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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竹板 ...

  •   “去屋外砍棵竹子,做成十个三尺宽的片子来。”男人的声音冷冷的。

      顾蓁依言走去屋外,看到多的是东倒西歪的断竹,都是段景思练习箭术时射倒的。

      然而,他既然说了是要“砍”,她万万不敢再拂他的意。一番劈砍,累得手上伤痕累累,快到亥时,才捧着竹片回来。

      段景思选了根最大的,放在手上掂了掂,在圈椅端坐着,正经得宛如学堂里的老学究:“跪下。”

      顾蓁扁扁嘴。我害他受伤,他心里有气,要发出来,磋磨我也比磋磨别人好。纵然累得腰酸背痛,还是挺直背脊,端正跪了下去。

      “你倒乖觉,知道去讨了夫人的乖。然而,我的书童却不好当,今日便条条桩桩,告诉你些规矩。”

      这是应该的,每家人都有不同的规矩。然而接下来的,她却听不懂了。

      “第一,不可近主人身内三尺……”

      不近身,如何服侍?顾蓁抬眼,一双水灵灵的眼里波光流转,满是不解:“假如二爷中风了,鼻歪嘴斜流口水,也不让我擦吗?”

      她是诚心问的,以从前当雇工的经历来看,既然要定规矩,自然是一开始就讲清楚最好,免得日后扯皮说不清楚。

      桂花巷他们的邻居蒋大哥,有天走在路上,被树上落下的柚子砸了脑袋中了风。高高大大一个汉子,成天坐在院子里傻笑,若是媳妇儿孩子不在,口水没人擦,能在胸前流成一片。

      风篁轩外,风声萧萧,吹得竹子晃动,在窗户上投下群魔乱舞的影子。屋内却悄无声息,只有灯芯“啪啪”的爆开微响,过了好久,才有冷冷两声:“不用。”

      顾蓁瞧见他比方才脸色还要铁青,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咬唇闭上了嘴。

      段景思按下怒气:“第二,不可动主人的东西。第三,不可随意进主人屋子。第四,眼睛不准到处乱看……”

      听到这句,顾蓁立马垂眼,恭敬得如温顺的小猫。然而,事情偏是这样地巧,不偏不倚的,她的目光正好落到他腰腹以下那个关键地方。

      她累了一天,脑子本就糊里糊涂、迷迷蒙蒙的,男人的声音又久久不停,尤其是,每个字都是一样的语气,半点波澜也没有,听起来乏味极了。

      顾蓁不是个能忍住乏味的人,思绪便乱飘,去了她最关心的问题——那天晚上踢到的,今日看到的……那个神秘的东西。

      耳畔冷冷的声音不断,她却迷迷糊糊,全然没有听进去。

      听大婶们说,哪里有个老郎中,治这病最是厉害,谁谁谁都去治过。可是,杨华喝醉了也说过,这事儿还是百花楼里的姑娘们最懂,可我怎样进得去百花楼呢?

      对了,平安巷有个从宫里出来的老太监,讨了房美妾,还生了儿子,可以去问问他……

      想到这里,她心头一喜,忽的喊出了声:二爷不怕,太监还可以生儿子呢!

      段景思不忍拂母亲意,却也想让这行径糊涂的小奴离自己远些,正极力思索章法,岂料天落巨石般听了这句,腾的站起,脸色都变了:“你说什么?”

      顾蓁捂住嘴:“我……我什么也没说?”

      “你的眼睛在看哪里?手摊开!”

      男人使了大力,高高举起、重重落下,竹片击在手掌软乎乎的肉上,“啪”“啪”,一声高过一声,把竹林上的鸟儿都惊得飞走了。

      整整被打了二十下,左手本就受了伤,此刻充血,胖了一圈,肿得似个馒头。顾蓁泪眼盈盈,咬着唇不敢出声。

      段景思还不解气:“举止无状,出言不逊,该罚。这十个竹片都是做给你用的。”见下方小奴瑟瑟缩缩,十分害怕的样子,灵机一动,“受不了这苦,趁早自己离了去。”

      他尤其在“自己”两个字上说得重了些。

      顾蓁却是重点听到“离了”两个字上去,再也管不了谁的身体如何了,心头一酸,眼泪簌簌流了下来。二爷真想撵她走,可她哪有地方可去?

      就算他俩那夜不曾有过交集,松园这样一个主母可亲、钱多事少的地方,她也得像块牛皮糖似的狠狠黏住了。

      “是小奴错了,小奴认罚,只要二爷消气,这手任您打烂了也行,只求不要撵小奴走。小奴父母双亡,举目无亲,实在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

      她的手上甚至渗出了血,却咬牙忍耐着,摊得平平的。

      段景思拧了拧眉,有些烦躁。以前的珲哥儿也是这样,仗着自己年纪小,惯会扮娇使弱,偏偏他就最见不得小孩子哭。“哐当”一声扔了竹片子,冷眼看过去。

      顾蓁知道那意思:滚远些。

      *

      回到小西屋,顾蓁想明白了,远些就远些吧,不去管他身体了,在风篁轩里老实些。老夫人喜欢她,多往静慈堂跑下。

      翌日一大早,段景思便出了门,按照原定计划,顾蓁本要跟上去看看,他是去了哪家医馆,然而有了昨晚那一出,她自然是要离他“远些”了。

      顾蓁帮张叔去集市买了菜、又动手做了馄饨当早餐。包的是荠菜和猪肉,个个白胖胖、香喷喷。

      柳氏见了,笑得合不拢嘴:“你这猴儿,也忒勤快了些,你是景思的书童,不是松园的杂役。景思呢?”

      “二爷一大早出门了,没让我跟着。”

      柳氏点点头:“最近衙门里请他编一本书,说有些东西是机密,各家都不准带下人。”

      顾蓁心头犯疑:真的是去了衙门,不是去医馆?

      柳氏吃着馄饨,却又问顾蓁早上集市可有什么趣事儿,她自来爱听这些八卦闲聊,可惜张叔年纪大了,眼睛耳朵都不好,从来听不回来。

      顾蓁眼珠一转,伶伶俐俐地说:

      “我们去买菜的时候,菜摊儿两口子正端着碗吃早饭,我看他们就吃着一碗菜粥,便问他们竟不吃下饭的咸菜?店主指指墙上挂着的咸鱼。我不明白。那人又说:‘我就着咸鱼下饭呢,你让我多看了两眼,好咸好咸!’”

      柳氏听了,先是一愣,后来用帕子挡着,笑了好一会儿:“你这个猴儿精!”手边正有半吊子钱,随手就赏了她。

      顾蓁眼睛都亮了,伸手便去接,柳氏却瞧见她手心红得可怕,吸了口凉气:“你这孩子,手怎的伤成了这样?”

      昨晚涂了些膏药,虽止住血消了些肿,仍满满是小口子,有的里面还扎了毛刺,颇为狰狞。柳氏富贵人家出身,心又善,哪里见过这些。

      “干活儿也不是这样的,李嬷嬷,快把我那膏药拿来。”柳氏一边擦药,一边絮絮叨叨,“干活儿仔细点儿,咱们松园人少,犯不着那样拼命,当这里家一样。”

      顾蓁这几日经历坎坷,她这性子,骂孙庆周等人虽泼辣,却最受不了这样的软语,眼泪簌簌就下了来。

      柳氏一惊,拿了巾子来:“怎么好好的,就哭了起来?可是有什么不顺心?”

      “我……”顾蓁摇头,“我是看老夫人……对我这样的好,想起我的娘来……”

      柳氏温柔一笑,如冬日的太阳照得人暖融融的:“你这个孩儿,也是可怜,年纪这样小,便没了家。实则,不管是珲哥儿,还是你,都是活活泼泼的,我一见了,总是想起我的景纯来,所以格外喜欢。”

      段家段景思这辈儿有三个孩子。长女段灵妤嫁在金陵,如今夫君外放在泉州做官,她随着去了,好些年了。

      老二便是段景思,故而大家都叫他一声二爷。

      老三名为段景纯,娶王氏为妻,有一个儿子,却因为一些事情,与家里人闹得不甚愉快,搬出去住了。

      顾蓁受伤的左手被这透明的药膏,涂得滑腻腻、亮晶晶的。她心下感激柳氏,又想知道些段景思的旧事,卖乖道:“老夫人多给我说说二爷、三爷的事儿吧。”

      柳氏目光悠远,陷入了回忆:“景纯小时候最是活泼可爱,景思就不同了,自小便沉稳。”

      段太傅在的时候,松园还是热闹的一大家子人。

      最小这一辈儿里,长姐段灵妤端庄秀雅,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嫁去范家后,上下无不称赞。

      段景思为人冷静自持、稳重得体,一言一行都像极了当年的太傅。老人家自然对这个孙儿十分满意,相应的,也给了他最严厉的管教。言行举止都讲究个“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酒色食欲,一概不关心。

      老幺段景纯就不同了,他生来什么都关心。他天资聪颖,一手书法写得凤翥鸾回,幼年时便能模仿当世书圣王春秋的笔记。此外,对音律也颇多研究,没事儿就爱在林子里吹吹叫叫的,发出些声响,引得鸟儿互相追逐。

      小时候三个孩子一同出门,旁人都夸是天上下来的三个仙童。

      顾蓁心头犯疑,明明是以前是一团和气、兄恭弟友,怎么后来闹成这样,还分了家?

      “那为何三爷要别府……”

      “老夫人。”李嬷嬷挑帘进来,打断了她的问话。

  • 作者有话要说:  看咸鱼说咸的故事,出自《笑林广记》。
    “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出自《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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