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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爱莫若卿 ...

  •   父亲说他要回上海,我出嫁前回来,要给我买许多漂亮的衣物,许多漂亮的首饰,要为我风光出嫁,顾姨娘在一旁笑得有些不自在,我只抬抬眼皮,嗯一声。再漂亮的衣物,再漂亮的首饰,于我,都已无用,他们把我的心浇冷了,我知,他们不想看着我再自我折磨下去,是为我好,只是,那若卿呢?又把他置于何处?祝家两位老人又如何不为自己的孩子难过?人,都是自私的罢。好意,我心领了,我与若卿的日子,决不要他们再插手,我的幸福,自己争取!
      夏意渐褪,蝉鸣却越发折磨人了,我听不过,心中闷苦,翻身坐起,由于起身过猛,眼前一黑,一头栽到床柱上,登时疼得眼冒金星,嘴上却闭得紧紧的,一声不吭,用手捂了额角,坐定。
      “怎么了?”英桃听到动静,进屋,看我捂着额,忙来拉我的手。
      “嗯,轻点,”我忍不住□□出声,“不碍事的,就碰了一下。”
      “都肿了,还不碍事?”英桃责怪道,“我去拿药来擦,别用手碰。”
      我刚要起身,她又转回屋里,按住我的肩,“不要动,我来擦药,”我坐着,任由她擦药,“您怎么这样不小心?伤到脸上可不是闹着玩?破了相可怎么好?还好只是肿了,要是破了皮,流了血,可等不到出嫁那天……”她自知说错话,禁了声。
      “出嫁那天怎么了?”我暗笑。
      “嗯,等不到那天好,让人看到多不好?”吱唔了一下,她又开了口,还拿眼看着我的脸色。
      “谁能看到呢?”我问她,亦自问。英桃张张口,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小心为我擦药。
      “你去书房找找,看还有没有怀素的字贴了。”我咬着牙,还真疼。
      “怀素?”英桃手上停了下,“谁啊?”
      “想你也不知道,你去找香铃,她认得,找了来给我。”
      “嗯,好。”
      擦了药酒,英桃让我老老实实躺在床上,便去了书房。前些日子淋雨生了病,加上心里气急,一直病恹恹的不见好,本想躺着睡会的,头上的伤偏又疼得睡不着,就大睁着眼,盯着床顶看。不一会,英桃回来了。
      “怎么样?”我起身。
      “本是还有的,只是被顾姨娘拿了去。”英桃过来扶我。
      “她拿去做什么?”我一听到她就不觉心中厌烦,“读她的洋文便好,爪子真长。”
      “香铃说她经常拿了怀素张旭的字贴练字。”
      “也罢,让她修身养性去罢,”我顺口气,“给我换了衣服。”
      “您要去哪?这身子还没养好呢,又要出门。”英桃嘴上有点不同意,手上还是去找衣服。
      “去祝家。”我淡淡地说。
      “可使不得!”听及此,英桃忙说,“可使不得,您可不能去未来的夫家,让人看到要说您不懂礼数的。”
      “我心里不舒服,”我摇摇头,“再说,我何时怕过别人说三道四了?”
      “可不比以前,小小姐,您是要出嫁的人,镇上都知道祝家上门提了亲,且不管这亲事是如何订的,总归是成了的,您是待嫁小姐,本就是不便再出门,更别说去他祝家,不妥,也不成。”英桃放下手上的衣服,又关上柜门。
      “难怪那日他说不要我被外人说不懂礼数,原来是怕丢了脸面,分明心不甘情不愿,又何必在乎这些?笑话!”我口气冷冷的,恼他只顾自己脸面,转念想,是我家无礼在先,又怎得责怪他,于是,便不气了。“罢了,只希望能与人说说,也不知道祝绍卿现在何处,他是明白我的。”
      “听说绍卿少爷已经回来,”看我脸上露出笑意,又忙说,“但也不可来看您,不可,他现在是您未来的小叔子,您就在家里安心养病,什么也别去想,您不是说过么?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就,顺其自然罢。”
      经了此事,英桃越来越会劝我,我反是像不懂事的傻丫头,事事都分不清,哪里还有半点原来的影子?我摆摆手,任英桃下去,我慢慢地走到院中,坐在一处兰花假石旁,自顾姨娘叫花匠起了兰院的兰花,我便让他们都移到璃园中,重新种植,一是那是我母亲的心血,看着那些脂胭色的小花和碧玉般的长叶子,便如同看到母亲,很是亲切,再则便是心中念着若卿的话,“我们阿赟是兰,高洁淡雅,清新脱俗,哪有人可比得?”
      才安静没多时间,英桃便轻叫着跑进园中,“小小姐!小小姐!快去看看!”
      “看什么?”我皱起眉,额角生疼,口气冷硬,“便再是有热闹也不得我去凑数罢!”
      “是,是若卿少爷!”英桃在我面前站定,手指园外,我只心一抽,转过脸,不去理会,是他又如何,来如何,走又如何,“与顾姨娘一起!”
      “怎会与她一起的?”我猛站起身,头更疼了,口中抽气,也不等英桃回话便快步走出园门,英桃急急跟在后头。
      “只听说是顾姨娘在路上伤了脚,若卿少爷给送回来。”英桃跟在后面气微喘地说给我听,“好端端地就伤了脚,也不知道香铃做什么的,半点用也管不上,小小姐,您且走慢些,太快会颠到额上的伤。”
      英桃怕前院中的一幕景像会伤到我罢,便解释于我听,我才跑出璃园,就远远看到两个人慢慢地朝兰院去,是我朝思暮想又爱又气的祝若卿,正双手扶着顾姨娘的手臂,半弯着身,看一眼脚下再看一眼她的脸,口里还轻说些什么,离得远,听不清,那顾姨娘白着一张素脸,因是伤痛,再衬了那一身暗红的旗袍,脸,更加苍白了,半咬下唇,只左脚用力,右脚半点着地,借着若卿的手劲慢慢走着。
      我不敢近前,只停在小径上,呆呆地看着他二人从面前经过,张张口便要叫出“若卿”二字,正欲出声,他竟抬眼看向我,我分明看得清,那双干净清洌的眼睛里已盛满冷漠,又很快地转过眼,不再看我。
      “小小姐,”顾姨娘也顺着他的眼看到发呆的我,先张了口,声音打着颤,“我,我这是……”才说了几个字便哽咽起来,泪也流下来。
      我惊住,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狼狈模样,哪里还有平日里端庄秀丽的贵妇人样,却又有说不出的柔美灵俏,道不明的妩媚娇羞。我呆呆地不知接口,看看她,又抬眼望向若卿,他早已看向别处,真真是多一眼都不给我。若卿,你真的恨我入骨吗?真要这般无视冷略我吗?那便不要答应婚事,不要娶我罢!你真要这样与我过一生?心中怀着恨意与我同枕共眠?同枕共眠?我怎么想到这个?脸登时红了,火烫火烫,烧得额角的伤快要爆开,右手抚上额,身体微微晃了下,英桃在后面轻轻抵住我的背,用手指捏捏我的胳膊。
      “顾姨娘,这是怎么了?”我冷下心,稳住身体,关切道。
      “不小心,扭到脚 。”她自知刚才失态,也调整了声音,用手抚下脸擦去泪水,艰难地笑了下,“还好遇到祝,祝先生,一路送回来。”
      “香铃去了哪里?”我提了嗓门来掩盖听到他名字时的心疼,才说,香铃便急急地跑来,“你这才来!要你时又跑到哪里?要了你这样的丫头有何用!”我厉声道,强迫自己不去看他的脸,“越来越没有规矩!还要叫个人伺候着你了?”
      “小小姐,是香铃不好,是香铃不好,您消消气。”香铃低着头,声音因为紧张而发抖,用手去抚了顾姨娘另一只胳膊,“我来罢,若卿少爷。”
      “是我不叫她陪着一起的,也是我自己不小心,小小姐不要怪她罢。”顾姨娘见我还要训话便对着我轻笑了道,算是求情。
      我一时失了语,这样的情景算是怎么一回事?我还真成了尖酸刻薄的大小姐,越了界去训姨娘的贴身丫头,反过来还叫人家主子来求情,我失声笑了,不知如何是好,再要不知趣地开口训香铃倒叫人说我真个是看低了姨娘,仗了大小姐的身份压着姨娘,拿个贴身丫头开刀撒气,没度量,也没眼力,或者故意不给了姨娘台阶下,越发显得自己欺侮姨娘。
      “扶顾姨娘回屋罢。”若卿开了口,声音淡淡的,还是那样好听,低沉,我听了脚下一软,差点就瘫坐在地下,幸好背后有英桃抵着,她也感觉到了我的无力,更加使劲地抵住,甚至伸了手抓住我的双肘。
      香铃点点头,扶住顾姨娘,“谢谢祝先生,”她先是抬头对他道谢,又看向我,眼中更多的是顺从,“小小姐,我先回屋了。”
      “请大夫来。”我低声交待英桃,她点点头,不放心地看了看我和他,才离开。若卿也要跟着转身离去,我终于忍不住,张口叫住他,“若卿,”见他停住脚步,才敢继续说下去,“今日,与顾姨娘如何遇到了?”
      “遇到便是遇到,难不成还要与你统统报备了?”他没有转过身,口气生硬,带着怒气,“不要以为我会娶你,你便所有事都要来管,即便是到那日,你也休想!”
      “我并没有!”我大声地解释,“若卿,你看看我罢!”我咬了咬牙,没有哭。
      “你这般聪明,必知,”他停了停,似乎有些不忍,“我不想!”
      明知他是不想见我的,这些日子,他的行为比他的话还让我明白,但现在一个字一个字听到他出来,我的心还是一阵抽痛,疼得有些发晕,眼前渐渐模糊看不清,眼泪在眼眶里噙着打转,如此这样心疼嘴上却还要字字分明。
      “若卿,那是我爹擅自做主,我不知,你还是不信我?”我软下声来,口中多份乞盼。
      “不信!”没有丝毫停顿。
      “既是如此不甘,为何还要娶我?不要答应便是,还要与我在一起折磨自己与折磨我吗?”我怒意顿起,字字含怨,“你心里已有人,违了心娶我,又置她于何处?你且为她想过吗?怕不会是为了恨我报复我,倒失了你们的幸福吧!真真是让我做了彻底的恶人,一来强占了你又拆了你们一对鸳鸯,我可担不起!”
      “自,不用,你管!”他声音冷厉起来,“哼!”挺着僵硬的脊背走了,没有半点犹豫,走得果决,独留下我一个人呆立在白墙灰瓦的院中,没有看到我的泪。
      “小小姐,”英桃领了人进院,看我还立在原地,惨白着脸,忙近前拉住我,“您这是,是与他……快回屋罢。”英桃换了口气,扶我回璃园。
      “大夫去看了吗?”回到里屋,坐定,我吸吸气,尽量平静地问。
      “都这样了还要管别人?”英桃拿着药油,嘴上忿忿不平,看我不做声,才叹了口气,“去了,且不用我叫,院里也有人去请的,也不必您操心,您且为自己多上上心才是啊,”她的声音慢慢的,就着劲为我额上的伤擦药。“也让大夫过来看看您这伤罢,要是伤到骨头就坏了。”
      “不用,我自己的伤,心里清楚,擦擦药油就行,”我才要苦笑,又因了伤疼,呲牙吸气,“轻点。”
      “弄疼了罢,嗯,我再轻点。”英桃慌得停手看看伤又看看我,等我不吸气叫疼了,再继续擦。
      伤口疼,心更疼,疼得不想吃饭,叫英桃不要布饭,天还亮着便睡下了,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地听到床前有人说话,是英桃,还有玉妈,还有祖母,她们过来看我了,我不想睁眼,也不想说话,随她们说去,我只想安安静静地睡一觉,父亲,顾姨娘,英桃,玉妈,祖母,绍卿,还有若卿,还有那个他心底的她,我不知道的,我不认识的她,好像我没有知晓她名字的权利,好像我会伤到她一般,我哪里会,若卿啊,你哪里会知道,从我五岁那年认识你,便发誓此生非你不嫁,不论富贵贫穷,不论生老病死,只要能与你共度此生便是幸福,爱莫若卿。我想我不是个喜欢认人命的人,我命由我不由天,只要我肯去争取,我要的就必会属于我,再难,我也要试一试,也许就是这吴家大小姐的特殊身份,我可以张口去要,伸手去取,长到十六岁时才有的第一次失落竟是最爱的若卿带来的,也许,就是这特殊的身份,你才会这样不要与我结婚罢。
      原来,命不是争取便会来。
      淋雨的病还未全癒,再加上额头的伤,我只能躺在床上靠着几本诗词度日,英桃也一旁安静地做着女红,一脸的恬美,凭我如何催促她出去与祝绍卿见见面都不理,催急了便转过脸去,一副大有“叫你干急,我自不动”的气势。祖母隔几日会领了玉妈来看我,送吃送喝。
      “眼见到中秋前前后后要忙,现在到好,家里躺了两个,”祖母先是嘴上有气,看眼我,病恹恹地躺着,心又软下来,“我自是不用管那顾姨娘,遇到事我也没指望,主要是你,阿赟,婚事是你的大事,你也放在心上……”
      “奶奶,如何安排我全无异议,”我接过祖母的话头,不想再说起婚事,再说起他,“事已如此,我只愿一切顺利,现在病在床上到是件好事,您说呢?”我看着她,嘴角无力地上扬。
      “唉,”她摇摇头,“只望我与你爹没有害了你才好。”
      “不会,能嫁给他,我很幸福。”这话现在说我心是没有底气的。
      入秋了,蝉鸣却一声赛过一声地高,吵得我坐不住,也看不下一个字,叫来英桃,“那边怎样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调养得再好也得到中秋才能下床罢,”英桃放下手中的活,“让我过去看看?”
      “带些补药。”我偏偏头。
      “一直都由好药补着呢,能差您这点?”英桃撇撇嘴,有些不愿。
      “不懂礼数,我叫外人看了笑话,你到开心了?”我一口怨气直直冲出来,“且学着些!”
      “是,我这就去,您躺好。”她知道我时好时坏的小姐脾气,到也不在意,伺候我躺下,出去了。
      我听了听蝉声,皱着眉翻身朝床里,心里更加烦闷。
      中秋节临近,天气渐凉,我冷眼看着下人进进出出璃园,送来新家俱,父亲也回得家中,带回许多旗袍,英桃扶了我一件件地挑看,丝绸在手指尖凉冰冰的,果然与镇上做的不同,精致得多,颜色也繁多,也是挑了我比较中意的花色,其中免不得少了玫瑰,我只皱皱眉,失了兴致,放回原处,让下人继续在园中忙碌,与英桃一齐往祖母屋中去。
      “顾姨娘,”路上遇着顾姨娘被两个丫头扶着,慢慢地走着,我停下,淡笑着,“脚上伤如何?可好些吗?”
      “让小小姐惦记了,好些了,再过几日便会完好了,”本以为躺在床上日日养着会丰腴些的,这日见着看她却消瘦了不少,脸色依然是青白,笑容太热情倒显得不真诚了,旗袍还是依往的玫瑰,只是底色清淡了些,“一直没去你园里看你,你可还好?婚事将近,我却帮不上忙。”
      “也才好些,都是下人在忙着,我也落得清闲,顾姨娘养好伤才是真,到那日要看到您好好地出席才是。”我关切地说道,顺着她的话说了。
      “那自然是了。”她嘴角又微微颤了下。
      “还是少走动罢,”我对着香铃,“你们都小心些。”还想嘱咐些,想想又闭了口。顾姨娘那边都点头应了,道了别又慢慢地往兰院去,不知怎的,我心下好像堵了浓痰般难受。
      中秋过后院中更加忙了,祝家的聘礼也早就送来,顾姨娘依旧半跛着脚扮演着母亲的角色。转眼,出嫁的日子来了。
      出嫁前一天,大半夜的我便穿了大红的嫁衣,凭由几个丫头老婆子梳头化妆,一脸的淡然,她们喜笑着,倒才像是要出嫁的那个人。天渐放亮才停了手,母亲来不了,就由得顾姨娘为我盖上大红的盖头,我半垂着眼不去看她,却分明能感到她颤抖着双手,直到听到院外有人叫嚷着新娘轿子到了才完全盖好,退到一边去。我由喜婆领着向她欠身施了礼,小步慢移出屋,在下人的喜笑祝贺声中一路到了大门。我没有兄弟,一个远房的几乎没见过面的表弟从老家赶了来送我出嫁,我伏在他背上,跷着脚上了花轿,轿外有人喊了声“吉时已到,新娘起轿”,鞭炮便震耳欲聋地响起了,轿子晃晃悠悠地起了向前走。我闭了眼,心里有点凉,这是往祝家去,虽说是吴家招了上门女婿,但为了祝家的面子,新娘子还是要从家出嫁到祝家,在祝家办酒席,过初夜,三天回门时才正式回家。
      小镇本就不大,也不多时便到了祝家,喜婆背了我跨门祝家大门,送进堂屋,司礼一句,我一个动作,如何开始如何结束,我全不知,又被人拥着进了新房。这里我太熟悉了,哪个台阶,哪道门槛,这新房,便是若卿的卧房,我和英桃等在房内,还能清楚地听到大厅里的热闹嬉闹声。
      我,低头只能看到自已做工精致的嫁衣,抬眼便是刺眼的红,这暖暖的红能暖得了他的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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