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知轻重》简安哲

27、家丑

　　张姨在家里急得跟热锅蚂蚁一样，终于听到门铃响，慌得跑过去，开门一看，俩伤兵一个坐着轮椅，一个头包着纱布，她瞬间哭腔就出来了：“天爷啊怎么弄的啊！”

　　涂游在医院给张姨打电话时，也没想到什么好的理由，只好说有人找他们的麻烦，所以受了点轻伤。

　　而他不知道，郑晞在她这里，手指破了个口子而且能自动止血的才叫轻伤。

　　眼下张姨看到郑晞的两根红萝卜腿，眼泪是止不住的掉，把前因后果和医生交代的话都细细问了，才稍微好受了点，视线终于从郑晞的腿上移开，又关心了涂游几句，拿袖口擦了擦眼泪：“饿了吧，给你俩做了点吃的，我去热热。”

　　“我来吧。”涂游说。
　　“不用，你那脑袋也歇歇。”张姨说。

　　涂游笑了笑：“我脑袋真没事儿，那护士手艺差包得吓人了点。张姨，你也等了大半宿了，赶紧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交给我。”
　　已经快凌晨五点了。

　　话都让涂游说了，郑晞也只好跟着点头，傻傻的重复道，“张姨，你快回去休息吧，我们可以的。”
　　过了那担心的劲儿，张姨的确觉得很困很累了，也是上了年纪，最近觉得腰和眼睛也不太行了。

　　她不放心的又叮嘱几句，拿起门口挂衣架上的包，又折回来摸摸哗啦的脑袋，对郑晞说水和食都刚换的。

　　哗啦的毛还没张全，看着还是奇奇怪怪，但全家都很喜欢它，郑晞也渐渐觉察出这只小东西的可爱之处。
　　它对人类是百分百的信任，无时无刻不黏着人，在手心放一会儿不动，它就能闭着眼睡着。

　　郑晞坐着轮椅，趴在台子边逗它，听到微波炉叮的一声，涂游已经热好了一盘炒蛋，又开始往里放下一盘菜。
　　郑晞就盯着他颀长的身影出神。

　　这时候他就有很多话想问，或者说，有很多委屈一点点蔓延上来。

　　比如，你这些天到底去哪儿了呢？
　　怎么都不主动给我发消息了。
　　你的麻烦都解决了吗？
　　这一次是十天，下一次还要消失多久呢？

　　在外面郑晞是想不出这些话的，只有回到家，回到这种私人完全让人放心的领域，他才会想这些。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了，这种话泼水似的倒出来，他的脸也干脆别要了。

　　“晞哥，吃饭吧。”
　　涂游把菜都热好了。
　　他的心事和郑晞一样重，只不过想的点完全不同。

　　不知道是不是这种情绪也掺杂到菜里，郑晞只举了下筷子就不动了，“我想吃点凉的。”他说。
　　涂游：“······”

　　郑晞也知道这话说晚了，他只好不太熟练的利用起自己的伤腿来，“唔，这腿在发烧，很，很烫······我也觉得很热，想，想吃罐头。”
　　他又指了指后边的冰箱：“那里有黄桃罐头。”

　　涂游看了看他，确定他的眼神是单纯的而不是故意使坏，当然使坏他也没办法，现出去买也得去啊。
　　拿出黄桃罐头，倒在一个透明小碗里，放上勺子端到郑小少爷跟前。

　　“你不吃吗？”郑晞抬头看看他，

　　涂游给自己倒了杯水，“我不饿，你光吃这个行吗？”
　　“不行的话吃两罐。”
　　“不行。”涂游说，“最多一罐。”
　　郑晞瘪瘪嘴，低头吃着冰冰甜甜的黄桃，心说你管得了我？

　　吃饭的间隙他又瞟了涂游好几眼，那些话他还是问不出口，涂游这傻子也没有主动交代的意思，想来想去，他觉得自己可以先引导一下。

　　“你头·····”
　　“我家·····”

　　呃，郑晞觉得自己引导早了。
　　涂游摸摸自己的脑袋：“真的没事。”

　　“没问这个。”郑晞看着他，“我是说，你头发长了。”
　　这个意思够明显了吧。

　　但涂游只愣着，连摸下头发的动作也没有。
　　郑晞轻咳了一声提醒道：“你刚刚说你家什么来着？”

　　“我爸娶了三个老婆。”他说。
　　郑晞一口黄桃没吞下去差点被呛死，万万没想到涂游会以这一句话作为开头。

　　“第一个是我妈，第二个是我那个‘大哥’的妈。”涂游语气平静的像是在说天气，还抽了张纸巾递给郑晞，“那女的是小三，靠着怀孕上位，让我父母离了婚，但之后过了好几年······他们又有了我，厉害吧，之后，我妈就把几个月大的我连同一份亲子鉴定甩在了涂家，头也不回的出了国。几年后她回来，那女的已经又生下了一个女儿，她回来也不是来接我的，是要继续跟那个女的斗，她比以前更有资本更有底气，还因为有我，可以随意进出涂家。两个女人明争暗斗了好几年，都没落得什么好下场。一场车祸，那个女人死了，我妈妈成了植物人。而我的好父亲，又再次娶了一个年轻漂亮的舞蹈演员回家，算是我的养母吧。”

　　涂游稍微停顿了一会，又缓缓道：“我大哥恨我，是因为他觉得那车祸不是意外，是妈妈的精心算计，如果不是我妈的蓄意哄骗，按照她俩当时的关系，那女的是绝对不肯坐我妈的车，也不会肯单独和她相处。我每次都用意外这种说法给自己洗脑，却也总是摆脱不了我大哥的阴谋论。但是，直到我十八岁那一年，我妈妈的律师送来了她名下一栋郊外别墅的钥匙。那是我从未去过的地方，很偏，很远，我进去之后······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郑晞的脑袋跟灌了水泥似的无法运转，好一会儿才只能有摇头的动作。

　　玻璃碗被罐头冰得冻人，和温热的掌心接触，沁出凉凉的水珠来。
　　手心一片潮湿。

　　“那是她们的家，我妈，跟那个女的，她们才是一对。房间有一整面墙的合照，还有塞满一整个书柜的她们俩的书信，除了在那个房子和那些信里，任何地点，包括车上，她们都是彼此敌对的状态。完全是······两个疯子。”涂游用手遮了下眼睛，郑晞以为他要哭，笨嘴拙舌的还不知道怎么哄，涂游的手又放了下来，眼神一片清明，继续很冷静的说：“我毁了所有的证据，房子也转头卖了，没有其他人知道，只是那段时间的情绪不好，状态也有些浑噩，轻易让我大哥抓到了把柄，被赶到了这里来。”

　　涂游又对郑晞笑笑：“说完了，是不是有点复杂？我也是头一次跟别人说起这个。”
　　郑晞有点感动，他感觉涂游是真不把他外人了。
　　这么复杂的家庭状况都跟他和盘托出。

　　所以郑晞也没顾得想涂游的生长环境是怎样，以及那会对涂游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吃完饭，涂游把郑晞抱回了房间，把人放到床上，又卷起他松松的裤脚，说：“趴着。”
　　郑晞知道这是要给他涂药，没什么其他意思，但还是不自觉的想偏了一点，脸色有些泛红的趴在枕头上，脑袋一整个砸进去。

　　涂游一边手法轻柔的给他抹，一边说着护士叮嘱的注意事项，药膏一天几次口服药一次几颗，什么时候冰敷什么时候热敷，还有避免走动多注意休息的词儿也蹦了出来，啰嗦得有些奇怪。
　　郑晞左耳进右耳出，心想：反正有你，我记这个做什么？

　　脑袋盖久了很闷，郑晞把头抬起来，下巴搁在手背上，刚好涂游用的劲儿大了一点，郑晞没忍住哼唧了几声。
　　有点像小猫的撒娇。

　　涂游这才感觉自己老实得过分，注意力全都在那两根萝卜腿上，腿以上的风景居然都忽略了。郑晞的上半身还穿着一件灰色的宽松毛衣，背的曲线没怎么显露，但他两只手向上搭，就露出一小节白皙的腰，

　　涂游还没有不隔着衣服摸过，但这种事越想心里越燥，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下，赶紧把视线挪开，大腿上方的部位更是不敢看了。
　　要断就断得彻底，涂游想。

　　涂好了药，郑晞还半天没动，涂游走过去没忍住推了下他毛茸茸的脑袋，“睡着了？”

　　“啊。”郑晞在想事情，被他这么一推，又忽然反应过来，“你手没洗！”
　　“还真是。”涂游笑笑才转身去卫生间洗手。

　　郑晞刚刚在想，涂游对他说了这么多私密的话，自己跟哑巴似的一点回应都没有，实在太不好了。安慰什么的他不会，这种也无法安慰。
　　但至少，他可以表明自己可以守住秘密，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

　　等涂游出来，他组织好语言刚要开口，涂游就揉着自己的后颈说：“你早点休息吧，学校那边我给你请假，我也先回去了。”

　　郑晞愣了：“你回去哪儿？”
　　这个人不是逮到机会就要赖在他家吗？而且还赖他的床，今天怎么转性了？
　　涂游说：“宿舍还没开门，我先回酒店了。”

　　郑晞皱了皱眉：“不用这么折腾，家里有空房间。”
　　涂游道：“嗯，我知道。但是，我感觉我打扰你太多了，以前一点分寸都没有，现在该注意起来了。”

　　郑晞不懂他这话的意思，只觉得听得很不舒服。
　　但他的眉头刚皱起来，涂游又很认真的说，“郑晞，真的谢谢你。”

　　涂游没再敢耽搁，强迫自己尽快离开郑晞家，生怕郑晞再开口挽留，他软弱的意志力就立刻奔溃。
　　他说过感情很复杂，只有欲.望才是最直观的。

　　他希望自己对郑晞只有欲望，但事实是，那欲.望里早已混了喜欢进去。
　　从只是那张脸，到他这个人，再到和他在一起的感觉。
　　前所未有的舒坦。

　　不喜欢他和别人在一起，不喜欢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这种情绪有时会吞噬他，有时会如警钟在耳边一遍遍嗡嗡作响：注意，注意。

　　而涂游自己太自信了，他一直觉得自己把控得很好，喜欢又怎么了呢，他现在是废物，废物什么都做不了，但至少可以让自己高兴吧。

　　但昨晚到今早，涂游却悲哀的发现，他一直在自欺欺人。
　　他对郑晞的喜欢已经过了头，对郑晞的在乎甚至超过了他自己。

　　明知道郑晞的腿没那么严重，不会断，但一看到郑晞难受的样子，涂游就想发疯。
　　这不是他。
　　他讨厌失控。

　　任由这种感情发展下去，他已经可预见自己将以怎样快的速度灭亡。

　　他必须想个办法让自己回归安全的道路。

　　外头的天色灰白，已经要渐渐转亮，涂游的心却是飞速的往黑暗里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