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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前因(已修) ...


  •   昨日。

      一辆马车从城外急匆匆赶路。

      马车忽然停下,剧烈的颠簸,震碎了月盈的美梦。

      干娘湘红掀开车帘,朝外看:“不知哪里跑出来个乞丐撞到了马车上。”她放下车帘,温柔的问:“有没有被吓到?”

      月盈摇头,她想起刚才的梦。

      原来只是梦,她已经不在美丽的喀什草原上,而是在千里外的江南。

      十岁那年,父亲行商途中意外去世。

      三年后,娘亲带着她离开喀什,陪哥哥到京城参加考试。

      哥哥中了状元后,被派到溧水当了三年县令,被人冤枉,治了贪污罪关进牢房里,秋后处斩。

      娘亲为了救哥哥的命,变卖了所有家产,带她住进了尼姑庵。干娘来看她们,不忍见月盈母女在庵堂里吃苦,要将她们母女从庵里接出来住。

      在月盈的美梦里,爹爹还活着,他们一家四口仍旧生活在喀什大草原上。

      可恨这戛然而止的马车打断了她的美梦。

      为什么她不能留在刚才的美梦里呢?

      “终于到南京城了。”干娘松了口气笑着说,月盈也朝窗外望。

      清晨的阳光穿透树梢,带出了一圈圈彩色的光晕。城墙上,两个守门吏正在辛苦的地敲卯时鼓,“咚咚”的声音响起,城门大开。

      人潮涌动,井然有序地往里走。

      此时,马车一条道,行人一条道,当差的走另一条道。

      月盈的干娘是个有本事的人,她凭着与候府女管家林嬷嬷的交情,拿到了武林候府的通行令牌,走了最快的一条道。

      高高的城墙将南京城划分成了两个世界,外面是泥土、灰尘和延绵的田地。里面是干净的青石板路和食物的香味。月盈在庵堂里住了两个月,肚子里早没有一丝油水,闻到这些食物的味道,勾起了馋虫。

      湘红正愁没办法哄她开心,见她眼睛亮亮地,就对她说:“想吃什么?干娘下去给你买。”

      月盈怕遭干娘嫌弃嘴馋,不肯说话,眼睛却盯着那一口一个的小笼包。

      湘红也是从小姑娘长大的,哪能不明白小姑娘的别扭心事,她立即笑道:“今天起得早,没来得及吃早饭,干娘肚子饿了,想吃笼小肉包,月盈陪干娘下去吃点,好不好?”

      月盈想了想,鼓着腮帮子说:“这里的包子不好吃还贵,肉也不新鲜。从这里过去三里路就到乌衣巷,那边有家湖南益阳人开的包子铺,包子好吃,物廉价美。从前哥哥来南京城,总带我去。”

      她难得主动开口说这么多话,湘红笑道:“好,我们马上去乌衣巷。”

      见她心情好了许多,湘红细细交代:“干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舍不得家里人才哭。但是黄老爷不喜欢哭的女孩,你下了马车后,可千万别再哭了。”

      月盈点点头。

      湘红又说:“黄老爷的大女儿已经出嫁,儿子今年三十岁,到外地经商,几年才回一次。他膝下暂时无人,会把你当亲女儿看待的。我们已经说好,送你去黄家的族学里继续念书,那里有许多与你同龄的女孩,你常常与她们玩耍,也不会感到寂寞。”

      月盈听了也不反驳,只是继续低头不语。

      她不喜欢读书,外面的先生讲的课她听不懂,她只喜欢跟哥哥读书。还有,她跟那些江南的大家小姐们总是处不来,她们总笑她是草原来的蛮人。她父亲是鲜卑人,她像父亲,长着深目高鼻,头发还微微卷曲着,她们背地里给她取名叫“卷毛”。

      她们还嫌月盈没裹小脚!

      在这样的情形下,她又如何能喜欢根本这容不下她的江南?

      思及此处,月盈神色微黯,她十岁就被草原上的牧民称作为“明月珠”,怎么到了江南就变成了人人排斥的“蛮女”?

      在喀什草原的时候,少年们为了哄她开心,常常把大袋的甜瓜、西瓜、葡萄干和核桃堆满在她家帐篷外面。

      她还是烤羊肉大赛的裁判,二三十个小少年举行一场比赛,让她挑选出最满意的烤羊肉,作为冠军。

      而冠军得到的奖励,则是在七月七日那夜,和她跳一支舞。

      月盈想念那些为她烤羊肉的少年们,如果她能再回到喀什,她要宣布每个人的羊肉都是最好吃的羊肉,她要和每个人都跳一次舞。

      马车行走了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乌衣巷外,月盈站在鳞次栉比的茶楼前,一眼就找到了桥边上那家包子铺,店外排了好长的队,小小的店铺已经没地方坐了。

      老板娘很快认出了月盈,毕竟她长得像仙女似的,很难被人忽略。

      老板娘把她迎到柳树下庇荫,她招呼伙计把门板拆下来架在大石头上当桌子,把木盆倒扣着,上面铺了层干净的棉布给月盈和湘红当凳子。

      月盈看向斜对面的茶楼,那里是南京城里的贵人才能去的地方,从前哥哥带她去过一次。

      三层的木楼,雕梁画栋,朱漆烫金,颜色艳丽醒目,门外的大街上还站着二十几个威风凛凛的配刀侍卫。

      茶楼上,季徐冲正在与陆煜谈前任溧水县令的事,乍然听到楼下老板娘的声音,不由往下看。

      恰楼下传来包子铺老板娘和湘红的声音,他低头看过去,视线落在了穿杏红色衣服的女孩身上。

      她吃得满脸享受,好像手中的肉包子是什么绝世美味,活像只软软的馋嘴猫。穿的是件杏红色的雏菊花纹禙子,草翠色缎裙,极尽妍丽。

      江南的小姐从不屑这样“轻浮”的打扮,她应是从西边边来的。脸蛋上白皙的皮肤倒是像了江南人,嫩得像刚出锅的鲜豆花。

      颊腮粉红,肉肉的两瓣唇,鼻梁挺拔却小巧,睫毛密浓像羽扇,盯着肉包子时,一双眼睛水汪汪。头上梳着飞仙髻,发髻上分开的两股细头发,像是兔子柔软的耳朵竖了起来,令人忍不住想捏一捏。

      她小口小口的吃,已经吃完一笼包子,眼睛还望着包子铺的方向,似乎还想吃,却不敢跟她身旁年长的妇女说,显得可怜极了。

      季徐冲自己胃口不佳,边喜欢看别人大快朵颐的进食,一时间竟然怔住了。

      直到听见陆煜的声音,他才回过神来。

      陆煜:“听闻你打算娶宫里那位表妹了?”

      “老师听谁说的?”季徐冲看向茶盏里的茶包,淡绿色的茶水透着淡淡的桂花香,一股子淡淡的香味在舌尖弥漫开。“我怎么没听说过”

      “茗汐公主虽然性格偏激,想法狭隘,但她琴棋书画俱全,容貌艳绝京城,而且她还对你一片痴情,你究竟哪里不满意?” 陆煜十分好奇。

      “他是不会动凡心的尊菩萨,你是第一天才知道?”李茂斜睨了陆煜一眼,侧过头来问:“倒是陆大人,您是在修炼什么绝世神功吗?必须得保留男子阳元?”

      陆煜装作没听见。

      季徐冲最讨厌跟人应酬,因为应酬最浪费时间。

      不过,陆煜是他的老师,也是江浙两省的巡抚,季徐冲统管着江宁织造局的事,件件都得向巡抚大人汇报。

      而李茂则是南京都指挥使,管着军事,他跟海外人谈生意,都是李茂在旁护航。

      季徐冲难得肯聊私事,他们俩今天当然要逮着机会来听八卦,季徐冲笑了笑,不让他们失望,“既然老师对我表妹印象不错,我会向陛下请旨,将她赐给你当填房。”

      李茂起哄:“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自从陆兄夫人仙逝后,一直清心寡欲,茗汐公主性情活泼,配你正好。”

      陆煜抱拳讨饶:“季侯爷,李将军,我错了。”

      季徐冲板着一张棺材脸,喜怒难辨。

      李茂则用手肘捣捣他的胳臂,小声说:“你老师一直在找寻他那位旧时的心上人,就算多年来没有消息,也不肯放弃。他可是个痴情种,饶了他吧。”

      季徐冲又看了一眼楼下的包子铺,那女孩已经吃完包子,正准备起身。他收回视线,淡问:“老师可需要我帮忙?”

      陆煜摇头:“我派去的人打探到她的丈夫已去世,她如今带着一双儿女举家搬迁,不知流落在何方。我总是要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才能安心。”

      李茂则插话进来:“这家伙深藏不露,我也是把他灌醉了才听到些大概,好像是从前那姑娘约他私奔,他却失约了,后来那姑娘生了气,转身就嫁去了西北。”

      “揭人不揭短,小心被人穿小鞋。”季徐冲看看包子铺,发现人已经上了马车,不仅有些怅然。

      李茂则后知后觉的顺着季徐冲的视线往下看,“你一直往下面看,是在看什么?”

      “没什么。”季徐冲笑了笑,对长随来福吩咐道:“楼下有卖小笼包的,你去买几笼来。”

      来福愣了愣,他家侯爷从不曾吃过外面的吃食,今日怎会想吃那个?

      来福回神,躬身退下。

      季徐冲再朝窗下看,马车也已经离开。

      那益阳小笼包滋味一般,油腻且味腥,滋味并不如他想象中那样美好。

      “季兄今日怎会对这种平民小吃提起兴致?”李茂则长年在军营里吃,粗糙惯了,小笼包也吃得津津有味。

      来福原本还在纳闷,见侯爷一直朝柳树下看去,再看看桌上的小笼包,皱眉想了好久,忽然间眼睛一亮。

      这日夜里,回了府中,他去向林嬷嬷邀功:“您不是一直想找个姑娘来伺候爷吗?今儿我给您相中了一个。”

      林嬷嬷本不信他的话,直到晚膳侯爷传肉包子,她才相信来福说的是真的。

      侯爷可从未主动说过,要吃什么东西。

      季徐冲胃口不佳,吃得很少,这向来是林嬷嬷的一块心病,若是有月盈在一旁伺候,侯爷是否能多吃点呢?

      季徐冲听完林嬷嬷的禀报,又气又笑,“我不过多看了人几眼,你们竟然把人给找来了。”

      话音刚落,林嬷嬷便红了眼眶,掏出手帕,开始了一番声泪俱下的泣诉。

      “这辈子能伺候主子一场,奴婢已经知足,唯一的遗憾是,主子还未曾娶妻,诞下子嗣。”

      别人的家的主子,二十六岁,已经妻妾满堂,儿女成群,可她的主子,为什么都二十六了还不肯娶妻呢?

      林嬷嬷当然知道为什么,若没有当年那场祸事——

      季徐冲最怕林嬷嬷提当年,于是改了语气,“她是自愿的吗?”

      听到事情有转机,林嬷嬷擦擦眼泪,露出笑容,“能伺候侯爷,是她的福气,她当然是自愿的。”

      季徐冲听罢,冷笑了一声,“也只有爱慕虚荣女子,才会答应给人当外室。”

      林嬷嬷立即解释道:“那姑娘孤苦伶仃,亲人都不在身旁,能给侯爷当外室,是她最好的出路,她自然愿意。否则,她就要长久的住回那庵堂里。”

      季徐冲端起茶喝了一口,表情淡漠。

      “还好我去得及时,不然就错过了。”林嬷嬷叹道:“主子可知,那庵里是什么好地方?那里虽是尼姑庵,暗地里却做些皮肉生意。那好姑娘若是被送回庵里,那可真是进了狼窟虎窝,一辈子都毁了啊!”

      季徐冲眼里一瞬而过的神情,并未逃过林嬷嬷的眼睛,她叹了口气,掏出帕子,擦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

      “再说,庵里的生活多清苦啊,那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怎么能呆的住?我想,把她接过来,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季徐冲沉默了许久。

      “既然嬷嬷喜欢,那便让她留下伺候您吧。”他起身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季徐冲一走,里面走出个跟玉樣打扮差不多的姑娘,这是玉樣的妹妹玉荻。

      玉樣性子沉稳,为人处世深得林嬷嬷真传。
      玉荻却是个跳脱的性子,她们两虽是一对姐妹,性子却是南辕北辙。

      这两姐妹都曾是林嬷嬷为季徐冲挑选的通房丫鬟,后来玉漾成了安德门那边的大管事,玉荻被吩咐再也不能出现在侯爷面前。

      “嬷嬷,侯爷好像并不喜欢那位迟姑娘。”

      林嬷嬷收起脸上失落的情绪,用帕子捂着嘴咳嗽了几声。
      “侯爷性子慢,他将这姑娘留了下来,便是个好兆头。”

      玉荻看着季徐冲消失的背影,嘟囔道:“可安德门那边宅子里住着的姑娘,不止她一个,侯爷不过是多养张吃饭的嘴罢了。”

      “玉荻。”林嬷嬷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道:“你知道你跟你姐姐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玉荻摇摇头。“不知。”

      “当初,我也将你们姐妹举荐到侯爷面前,可侯爷并未动心。从那天起,你姐姐就收起了所有不该有的心思,安分守己。可你却——”她还是给玉荻留了些脸面,“你从五岁起就到我身边来,我待你与旁人是不同的,只盼你日后不要让我失望。”

      林嬷嬷这番话,颇有恨铁不成刚的味道。

      “嬷嬷这话有失公道,难道我就存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吗?”玉荻恼羞成怒:“这些年,嬷嬷防我跟防贼似的,每回侯爷过来看您,您都不许我到跟前伺候。”

      林嬷嬷叹气。
      玉荻怎么就不明白呢?

      她不让玉荻贴身伺候,是因为侯爷亲自吩咐过,不许玉荻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他的性子就是这样,对喜欢的人,可以无限包容,对不喜欢的人却是多看一眼都不耐烦。

      “嬷嬷这样看轻我。”玉荻眼泪冒出来,“可我又何曾是那不知廉耻、不懂规矩的人?”
      玉荻说完,擦着眼泪跑开了。
      林嬷嬷看着她的消失在转角的裙摆,眼里露出担忧的神色。

      过了好一会儿,林嬷嬷又叹气,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月盈姑娘,能讨侯爷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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