我现在很疼。”
      江澄一听,以为温衍因为紫电那一下还有未愈之痛,要拉开她的手腕,却被温衍按住:“我只知道,你不让我治你的伤,我马上就要疼死了。”
      即使是那么小的伤。
      江澄呆住了,也不再执意扯开温衍。
      不过温衍也很快停下了。
      江澄再看时,那伤口竟基本愈合了,只留下一道浅淡色的印子。
      “疼吗?”温衍又问一句。
      “没有被紫电打得疼。”江澄语气很轻。
      这大概算是他的道歉。
      温衍笑了一下,把他手臂放下:“那个疼,其实是我自己活该。”
      “为什么……”
      温衍指了指江澄已经愈合的伤口:“就像这样,如果我想自我治愈,大概第二天就能好了。”
      “为什么……”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温衍看了看江澄的表情,他现在看起来真的有点不太聪明的样子,想了想还是回答,“因为不想早点好,想赖在莲花坞。”
      “不会还想问我为什么想赖在莲花坞吧?我这司马昭之心,金凌都知。”
      江澄果然一时接不下话来。
      但烛光之下,他原本白皙的面庞竟浮上浅淡的粉色。
      ……
      温衍忍不住想仔细凑过去瞧瞧。
      却又听得江澄说道:“但我却不信。”
      不信什么?
      不敢信?
      不想信?
      温衍要问他,却又觉得也许江澄自己也说不出来为什么。
      她抓着江澄的手,觉得自己几辈子都没那么正经真心过:“那我一定会让你相信。”
      又觉得这样郑重其事实在有些不自在,开口道:“不过有一件事,你要答应我。”
      “什么?”
      “如果我追到你,你就要让我嘿嘿嘿。”
      “……”江澄虽然并没有完全理解,但凭直觉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温衍有些忐忑的等江澄尝她的莲藕排骨汤。
      江澄尝了一勺,脸上的表情倒没变化,但好久才说了句和金凌一模一样的话来:“也就是能吃的样子。”
      确实是亲舅甥。
      不过从江澄那张说话总打折扣的嘴里说出来,在温衍听来绝对算夸赞了。
      “江澄,跟你商量件事?”温衍把椅子拉的更近一些。
      江澄又喝一口,道:“你竟然跟我说‘商量’这两个字。”
      “……”温衍也没觉得自己之前在莲花坞有多肆意妄为。
      江澄见她不说话了,又加了一句:“说吧。”
      “你请我当客卿好不好?”
      江澄听了,把手里的汤匙放下,侧过脸看温衍:“为什么?”
      “就是,你觉不觉得我现在身份有点尴尬。”温衍边说边把勺子拿给他,让他继续喝,“感觉再这样下去,我就真的要成为云梦宗主的绯闻夫人了。”
      虽有不明词语,但江澄也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怎么,难道有人敢在莲花坞嚼舌根?”
      “没有这回事。”
      云梦的人大多像他们的饮食一般带着一股泼辣豪爽。偶尔路过一些莲塘时,还会有不认识的采莲女子,脸上带着热情的笑意,抛掷几株莲蓬给她。就算有知道温衍是因为被伤住下来的,也没有人特意深问。这几天,温衍和一些云梦修士也算混熟了些,甚至有约她一起下水采莲。
      不过……温衍其实有点怕水,就没应约。
      江澄想了想:“如果想当客卿的话,你就要住到客卿该住的地方。”
      “……离你远不远。”
      “不远,也就在莲花坞十里外。”
      “……”怀疑你是在诓我,我却不敢反驳。
      温衍起身帮他再盛一碗,“那不如我们再打个商量?我以客卿的身份帮忙,以客人的身份留宿?”
      “你到底为什么想做客卿?”江澄推开了碗,汤也不喝了,认真的看着温衍。
      “我也想跟你们一起夜猎。”温衍见他不喝,便把他的碗端过来,勺了块排骨放进嘴里。其实味道真的还不错。
      温衍自认在做菜方面不是什么天赋型选手,但也绝不是会做出黑暗料理的人。温衍顺便在心里内涵了一把魏无羡。
      温衍吃着等了半天,也不见江澄回答,抬头看他就见他眼神闪躲。
      “?”
      江澄道:“那是我用过的!”
      “??”
      所以呢。
      温衍愣了一下,见江澄耳垂染红,很快明白过来,想笑又忍住了,又拿一个碗道:“对不起,我给你盛一碗新的。”
      “不是这个问题。”江澄长吁了口气,仿佛终于平静下来,把碗接过来,“算了。你为什么想去夜猎?”
      “你知道我从来不说假话的吧?”
      “我也从来不喜欢听假话,我不喜欢用为我好的理由隐瞒我该知道的事。”
      温衍本来只是想逗逗他,却被他这一句话刺的心中一痛。她想起了温宁告诉他体内那颗魏无羡内丹的事。
      “但是……”
      但是什么?
      所有的“如果”都因后悔而发生,所谓的“但是”听起来都像辩解。
      温衍也不知道该但是些什么,于是将话锋回转。
      “因为我想保护你。”
      前几日那次受伤,让温衍有些坐立难安。
      在这个世界里她还是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感受到修士也会如凡人一样,会受伤会流血会疼痛。江澄用的剑和紫电都属于远程之物,一般凶邪之物很难近身,受这种抓伤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果然,温衍第二天便知道他情急之下来不及救人,只好硬帮下属挡了那一下。
      温衍知道江澄的性格,若与他无关,他绝不会多管闲事。若是他承认的人,又必然要去多管闲事。
      你想保护你的云梦,我想保护你。
      “……”江澄用力抿了一下嘴唇,“我一个大男人还需要一个女修来保护,传出去多难看。再说……”
      温衍发现用食物堵住江澄的嘴,可能是她今后最该修的一门道。
      这番言论跟蓝忘机要背魏无羡时魏无羡的大男人理论如出一辙,不愧是云梦一家亲。
      温衍自认能屈能伸,于是她立马换了个说法:“因为我想被你保护。”
      “……”
      在胡搅蛮缠方面,温衍真的从来没输过。
      但江澄的固执,也绝不会甘拜下风。
      最后在温衍发誓,到时候绝不参战只远远观战的情况下,江澄总算答应了会带上她一起去。

      争论结束。
      温衍躺在床上看帐顶的时候,觉得自己遇到江澄自动降智。
      所以最后,什么问题都没谈成。她还是顶着绯闻头衔去“看”别人夜猎,还更进一步把绯闻坐实了。
      第二天一大早温衍就被叫了起来。
      江澄已经一身肃整,拿着他已出鞘的剑,等在莲花坞的修道场。
      “……什么意思?”温衍打了一半的哈欠都吓了回去。
      “试试你的修为如何,不然到时候你就算观战我也怕你……连累我。”
      不愧是你,只要一开口,担心都能拗成插刀。
      “我有理由怀疑,你是思考了一晚上后悔了,不想让我去。”温衍连连后退。
      “你所修之道既不承百家仙门,也不似邪魔诡道。”江澄拿着他的剑指着温衍,“我现在知道的只是你的治愈能力,能救人却不足自保。”
      “谁说的,我还会莳花弄草养兔子。整个云梦,每天开的最好的那支荷花就是我种的,江宗主在房里看不见吗?”
      江澄的剑尖都抖了一下,半天才找回声音:“拿出你的武器。”
      “……不敢。”温衍倒退一步。
      江澄垂下剑,奇道:“为何?”
      温衍不语。
      江澄垂下眼,似乎有些失望:“如果我说我想看。”
      立马安排!
      他只要眉目一敛,语气一软,表情一暗,温衍恨不得把心都捧出来。
      温衍手中立刻多了一根竹枝。
      江澄仔细看了那一支通体幽绿的竹枝,竟是一把笛子,脸色有些怔仲,“你修的是……”
      温衍忙道:“虽然它看起来像根笛子,吹起来也是跟笛子,但是它就是根竹竿,绝对不能操控任何凶煞之物。不是你想的那样!”
      “此物……何名?”
      “我觉得,你可能不会想知道。”
      “说。”
      “晚吟。”
      “……”
      江澄差点把他的剑抖到莲花池里去。
      温衍怎么敢说,当初她曾是魏无羡的死忠粉,才把好好一个法器挖了几个孔洞,变成一只不伦不类的竹笛,也想修一修这所谓诡术,体会一下能操控邪祟的感觉。奈何她灵气太纯,根本无法操控邪祟凶尸,一吹起来只能闹得方圆五里的花瓣都脱枝离叶,漫天飞舞。
      当然,最根本的一点:她发现自己与音律几辈子无缘,吹出来的曲子恐怕不仅能把蓝启仁气晕,甚至能难听死几只凶邪。
      那以后她就再也不敢以灵力催动,只把它当普通的笛子练曲子罢了。
      温衍将竹枝横于胸前:“先说好,只要我能在你手下走十招就算我赢,你就得带我去。”
      江澄想了一下道:“好。”
      能在他手下过十回合,便在小辈里也算得上是佼佼者。
      江澄将剑入鞘,只用剑鞘对她。
      温衍那通体碧绿的竹枝上竟泛出粉紫荧光。
      一时之间,莲花坞内一种紫气、两种颜色。正紫与粉紫绞缠纠错,互不退让。
      不过三回合,便惊动了莲花坞内众多人出来围观。
      拆到第五回合,温衍觉得自己和江澄就像下面小镇卖艺的。
      围观者,不时有人鼓掌、喝彩、叫好。
      由于她与江澄大多只是点到即止,触即避让。甚至还听见了几声“打起来”“打起来”“打起来”。
      温衍分神要看看是谁敢在江宗主面前这么放肆,原来是自小与江澄魏无羡一起长大的师兄弟。
      是陪江澄走过艰难岁月的,那没事了……

      等等,这位大哥,你竟然真的拿西瓜出来看戏?
      嗑瓜子的小姐姐你是认真的吗?
      第九回合时竟然有人聚众赌/博,压的是她和江澄……到底是不是真的一对???
      平时怎么没发现这群人这么优秀。

      江澄一开始只用了三分本事,但三回合过后,他发现不管自己送出的几分力量几成灵力,在温衍那竹笛的粉紫灵光笼罩下,都似乎最后只能化作三成。
      第九个回合时,他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渐渐用了九成灵力。
      江澄暗自心惊,虽然从她催动灵力在他房间盛开的那一枝花,多少已经猜到温衍的修道可能不同此间,却也没想到她竟已是如此境界。
      “停!”
      因攻势渐近顺势而下,江澄竟忘了十招之限,一时间未反应过来。
      听得这一声停,才想起这事,一时情急停住,却撞得三毒剑身脱鞘,剑锋正好撞在温衍的竹笛上。
      于是一声劲响,那根竹笛竟生生断成两截。
      “……”
      “…………”
      喝彩声、吃瓜声、嗑瓜子声似乎也被这一剑生生斩断了。
      沉默是今早的莲花坞。
      片刻之后,修道场只留下愣住的江澄、无奈的温衍和几颗漏掉的瓜子皮。
      学校放学都没这群人跑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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