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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金陵 ...

  •   若不是十一,他早已回了家?

      屠苏,苏燊……

      云渐念着他的名字,脑海里遗落的回忆,终于慢慢成型。

      “当年先帝驾崩,京城大乱,皇城使苏昕战死宫中……我先前一直听说,他长子早夭,原来竟是……”

      “没错,苏昕便是我的生父。”

      可惜,生而不养、弃子蛇窟。

      苏燊仿佛是轻笑了一声,掌中的短匕斜挑,暗青色的锋刃,直指孟十一。

      “苏昕既死,依照先帝旨意,本该由我回京,接下皇城使一职。若不是他横插一脚,刺杀燕帝……如今,我早已身在京中!”

      “皇城司是什么地方?一掌宫禁宿卫,一掌刺探监察,不受百官辖制!他呢?除了拿刀,还懂什么?他配吗!”

      他心中激愤,脸色却还僵硬着,固执地拖累灵魂。

      云渐垂下眼帘,微微叹了口气。

      “皇帝当年一意孤行,非要钦命皇城使。本宫念在他初登大宝,皇城司又关乎宫禁,敏感非常,便也未曾细究,由了他去……如今看来,确是对不住你。”

      大约是没料到她如此坦然,苏燊听闻此言,反倒是怔住了。

      自打滞留淮南、北归无期之后,他便终日心怀怨怼,怒火中烧,一时激愤之下竟做了生平最为不耻之事,投入敌手麾下——

      他本想报复云氏,想到发疯。

      为此甘愿愚蠢,甘愿盲目,哪怕临阵对敌、功劳在握之际,还非要孤身前来,向云渐要个说法。

      却从未想过,道歉来得如此容易。

      他当然只能不信。

      “呵,要死的时候,倒是挺会说话。”

      云渐反倒是笑了,眼底几分不屑,毫无遮掩。

      “你别误会。就算是再来一次,本宫也还是会选十一。”

      他既放不下满心执念,又将自己送回了审判台上,任由云氏挑拣……云渐当然要将他敲骨吸髓,扒皮抽筋。

      “毕竟他有孤身入金陵,斩杀燕贼之功,也干不出倒戈相向,数典忘祖之事。即便他诸事不通,在本宫心中也远胜于你,更何况——”

      “他比你能打。”

      哈哈哈!

      苏燊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谬论,仰天长笑。

      “倒戈相向,数典忘祖,殿下说得真好。可惜了……”

      “你们知道他的生父是谁吗!”

      “哈哈哈哈——”

      一文刀起,破风而去!

      他顾念着救命之恩,本还有几分留手,此时此刻,却是忍无可忍!

      绯色刀气,漫上他的眼瞳。

      寒光摇曳,仿如沥血。

      刀者,杀人器也!

      刀锋斩世!掠夺生魂!

      云渐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孤冷,狠绝,择人而噬,杀人见血!

      他的刀,淬炼生灵,何止百千!

      苏燊纵是满身机巧,亦是神魂不守,如何能挡!

      他比你能打。

      云渐言犹在耳,却如重锤,一字一句,敲在苏燊心头!

      “我若是你,此刻便该跑了,否则为了逞一时之英雄,丧命于此,岂不是大大不值?”

      “你今日言语不忌,想必是独自前来,并无后援,若是受了伤,又如何走出这深山老林,虎狼环伺之地?”

      “你既是自私惜命之人,想必做惯了矮檐低头之事,何必在此无端倔强?”

      “更何况,燕夕的差事,砸了便砸了,又有何妨?”

      云渐的声音沙哑,便是嘲讽,也总是意态从容,慢条斯理。

      “你只需替本宫传个话,就说……”

      “本宫在金陵等她。”

      什么?

      苏燊本就应接不暇,听得此言,身形微顿,竟被孟十一割伤了右眼!

      血涌如注!

      “啊啊啊——孟十一!孟!十!一!”

      他死死捂住眼睛,痛欲发狂!

      “你受了伤,也算有个交代,还不逃命?”

      云渐浅浅笑了笑。

      “本宫这儿,可没有骨头赏你。”

      苏燊却不后退,冲近十一身侧,劈手一刀,直取胸腹大穴。

      眼见十一腾挪,他偏右生生收住身形,反身一腿扫过。

      十一双足点地,腾空一跃!

      他却忽地低下头。

      喀哒……机括声响。

      紧贴脊椎的短箭,迸发而出!射向悬身半空,无处借力的孟十一!

      方寸之间,如何能躲!

      十一只能凌空折身,翻手掷刀!

      叮——

      长刀洞穿短箭,死死钉入土中。

      苏燊等的便是此刻!

      几枚霹雳弹,迎风炸响!

      嘭!嘭嘭!

      再到烟雾散尽之时,哪里还有苏燊的半点影子。

      惟有孟十一,静静站在原地,双眸紧闭。

      “十一,十一?”

      云渐不敢碰他,却又担心他旧伤复发,只能低声唤他的名字。

      他却神游天外般,沉默了许久。

      斑驳的天光,眷恋在他脏污的脸上,宛如一尊破败的神像。

      风过群山,枝叶交缠,是听不懂的窃窃私语。

      鸟儿在低空飞行,阴云滚落天边。

      雨滴,坠在云渐的眉间,微微的凉意。

      不知为何,她的心底,蓦然升起几分难言的惶惑。

      “十一……”

      “嗯。”

      他忽地睁开眼,眸底的血色,一闪而过。

      他看着她笑。

      堆叠的骤雨,就这样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等急了?”

      十一握紧了她的手。

      “没有。”

      云渐弯了弯眉眼,并不承认。

      “走吧,金陵还远着呢。”

      两人趁着苏燊受伤、禁军无首之时,冒雨下山,混入了往来的商队。

      恰巧密印寺中逃出的世家公子、官府老爷,也都拖家带口地随行其中,将队伍拖得拉拉杂杂,首尾难顾。

      二人躲避在此,偷衣窃食了足足两日,竟也无人察觉。

      直到临近金陵城门,禁军巡弋,百般盘查,两人才弃了商队,寻至附近山上,稍作休整。

      今日放晴,碧空万里,空气中,弥漫着花草清香。

      云渐依旧是男装,却没寻到合脚的靴子,着实行走不便,只能坐在洞口,晒着太阳,百无聊赖地望着孟十一。

      他不知在哪捉了只野鸡,拿着一文刀,就着不远处的溪水,异常熟练地杀鸡拔毛,开膛破肚。

      身上一袭青衣,配上此情此景,显出几分格格不入的荒诞。

      云渐看着那枚价值万金的玉钱,溅满鸡血,摇摇晃晃,一时有些失笑。

      亏她当初还想着,要不要奉请行参大师亲自开光。

      幸好没来得及。

      “对了,你的内伤,什么时候好的?”

      “嗯?”

      “落水之后,我见你走路都有些晃荡,怎地又能跟苏燊过招了?”

      “服了师兄特制的丹药。”

      孟十一将鸡肉抹了盐,架上了火堆,低垂的眼帘,看不清神色。

      “曲大爷的丹药如此见效?”

      “嗯,药方制作配合了本门功法,格外不同。”

      说起功法,云渐并不大懂,姑且先信了他。

      闻见鸡油香味,腹内却又天鼓鸣响。

      她抿了抿嘴,自顾自地岔开话题:

      “方才看那城门守卫,如此森严,只怕燕瑾病得不轻。”

      “如今密印寺众人逃出,他重病之事再也瞒不住,为防万一,八成会将外放的子嗣召回。燕夕再要手握重兵,排除异己,应当是难上加难。”

      “若是曲九那边成功,更是送了个最好不过的借口……”

      孟十一听着她低声盘算,也不接话,只是埋头加柴。

      云渐却看出他的神不守舍,拽了拽他的袖子。

      “还在想你父亲的事?”

      “嗯。”十一揽过她的手,一点一点,摊开她的掌心。

      他垂着眼眸,轻轻地抚过她错落的掌纹,手心的伤疤,细长又粗糙的指尖。

      她练箭,也拿刀,指腹虎口都有薄茧。

      十一却仍小心翼翼,视若珍宝。

      他的性子沉闷,鲜少显露愁绪,更难开口诉说。

      云渐便也不问,只是微微颦眉,假作埋怨:

      “你看,我这是川字纹,都说川字纹的姑娘性子太强,不好嫁人。”

      “是吗?”十一抬眼看她,眸底的温柔淡淡,“我倒是听说,川字纹的姑娘很能干,会挣钱。”

      “富有四海,美若天仙?”

      “嗯。”

      云渐噗地笑了出来。

      她靠在十一的肩头,语声平静又安宁:

      “苏燊应当也已回了金陵,我们可以去查个清楚。”

      “可是……”

      “对,我们还要干扰燕夕,还要彻查内奸,还要北归大魏,事出紧急,生死一线……这些我都知道。”云渐顿了顿,又笑,“你甚至连金陵都不想去,我也知道。”

      十一突然被她说中思绪,神色微紧。

      “如今虽是机会难得,然而这金陵城中,势力繁杂,我当年回京,也算是九死一生……我是怕你身处险境。”

      “但若是没有我,你定会去金陵查个明白的,对吧?”

      十一顿了顿,想要反驳,偏又无法自欺欺人。

      “所以啊,十一,我也有我的责任。”

      云渐定定望着火堆,眼底,是烈焰翻腾。

      “我是大魏的长公主,我必须去。”

      “好。”

      孟十一知道,自己从来无法拒绝她。

      云渐昂起头,望着他笑。

      “若是寻到你父亲,记得带我去敬碗茶。”

      “他若是在燕瑾手下当差呢?”

      “好歹生了你,本宫恕他无罪。”

      “他若是不喜欢你呢?”

      “他敢?”

      十一终于展颜,清寒的眉眼,如天高云淡。

      “对了,云渐。”

      “嗯?”

      “你可曾学过游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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