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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衡离 ...

  •   金陵本为六朝古都,繁华日久,文风鼎盛。

      当年燕丹避祸,迁都于此,连带着无数世家仓皇南渡,所携的金银细软,几乎搬空了整座京城。

      齐朝横征暴敛的百年巨富,只在顷刻之间,填满了十里秦淮。

      亭台水榭,雕栏玉砌,灯火酒绿,夜夜笙歌……失了江山故土的人们,心甘情愿地醉入温柔乡中,再不复醒。

      而如今,又是烟花三月,春色正媚。

      秦淮河的流水,在月色下,淌出了雪花般的银色。

      “馆主,傅家大少爷来了,想请您现身一叙。”

      “就说我身体不适,不见客。”

      “可是……傅大少爷说,他明日便要启程入蜀,兴许明年才能回来,临走之前,只想寻馆主道别,说两句话。”

      “替我谢谢傅少爷心意。”

      “馆主……”

      “退下吧。”

      潇湘馆主衡离,原本是八年之前,金风会的花魁。

      江湖风传,她当年一曲凌波舞,翩若飞仙,美绝人寰,竟招惹了数位皇子。为避杀身大祸,自夺魁之后,她一不赎身,二不嫁人,自甘贱籍,几乎不大见客。

      又过两年,她便自创了潇湘馆,设在秦淮河畔,手下的七八位姑娘环肥燕瘦,不拘一格,无论琴棋书画、投壶双陆,甚或□□牌九、骑马射箭,但凡世间男子所爱,均有所涉猎,又依喜好不同,各擅胜场。

      馆中规矩不多,姑娘们脾性不一,衡离也并不管束,便是呵斥来客、拔剑相对,也尽可做得,唯独一条铁律——二十四岁前,不许赎身,二十四岁后,可带着金银细软,各自婚配。

      女子最好的十年韶华,她偏要留在这潇湘馆内。

      等到容颜渐去,见惯百态,又有了许多银钱傍身,姑娘们仿佛也再无嫁入豪门、为奴为妾的念想,大多留在了潇湘馆,终日喝茶闲话,教习小孩儿。

      大约是这规矩太过奇特,金陵城中的秦楼楚馆众多,唯独潇湘馆,尚未被官太太砸过。

      而衡离,虽还有几位熟客,经年造访,念念不忘,她却无暇相见。

      因为,她在等人。

      江南之地,水系繁多,秦淮河乃是长江支流,由东向西,贯通金陵,河中商旅往来,方舟万计。

      而潇湘馆的所在,临近东水关。

      三年前的孟十一,便是自馆内水门入河,逆流而上,逃出金陵。

      听说他近来又在密印寺现身……

      河中的鲤鱼,翻出个轻盈浪花,粼粼波光,倒映着破碎月华。

      衡离的湘裙,被水洇湿,漫开浅浅水色。

      “馆主,又在赏月?”

      “你又来打趣我?”

      “我是来瞧瞧,你时常念叨的孟一文,到底生个甚么模样?”

      “还能是个怪物不成?”

      “若不是个怪物,怎地让我们馆长茶饭不思,寤寐思服呢?”

      “姐姐,你可饶了我吧。”

      “你瞧,脸还红上了。”

      来人名唤碧影,年纪二十又六,早年间,也曾以剑舞卓绝闻名金陵,平日里举止爽朗,性情慷慨,较之南边姑娘,显得格外不同。

      她与衡离在金陵经营多年,关系紧密,生死相依,是以衡离那点百般遮掩的小心思,在她眼中,几乎洞若观火。

      “我听说,孟一文这次可是携美同游呀,衡大美人?”

      “姐姐,你这口无遮拦的脾气,可得改改。”

      “怎么?你就笃定了他们会来金陵?”

      “嗯。”

      “也不怕没命出去?”

      衡离的瞳色略浅,顾盼间,总有几分天生的疏冷,偏又眸光似烟,随风迭起,雾霭朦胧。

      像极了春夜细雨,纤然入梦。

      她的声音微凉,蕴着薄薄水汽。

      “长公主殿下,岂是常人可比……”

      “衡离!小心!”

      碧影忽地伸手,将她扯退两步,护在身后。

      哗……

      流淌和缓的水流中,蓦地飞出一个人影!

      腰侧长刀,玄黑如墨。

      玉质的铜钱,轻敲刀锷。

      “孟……孟一文?”

      碧影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真的入了城?

      云渐被孟十一揽着腰,墨发湿透,脸色煞白,上挑的眼角,勾着淡淡几分媚意,宛如一只被囚陆地,吟唱不绝的海妖。

      水关盘查太紧,她虽会游泳,终究气息不足,也耐不住春日水寒,险些溺死过去。

      “云渐,云渐?”

      十一有些着急,拭尽了她眼前水色,唤着她的名字。

      “咳……没事。”

      衡离望着二人,一时竟呆住了。

      还是碧影先反应过来,拽着她的手肘,弯身便要跪下。

      “拜见……”

      “免。”

      云渐扶着十一,强自站稳了身子,呛水后的语声沙哑,却不容质疑。

      有几件事,她早已悬心多日,如今既入了城,自然得厘清一二。

      “本宫有事要问,你等务必知无不言。”

      “是。”

      “先前,江北一战,后来如何?”

      “殿下问的可是突围那日?”

      “嗯。”

      “当夜,燕夕受伤,齐军死伤数千,江北城安守如故。”碧影思索片刻,又补充道:“后来燕夕自称俘获殿下,架在阵前,终日鞭打辱骂,江北城也始终坚守不出,并未应战。”

      云渐的脸色愈白,眸子愈亮,好似映日刀光,耀得人睁不开眼。

      “那燕夕呢,如今身在何处?”

      “已下了圣旨,召他回京,应当还在路上。”碧影唇齿利落,解释起来,也是条分缕析,“一来,江北之战折损众多将士,却未能夺城,金陵城中对他颇多微词。二来,崔皇后始终猜忌燕夕,故意设计,害死燕翎。三来,前些日子,传出些齐军之中,龙气升腾的言论,惹了许多风言风语。又兼之燕瑾重病、佑法圆寂、密印寺百年香火付之一炬,这些消息已然四下流传,以燕瑾疑心之重,断不会放任他领兵在外。”

      “此外,非但燕夕回城,还有燕瑾长子燕承,也已领命,自蜀地归京。”

      云渐点了点头,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襄阳如何?”

      襄阳?

      碧影有些拿不准措辞,回头望了眼衡离。

      那刀一般的目光,便落在了衡离的脸上,割得她隐隐作痛。

      “启禀殿下,襄阳的消息,我等略有耳闻,但拿捏不准,若有错漏,还请殿下赎罪。”

      “说。”

      “传言,殿下渡江当晚,襄阳城中,有人里应外合,大开城门,魏军趁夜突袭,两军鏖战一天一夜。如今,据说是齐军退守,襄阳城头,已换了云字大旗。”

      “好。”

      云渐垂首,轻笑一声。

      曲大爷这个差事,真是做得干净漂亮。

      不枉她费尽心机,几番浴血,不枉那江北城下,万千英灵,舍身赴死,声东击西……

      襄阳既已在手,兵临金陵,指日可待。

      碧影却是后知后觉,思量半晌,方才回想明白,殿下为何有此几问。

      “所以,江北突围,不过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襄阳城中,早已有了部署安排?先前大胜,燕夕独领风骚,朝中已有议论纷纷,如今襄阳一失,江北未克,燕瑾必定动怒。再加上龙气谣言,纵使燕瑾无病,也必然容不下燕夕掌兵,更不可能穷极国力,为他造势……”

      只是,此计若要得逞,殿下必得立于危墙之下,以身为饵,血气四溢,才能生生吊住燕夕这条大鱼。

      行军打仗,乃是两国之争,与擂台比武不同。

      有些时候,输了,才会赢。

      而长公主殿下,岂是常人可比……

      “十一。”

      云渐喊了声他的名字,忽地眼前发黑。

      “云渐?云渐?”

      她一低头,猛地栽进他怀里。

      秦淮河上,画舫川流。

      欢笑与笙歌,渐渐消失在她的耳畔。

      只有一个人,呼唤着她的名字。

      但她已强撑了太久。

      迷途在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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