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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白角的游戏 ...

  •   第二十一章白角的游戏

      芙蕖被那古怪的巫师白角抓住手臂,左挣右挣挣不动分毫。白角不理她,只管往前走。

      她忍不住说道:“现在已经没有强盗了,你还抓着我干什么?”

      白角答道:“你刚才都已经听到了,也该知道我是做什么生意的。”

      芙蕖一时未能会意,奇道:“你是汐族巫师。我们羽族跟你们汐族又没深仇大恨,我也不认识你,干么和我过不去?”

      白角解释说道:“我是赏金巫师,自然是以领赏做为自己的生意。你是个羽族,长得又很不赖,以这样的条件卖给人口贩子价钱应该不会低。”

      芙蕖顿时大惊失色,羽族血统高贵,向来男的俊美女的靓丽,正是黑市上人人争相竞购的对象。她正想喝止,转念想起,现在到处有人在找自己。如果让这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后果更加可怕。想到这里,她立即抿紧嘴唇,什么都不再说。

      白角看了看她,说道:“你想骂就骂好了,不用忍着不说。”

      她转过头去,暗想:他不知道我是谁,把我卖掉以前就不会跟我太为难。在这段时间里,总要想到逃走的方法。

      白角却不知她在动什么脑筋,当下说道:“眼睛瞎了卖不出好价钱。我得先把你眼睛治好,再将你卖掉。”

      听他这么说,芙蕖心中高兴。只要眼睛复明,她便能施展法术。这人不知道她是羽灵,到时候出其不意,定能一击得手。

      白角说要替她治眼睛,不知是真是假。不过他曾一语道破芙蕖受创的原因,她对此印象极深。她跟着这来历不明的巫师,反比从前独自游荡要安全。白角既然想拿她换钱,自然不肯让羽族的人看见。他们白天睡觉,夜里走路。黑夜之中,羽族虽有翅膀,可要自空中俯瞰追踪便不似白昼那样容易。

      白角知她眼睛看不到,行动不方便,所以对她放心得很,从不会费心看管。芙蕖得他照料,身上的刀创箭伤好得很快。白角觉得她伤势蹊跷,开口问过几次。芙蕖应答巧妙,每次都被她敷衍过去。他看这羽族女人口风紧,就没有继续追问。

      这位人鱼巫师白角,脾气孤僻古怪,寡言少语。好在他古怪归古怪,医人治人的本事却自成一派,与羽族大相径庭。芙蕖眼睛的伤情本来十分难治,十五天内若不施救就会逐渐腐烂,致使毒素染遍全身,最后非死不可。自白角为她配药洗目,双眼不再见光流泪,也不再发痒发麻,只感到阵阵清凉。

      一天醒来,芙蕖觉得眼前原本模糊的事物清晰许多。她爬起身,身后双翼舒展,活动两下,亦觉无碍。惟有体力较为衰弱,不过比起之前伤重难行的情形,已经好多了。她即刻跳下床来,隔着窗户朝外望去。时值清晨,朝阳初升,门前坐着一个人,长发及肩,在阳光映照之下银辉闪闪。这人斜肩膀,身形高挑削瘦,袍角上绣有水纹,耳边挂有银环。他背对屋门,不言不动,似乎正在沉思,双手握着一颗透明珠子。芙蕖自己也是修习法术的。她虽然不知道灵魂宝珠的用途,但瞧见白角的模样便知他在出神。法师出神时,对周遭事物无知无感。这个时候如果悄悄走上去给他一下,对方一定没有防备。

      想到这里,芙蕖顺手拣起桌子上一个陶罐,走到门后。白角仍是毫无知觉,垂头冥想。芙蕖贴着门缝,只需将门陡然推开,上前朝他后脑敲下,将他打倒在地,再将武器夺过来。那时,这汐族巫师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无能为力了。

      她将手放在门上,却不禁于心不忍,芙蕖暗想:这人虽然说要卖我,但毕竟还是出手治好我的眼睛。若不是仗着他的照顾,我早死在追杀的同族手中。我现在趁他不备杀了他,那不成了恩将仇报?未免也太没良心。还不如悄悄从后门离开的好。

      芙蕖本来不喜杀戮,只是数日以来,不断被人追逼,所以思虑比从前周密许多。她轻轻放下手里东西,又从头上拔下别头发的发夹。那头饰是象牙质地,镶有两颗宝石。这东西在她不算贵重,但若是抵押或是卖掉也能值上不少钱。她将首饰放在桌上,心想白角看到的话,或许心中一高兴,别的事就不会计较了。

      她小心翼翼,自后门跨出,反手将门板带好。这时,外面阳光明媚,她双目尽管没好全,但要独自出走却是绰绰有余。

      芙蕖离开那间破落棚屋,一路不敢停留。她曾亲见白角制服人的手段,别说是自己,便是族内再厉害些的法师,那也胜负难料。更何况汐族巫师行踪诡秘,羽族对他们的法术全无所知。真要打起来,输多赢少。她奔跑一阵,觉得这么下去实在不是办法,当即展开翅膀,滑翔而行。这么一来,就快了许多。只是她还要时时提防周围有没有羽族人盯梢,所以未尽全速。

      这一带林海莽莽,向下看去,绿浪不息。许久没有飞行,芙蕖只觉得腰酸背痛,回望来时的道路,似乎并没有人追赶的迹象。她口中发干,于是收拢羽翼,渐渐降落下来。不远处有条小溪,流水潺潺。她快步走到溪边,那溪水清澈见底,里面许多大鱼游来游去。芙蕖低头喝了两口水,正在暗自庆幸,忽然水中多了一个倒影。她吃了一惊,急忙抬头,对面石头上端端正正坐着个人,不是白角还能是谁?

      芙蕖稳一稳神,不禁说道:“你……怎么跑得这么快?”

      白角不以为然,指了指溪水,说道:“你从天上走,我从水里走,论速度差不了多少。”

      芙蕖看他身上丁点水滴都没有,心知他存心撒谎骗人,皱眉说道:“不对,你从什么时候发现我不在的?”

      白角答道:“我本来以为刚才你站在门后,打算偷袭我,想不到最后居然没动手。你心肠不坏,又留了这么值钱的东西。看在这点上,不好太削你面子,就让你先走一阵。”

      芙蕖心念疾转,立刻摇头说道:“那不可能,我们羽族一向以速度见长,向来没人能够追得上。即便是妖族乘着飞骑追赶,也不可能这样快。你一定使了什么诡计,不然就是用了巫术。”

      白角盯着她,上下打量几眼,说道:“你好像很不高兴啊。”

      她后退两步,故意说道:“我当然不高兴。都说你们汐族巫师神出鬼没,取人首级于无形之中,谣传多有夸口,我不但不高兴,而且不相信。”

      白角一哂,打个呵欠,懒洋洋说道:“我那时候与夜叉族对阵你不也在场么?”

      芙蕖原来只是假意生气,可看他有峙无恐的神情,忍不住真的有些发火,摇头说道:“那时候我眼睛看不到。既然不是亲眼所见,就不值得相信。谁知你是不是只会唬人而已?”

      白角说道,“能唬到人也是一种本事。”

      芙蕖微微一笑,说道:“你吓唬人的本事很高明,我没话可说。但是论到跑路,汐族比不上羽族。如果不用巫术,不使诈,太阳下山之前,你追不到我的。”

      白角双手抱胸,微微低下头来,看了她好一会儿,这才说道:“你知道自己单打独斗打不过我,所以想用这种法子来激我。今天天气不错,我也好久没有出来闲逛了,陪你玩玩倒也不坏。”

      他挥挥手,说道:“咱们等会儿再见。”

      芙蕖不等他一句话说完,早就闪身钻进树林之中。白角也不急着追赶,斜身靠在石头上,晒着太阳,悠悠闲闲打起盹来。

      芙蕖想来想去,想不通他是怎么追上的。如果是用巫术,自己好歹也算法师,没理由丝毫无所察觉,推算不出。如果说是依他口里所说走水道追上的,那么趁早远离水源才是上策。想到这里,她双翅轻抖,身躯一斜,远远滑开。

      这里已出妖族境内,一名羽族独自在空中翱翔,毕竟太过惹眼。向着西北飞翔一段,她便放慢速度,俯身下顾。远望林海已至尽头,许多人涌在路上,向北逃去。她轻轻巧巧纵身跳落树梢。只见这些人神色张皇,衣衫褴褛,拖家带口,正是逃难的人群。这几年里战火连连,流离失所的人与日俱增。芙蕖看他们大多是妖族与人类,当下收起翅膀,用手帕蒙住头脸,将耳畔翅膀遮住。

      她闪身混入人丛中,心想白角料定自己会从空中走,必然格外注意天上的动向。此刻是逆风而行,速度本就不快。现在和逃难的人群混在一起徒步行走,地下足印踏得乱七八糟,叫他难以分辨。又用耳环换了别人一身破烂衣裳,披在外面,拿灰土抹黑脸。这么一来,即使对面相逢,也未必能够认得出她的模样。

      芙蕖跟着他们一起,听他们议论途中见闻。又听说羽族与妖族接战,战况不明。想来恐怕是云隽搜寻不到自己下落,所以领兵劫掠附近村镇以泄愤。她走了大半天,仍没看到后面有人赶上,稍稍安心。眼见离市镇已经不远,便在路边坐下休息。

      她刚刚坐下,一个灰头土脸的小男孩便跑上前,张着两只大眼睛望着她,说道:“大姐姐,刚才有个奇怪的哥哥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芙蕖接过来一瞧,是用油布包的一包东西。打开来时,里头赫然竟是自己留在白角那里的发饰。她这一次吃惊吃得不小,立刻跳起身。眼前仿佛有个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再要仔细看,却又踪迹不见。这时候,虽然已近傍晚,但离太阳下山还早。她掉头就跑,一口气冲了出去,头也不回。芙蕖心想:我先跑到人多的地方,总比荒山野岭要容易藏身。

      眼看离着城镇越近,道上行人越多。她低头匆匆赶路,生恐被人认出。猛一抬头,只见前面一块木头界牌,牌上画着一支箭头,写着几个字。这木牌上亮闪闪钉着一柄匕首,正是芙蕖被抢走的兵器。

      她心中一沉,急忙走上前去拔了下来,揣在袖内,目光四下扫过,却并没发现白角的身影。芙蕖暗想:他是想玩猫捉耗子的把戏,明明追上了,可就是不出现,非要故弄玄虚,让对手心惊胆战。他越是轻敌,我越容易有机可乘。

      她一面暗暗思索对策,一面走入镇上。这座小镇规模不大,但因为是南来北往的必经之所,加上流民众多,近日骤然热闹不少。这里虽然远没到剑仙城,却已近人类国境。因此,无论房屋建筑,或是街市风景都与之前迥然有别。芙蕖从没有见过这些新鲜事物,难免应接不暇。

      芙蕖乱转一圈,看清了地形,挨着长街,在路旁一家茶摊上坐下,要了杯水解渴。过了会儿,有人提壶上前,满满给她斟一杯。她喝一口,果然滋味甘甜,唇齿余香,还要再喝,忽觉不对。正在这时,那人左手一翻,稳稳按住她肩头。芙蕖惊道:“是你?”

      白角冲她一笑,说道:“现在太阳下山了,你还是没能逃脱。废话少说,跟我走吧。”

      芙蕖回头一望,果然晚霞刚刚收起,最后一抹残光隐入山峦之后。巫师白角双手笼在袖中,背转身就走。她知道反抗也是徒劳,只好慢慢跟在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大街,走到一条黑漆漆的小巷之中。芙蕖偷眼瞧瞧四下没人,心中主意已定,停步不走。白角见她不动,便转过身,忽然白光一闪,一把匕首直向脸上刺来。他偏头让过,眼明手快,顺势抓住对方手腕。芙蕖毕竟不是刺客,一击不中,使力回夺,可就是不能挣脱。

      白角说道:“你要能从我手里挣开,从今天起,我就管你叫老师。”

      芙蕖瞪他一眼,她身后猛地眩光连闪,虚空当中凝出光焰。白角绝没想到这弱不禁风的羽族女人居然还留有一手,当即身躯被击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要在平时,他不会如此疏忽大意。可是一来,他并不知道芙蕖是名羽灵。二来,轻敌在前,被算计在后,别说是他,就是比他更厉害的巫师,也难免要上当。

      芙蕖蹲下身,一只手放在耳边,打趣说道:“刚才说什么来着?我要能从你手里挣开,就管我叫老师?”

      白角偏头不理,芙蕖见他不说话,一刀刺去,刀锋贴面而过,将发丝削下几缕。白角皱眉,沉声喝道:“你想干嘛?”

      芙蕖脸色一变,低声说道:“我本来可以杀了你,但是看在你治好过我的眼睛,刚才没有动手。咱们之间就算两清,谁也不欠谁的情。现在趁你不能行动,我可得走了。但是你要发个誓,在我离开之后,对谁也不许提起关于我的事。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她这么说,本来只是想吓对方一吓。可白角是何等精明的人,立时知道她的用意。他不但不发火,反倒十分镇定,说道:“你要敢走出一步,我立刻大喊,说有强盗抢劫。这里离着大街这么近,恐怕你还没走出三步,就会被人堵住。”

      芙蕖没想到他全不吃这一套,反而要挟自己,不禁一怔,匕首横在对方咽喉上,厉声说道:“我手下轻轻一抹,你就没命给我捣乱啦!”

      白角冷笑道:“上回你刺我一次,没能把我杀死。这次我看你一样杀不死我。”

      她咬住嘴唇,犹豫不决。要动手吧,于心不忍,若不动手,那么以后麻烦恐怕少不了。两人谁也不肯让谁,僵持不下。芙蕖掉过刀柄,举在半空,暗想:我先打晕他,将他丢在角落里,别人一时半刻发现不了。

      正在这时,巷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但见墙上印有四个人影,背后都有翅膀。芙蕖脸色煞白,将白角衣服一抓,朝后拖去。幸好那几个人走到边上,收起羽翼,并没向内张望。

      他们压低声音,似在谈论什么。他们离得不近,芙蕖听不大清楚,隐隐约约听到几句“长公主在逃……”“在这附近失去线索……”“已经追踪多日……”等等。忽听有人说道:“听说云隽大人等得不耐烦,准备亲自来一趟。”

      这话实在来得太过突兀,芙蕖心中一震,险些喊出声。那些羽人顿时察觉有异,一人喝道:“有人——”

      顷刻间,这些人配合默契,有的纵身上房,有的拦在巷口,将来去退路堵死。两人探身朝内观望,只见一个人歪身靠在墙角,仿佛受伤的模样。两人对视一眼,手搭剑柄,上前两步。一人盯着白角,问道:“你在偷听我们说话?”

      白角手捂胸口,看了他们一眼,说道:“你们说话有什么好听?”

      那人眯起眼睛,杀心已动,冷冷说道:“刚才的话你听到多少?”

      白角瞧他神色不善,又看他右手紧紧握着剑柄,转眼便要拔出鞘来。他急中生智,开口说道:“我听你们说到在找一个羽族女人,这人我见过了……”

      他们大喜过望,异口同声抢道:“她在哪里?”

      白角顺手一指,大声说道:“她刚才用法术打伤我,然后朝那边跑了。她刚走不久,你们现在追,应该还能赶得上。”

      其中一人瞧他伤处,确实是被羽箭所伤,料想这话应该不错。众人总以追捕芙蕖为重,便撇下白角,顺着他所指的方向赶去。

      白角摇摇晃晃扶墙起身。他侧过头,低声说道:“他们走远了。”

      原本点在巫师背后的匕首收回。芙蕖从一堆竹筐下钻出。

      虽然白角无法动弹,芙蕖还是用绳索在他手足之上紧紧绕了数圈。绳索绞着牛筋,捆在四肢上,便是力气再大的人也难以挣开。

      白角冷冷说道:“你再用力些,我手就要断了。”

      芙蕖脸上一红,低声说道:“对不起。”

      说完,她将绳子略微放松。她的脾气一向温和沉静,向来不喜与人争执,至于绑架挟持之类的事从前连想都没有想过。其实,她伤白角都是逼于情势,迫于无奈。况且这人本来亦不存好心,又不是什么良善之徒。但她仍旧忍不住心存歉疚。

      两人都是神色困乏,谁也没说话,一时间只听到流水潺潺。头顶上时常有些车马走过的蹄声敲打。这里是镇旁一座石桥桥洞。芙蕖将他扶到这里,一路之上倒没遇上什么麻烦。往来流民虽多,不过大家要么进镇,要么出镇,谁也不会留意到桥下。暂时栖身于此,倒是极易避人耳目。

      过了会儿,芙蕖抬头说道:“我要离开一会儿,你待在这里我不放心。你能答应我别找麻烦么?”

      白角神色仿佛有些莫名其妙,盯着她看了半晌,忍不住说道:“你要想我不泄露你的行踪,只需上来给我一刀,或者割掉我舌头,刺瞎我眼睛,挑断我手筋脚筋,不省事吗?”

      芙蕖摇了摇头,正色说道:“我跟你从前没过节,现在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想胡乱杀人。你之前救过我的命,我如果割掉你的舌头,刺瞎你的眼睛,那跟强盗行径有什么两样?”

      白角一哂,目光往绳索上一溜,说道:“现在这样,就不算强盗行径了?”

      芙蕖被他两句抢白,问得答不出话来,站在原地局促无措。她想了片刻,狠下心,转过手肘,猛地打在他后颈之上,白角应声而倒。她叹口气,心想:你这人也太不好说话,没办法,只好出此下策。

      巫师白角被她打倒,昏昏沉沉,过了好久方才醒转。睁开眼时,天色已黑,月影照在河面上,四周静悄悄的。他刚要起身,四肢转动不灵,这才想起自己是被绑住了。低头一瞧,腰上挂的钱袋不翼而飞。他立时转头看去,自己装珠宝的口袋却好端端放在身畔。

      只见芙蕖背向着他,地下生了火,不知她从哪里弄来的锅灶,罐内兀自肉香四溢。她一面煮汤,一面轻声说道:“我向你借的钱,将来一定双倍奉还。”

      白角淡然说道,“说你是强盗,你倒比强盗要礼数周到。”

      芙蕖听出白角语气中三分不快,三分无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转身走近,白角还当她又要动手,身躯朝后一闪。可是她却端过碗来,将勺子送到白角嘴边,笑道:“你本事强过我太多,不敢冒险将你放开。暂且请你委屈一下。”

      白角看她一眼,并不去喝。芙蕖不解,问道:“莫非还在生气?即便生气,也要吃饭。”

      他缓缓摇头,不言不语,目光却十分锐利。芙蕖恍然大悟,“喔”了一声,怒道:“你怕我在食物里下毒?”

      芙蕖身为羽族长公主,向来威望甚尊,别说是怀疑,便是玩笑话也没人向她说过一句。人人见了她,态度无不恭恭敬敬,几时被人如此小瞧过。她见白角似笑非笑,神色颇有轻蔑的意思,忍不住举起碗来就要向他脸上泼去。可是转念一想,自己绑架人家在前,这人与自己并不相识,会有疑心也属正常。

      她想到这里,便收回手,说道:“你要怀疑,我先喝给你看。”

      说着,她就着碗边啜一口,又将碗递了过去。这次白角没有拒绝,只是微微眯起眼睛,低头尝了一口。芙蕖看他听话,心中有点高兴,问道:“味道如何?”

      哪知他头一偏,全都吐在旁边。芙蕖这才知道他是故意消遣自己来着,扬起手掌就要给他一巴掌。哪想白角全不躲避,一副早已料定的模样。芙蕖心想:他明知道我狠不下手来杀他,所以故意激我气我。我何必跟他计较?偏偏不要上他的当。

      她慢慢放下手臂,横了白角一眼,将碗放下,默默走开。白角见她居然不发火,略觉诧异。只见她走到河边,坐了下来,举头看向天上的月亮。她背影瘦弱单薄,一袭长发垂在肩头,微风拂过便轻轻飞扬。

      一连几天,白角都不肯吃东西。芙蕖每次将吃的放在旁边,他碰也不去碰一下。芙蕖就变着花样做些美味食物,故意想要勾起他食欲。哪想到这人脾气十分倔强,即便闻到再多香味,始终不为所动。他无动于衷,芙蕖心肠软,反而暗暗担心起来。心想长此以往,总不是办法。万一当真把他饿死了,岂不是自己的过错?

      这天她在河边钓了几尾大鱼,煮了一锅浓浓的鱼汤,端到白角面前,郑重说道:“你不肯吃东西,我又不能眼瞧着你活活饿死自己。这可要得罪了!”

      白角冷笑一声,并不理睬。芙蕖忽然伸手到他面前,去掰他唇齿。白角没料到她突然袭击,忙偏头躲避。芙蕖这次横了心,手指按在他嘴唇上。可这人将牙齿咬紧,就是不给她得逞。两人都是不顾矜持,扭在一起。

      芙蕖又气又恨,喝道:“快张嘴——”

      忽觉白角牙齿一松,指尖猛地一痛,被他咬住。芙蕖心中一慌,急忙缩手,手指早被他咬出血来。汤碗打翻,滚烫的汤水洒在两人身上。她握住自己手指,既委屈又愤怒,眼眶不禁有些发红,泪水在眼中打转。可又不想示弱,叫他小看,于是生生忍住。

      白角趁她背转身去,悄悄自地下摸了一片碎瓷片,握在掌心当中。他本以为这回芙蕖定要大发雷霆,没想到对方仍是不发一语,走到旁边。过了会儿,只见她双肩微微颤动,好像在哭泣,却忍住没有哭出声来。白角硬下心肠,闭目不去理会。

      虽说不想理会,隔了片刻他还是忍不住朝芙蕖望上一眼。只见这羽族女子双臂抱膝,将头埋在怀中,一直不曾停下来。等了好久,看她还没有止住的意思,白角忍不住说道:“喂,别哭啦。”

      她头也不回,怒道:“什么喂不喂的,你懂不懂礼貌?”

      白角一怔,只好说道:“我不知道你名字,只好这么叫。既然你不乐意,那就算了。”

      她沉吟片刻,这才说道:“我的名字叫做芙蕖,以后你若是听人问起,只管去说就是。”

      白角看她余怒未消,便将话题岔开,问道:“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芙蕖冷笑道:“什么时候?自然是等到我高兴放你走的时候。”

      白角叹了口气,又道,“那你什么时候才能高兴?”

      芙蕖望向天空,缓缓说道,“我的亲人都死光了,朋友们死的死,逃的逃,不然就是下落不明。就连想要帮我的人都会跟着遭殃。从今以后,哪还会有高兴的时候?”

      白角听她这话里凄凉伤感的意味太重,尽管好奇,却没有再问下去。

      芙蕖白天总要离开一段时间。她不在的时候,白角便用瓷片去割绳索。只是绳索太粗太硬,加上绞有牛皮,十分不易割开。他生性小心,不肯引起芙蕖怀疑,因此进展缓慢。

      这天,芙蕖早早便离开,直到日已西斜还没回来。她行动一向很有规律,迟迟不回定是途中出了意外,白角反倒暗自忧心起来。他一面耐心等待,一面切割绳子。尽管没有全部割开,好歹已有些松动。

      头顶上一阵呼喝,白角警觉,闪身缩在阴影之中。只听“呼”的一声,一个人自桥边摔落,头下脚上跌入水中。顷刻之间,水流一片血红。他定睛一瞧,居然是前日里曾经照过面的夜叉族。那人身上数道伤痕,似被法术所伤,早已气绝。白角心中不禁狐疑。

      有人大声嚷道:“那巫师到底藏在哪里?快说!”

      这声音白角熟悉得很,正是他追了多日的夜叉族战士魔厌。他与这人数度交手,实力倒是平平。只是听说夜叉显王族族人一向性情骄傲,被人折辱至此,想必不肯善罢甘休。因此,不知从哪里叫到帮手,特意来找自己寻仇。

      就听芙蕖扬声答道:“你的同伴下去洗澡,你也想下去跟他做伴吗?”

      魔厌怒吼一声,冲上前来。只听“砰砰”两下金属交撞,有人惨呼。芙蕖则是凝神对敌,不曾出声。白角知道对方人数必多,芙蕖是名羽灵,遭人围攻,恐怕有险。况且这里地形颇为不利,周围平平坦坦,连个可以遮蔽的地方都没有。他加紧狠狠割了两下,用力拉扯,皮绳嘎嘎做响。

      正在这时,却听到芙蕖惊呼一声。魔厌叫道:“这里退路都已经伏下人手,跑不掉啦!将那混蛋巫师藏身之处说出来,省得我们浪费时间。”

      他本以为芙蕖危急之间,定会吐露。可是只听她说道:“我早说过已经好几天都没有见过他了。你们净跟我在这里纠缠什么?”

      魔厌全不相信,冷哼道:“那天我们都是眼睁睁看着你们一同离开。他的下落你怎么会不知道?大家别放她走,咱们逮住她,再慢慢问,总要从她身上打听出来。”

      白角眼见情势不妙,侧身贴在桥下。只见头上人影晃动,数人冲上前去,转眼又有两人摔翻跌倒,动弹不得。他心想:芙蕖重伤初愈,眼睛还不太好使。假如对方前后夹攻,那就难以防备。

      果然一名战士绕到背后,趁着芙蕖不留意,猱身疾扑。她惊觉过来时已经太迟,羽翼一张。那人触到羽翼,直如双手抓住了只大刺猬相仿,顿时鲜血淋漓。岂料这人虽然受创,但却十分彪悍,兀自不肯松手。众人欢呼,哪肯错过机会,立时各执刀兵蹿进。

      芙蕖身上像多了道钢箍一般,眼前发黑。她勉力吸口气,稳住神思。眼看刀锋及胸,半空中一声炸雷,电芒突降,如狂蛇乱窜,打在敌人身上。那些挨得近的,措手不及,白刃坠地,都不由自主扑倒。缓得这么一缓,她双手朝外一分,想要挣脱。背后那人本来已经昏晕,这时却猛然惊醒,张口朝她脖子上咬来。

      她哪里见过这样不要命的打法?吓得“啊”了一声,花容惨变,脖子一阵剧痛,血管突突直跳,一缕鲜血涌出。呼吸正在急促之间,颈项上忽然放松。芙蕖回头望去,那人一张丑脸就在眼前。他双目突出,喉中闷响不绝,面孔浮上一层黑气,双颊朝下陷落,肌肉如同被抽干似的。芙蕖从没见过这种法术,慌乱中双臂一挣。那人哼也不哼,直挺挺倒了下去,尸身早成一具干尸。

      白角伸手将她扶住,说道:“刚才没吐露我的下落,我承你一个人情。”

      她怔了一怔,好容易方才回过神。看到白角神色如常,若不是亲眼所见,真难相信这人伸手之间便会使出如此恶毒的法术。她看这里遍地尸首,没多大功夫便会有人经过,不是久留之地,便即说道:“我们快离开这里。”

      白角点了点头,正要抬脚,天空之上一声清啸,芙蕖骇然色变。抬头只见仿佛大鸟一样,数名羽人横掠而过,径向这边坠下。方才她被逼无奈,施展法术。城内本就有人在四处搜捕,见到电光立时赶来,正好撞到。

      这次来的却不在少数,个个都是精锐。眨眼之间,桥左桥右皆被拦截。那些人刀剑出鞘,虎视眈眈。另有弓箭手张弓拈箭,二十多支箭矢指住两人。白角看到这种阵仗,低声问道:“他们是来找你的?”

      对面有个人,越众而出。芙蕖认得他,是真弓的父亲青图。只听他说道:“殿下,请你抛下兵刃,跟我们走。”

      白角不禁愕然,说道:“他管你叫殿下?”

      芙蕖上前一步,暗暗摸到怀中短匕,摇头大声说道:“青图,我知道你一向忠勇,该能明辨是非。我父亲兄弟惨遭杀害,沉冤未雪,我亡命千里,可不会为了你一句话就乖乖自投罗网。”

      青图躬身行礼,说道:“属下职责在身,不能自作主张,殿下见谅。”

      芙蕖凛然说道,“好,这事由不得你,我不怪你。不过抓不住我,想必这里所有人,人人都有死罪。我人不能跟你走,你带我的尸体去见你主上吧!”

      她死志既决,说完这几句后骤然怀中出刀,一刀朝自己心口插下。青图料不到她竟这样刚强,说动手就动手,可是离得太远救助不及,惊道:“不可——”

      话音未落,刀尖已经刺落。原本站在她身后的巫师白角翻手一挡,恰好挡住。芙蕖动手太快,待要收手,却已刺进他手背,鲜血涌出。白角右手将她兵器夺下,低声快速说道:“别干傻事,跟着我跳进水里!”

      说着将她拦腰一抱,两人身躯一歪,跃入河中。那些羽芒起初因她突然自刺,不免分神。待他们跳下桥,方才醒悟,纷纷放箭朝水中射去。

      芙蕖耸身跃入河中,被冰冷河水一激,打个寒噤。眼前一条青蓝色鱼尾扫过,打横一摆,水流波动,两人如箭离弦,随水冲出。无数流箭打在水面之上,有的尚带焰光,纵横交错,交织成一张燃烧的火网。

      白角双肩一沉,芙蕖只觉得他将自己向下疾拖,沉入河底,那些箭支仅能刺透水面,无法伤及两人。空中长啸不绝,数人提足飞奔赶了下来。那些人顾不得招摇,双翼一张,随风而起。一拨在空中追赶,一拨在水底疾驰。芙蕖只觉白角溜若滑鱼,游得越来越快,双目几乎都要张不开。

      他们顺水而下,河道便愈见宽阔。羽人水战不利,不敢贸然跃入河中。然而,若让他们逃到下游,那就更加难以捕捉。青图打个呼哨,便有两人俯身冲下,身形矫捷仿佛鱼鹰。哪想才一接近河面,便有两道疾风透水而过,正中面门。两人突然遭袭,身在半空难以闪避,身躯一侧,径直坠下。

      再走片刻,前面水路分岔。白角向左一个急转,顺水岔了下去。这附近水流湍急,白浪翻滚,瞧不到河底情势。他们不肯就此罢手,可又眼睁睁瞧着捉不住人,无计可施。

      芙蕖身在水下,眼前只见许多泡沫浮动。她不似白角那样身在水中亦可呼吸自如,这时早已憋气憋得十分难受。她不由自主两手一划,就要浮出换气。但觉有人用力拽住,在耳边说了一句:“不能上去。”

      她肺中吸不入空气,十分难受,眼看就要呛水。惶急中只觉白角转过头来,对着她口唇吹了一口气。这么一来,即便一直伏在水下不换气,也还尽可支持。那些羽芒弓手却也乖觉,谨守在河岸之上。两边这么僵持下去,纵然白角无碍,芙蕖总不可能一直撑下去。

      白角两手按住芙蕖,目光向水面扫去。过了会儿,上游一片黑糊糊东西漂来。仔细瞧来,才发现是具动物尸体。这一带林木繁茂,时有野羊野牛涉水过河,淹死在河中。那尸体本就很大,泡了多天,早已变形肿胀,一股难闻的腐烂气息远远送到。羽族生性爱洁净,厌恶污秽,闻到这样的臭味,不禁皱眉掩鼻,近而远之。他将芙蕖一拉,潜到尸体肚皮下,趁众人不防备,两人缩身躲在其中。直到沿河漂出里许,这才钻出。两人爬上岸边,全身透湿,形容狼狈。返身望去,那些人并没追来,想必尚未觉察。

      芙蕖心想,再这么下去,这汐族巫师的下场会和真弓一模一样。真弓之死,好歹是他知道内情,心怀不忿。白角不是本族人,何必再连累他赔上性命?她喘息说道:“好了,他们没追上来,咱们也该分手了。”

      白角沉吟不语。芙蕖想了一想,又说道:“你救过我,我也帮过你,咱们谁也不欠谁的。以后若有人向你探问我的下落,说与不说都随你,也不用发什么誓了。”

      他微微点头,仍不答话。芙蕖想到仓促之间就要分手,心里一阵怅然。她不敢多留,返身走出数步。忽听白角说道:“等一等。”

      他抬手轻扬,一片银色鱼鳞掷了过来,芙蕖顺手接住。白角冲她一笑,说道:“以后如果遇到麻烦需要帮忙,上无极海畔玉碎滩来找我。”

      芙蕖低头瞧那鳞片,温润光洁,玉雪可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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