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洲的骆驼》哈利欢·马尔福

4、不瓦全

　　“砰——”
　　林立翔刚走到楼梯口，险些被一个不明物体砸下楼去，他心有余悸地瞥了瞥十二级楼梯，这一摔，不脑残也得变成萝莉。
　　回头看清那个巨大的凶器，居然是著名情色片导演王金。王金奋起几步，不死心地扒住门框，用颤抖的声线顽强坚持：“大小姐，您再考虑一下，真的是很不错的电影哦……”
　　话音未落一声惨叫，门板重重压下，夹住王金的手指，疼得他泪花直冒。林立翔同情地帮忙推开门，王金甩着手指，骂骂咧咧下楼去。
　　林立翔眼疾手快接住一只半空飞旋的杯子，定睛一看，忍不住骂道：“干么不扔你自己的杯子？！”
　　古芊菁头也不回：“因为我自己的贵。”
　　他咬牙，一股幸灾乐祸的愉悦从小腹蹿了上来：“是，您贵，您多贵啊，贵得只有三级片敢来找您！”
　　古芊菁蓦地回头，愤怒瞪大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他一个激灵，赶忙退身回房。心头泛起了悔意，他怎么可以把从季青平那儿受到的气转移目标，在一个女人面前逞起了无聊的牙尖嘴利？
　　客厅里响起一阵“乒玲哐啷”，满是器皿落地破碎声，煞为壮观。大着胆子探头一窥，差点哭出来。古芊菁把林立翔所有的锅碗瓢盆砸了个遍，从厨房一路碎到客厅，亮晶晶得好似一潭溪水。
　　“古芊菁——”林立翔再也忍不住，冲出去指着她鼻子，“你，你……”
　　古芊菁反倒很平静，嘴角习惯性地斜上去，眼角飘荡着说不尽的嚣张得意。
　　“你的盆盆碗碗太破旧了，跟我住在一起丢份。”她竖起食指中指，指尖夹着几张钞票，“拿去，买点好的。”
　　林立翔冷哼一声：“看来你家破产没破干净，留着点零碎，等你继续败？！”
　　那几张钞票迎面重重甩来，其中一张硬硬的纸角险些戳进他眼睛。
　　“好歹我有家产被我败，你有什么？”古芊菁反唇相讥，“就这么几个破碗，砸了你还想哭！”
　　刻薄恶毒，语出伤人，自命清高，不知好歹……这就是林立翔给古芊菁的全部评语。他从来没见过有哪个女人，像眼前这团绿头发般，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可爱之处。古芊菁冲着被自己噎得脸色发白的林立翔，淡淡道：“把地扫了。”
　　“你砸的，凭什么要我扫？”
　　“因为……”古芊菁再次举起了手指，在他双目之间划起了圈圈。“我是你的房东，惹我不高兴，小心把你赶出去！”
　　不等林立翔那句“老子还真不要住”喷出来，古小姐早扭着步子，心满意足地回房了。

　　莫筱筠好笑地望着眼前男人狼吞虎咽的样子。民歌餐厅每周四快餐打折是惯例，林立翔每周四来此吃便宜餐更是惯例。不过莫筱筠有点意外，因为一连三天，就算快餐原价，林立翔照来不误。
　　“那个死女人！”含着回锅肉依然忿忿地抱怨，“敢砸我的饭碗……呃……”忍不住打了个饱嗝。
　　莫筱筠没听清，也并不知道由于锅碗瓢盆一个不剩导致林立翔不得不放弃自己开火的打算，且他知道，就算重新买过，古芊菁脾气这么恶劣，难保不再糟毒手。
　　一声长叹，林立翔面前的盘子终于清空，莫筱筠及时上前收拾碗筷，他抬眼给了个满足的微笑，拿起外套，准备离去。
　　她失望地叹了口气，终究，他还是没有留意到她。
　　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这个老来吃打折餐的，莫筱筠已经记不清了，她只晓得，那个头发略微凌乱、眼神清澈却不时透着彷徨的男人，看上去不乏落魄，却似草原上一星微弱却积蓄着能量的火种。每个星期四一定会来吃打折餐，随意翻着《明星日报》，浑润的嘴唇不时迸出几个脏字，似抱怨自己的不如意。
　　他的吃相像一只饿久了的犬类动物，民歌餐厅明星人来人往，他却毫不在意，仿佛仅仅真的只冲着便宜餐而来，他对食物的专注胜于任何。
　　而其他的小艺人，无不冲着“民歌餐厅是未来之星的摇篮”这一传闻而来，一边假装高雅地抿着红酒——天晓得那红酒得花去他们几个月的薪水——一边顾盼四周，只等某位星探来发掘自己的明眸皓齿。
　　于是，林立翔那躲在角落狂舔盘子的样子显得格外有气质——在莫筱筠看来。每周四，她便在他盘子里加一块特大号的排骨，或额外添个茶叶蛋。而狼吞虎咽的林立翔，在食物面前偏生有着狼心狗肺的肚肠，一直天真地以为这就是折价餐应有的量，丝毫不觉，是眼前丽人的一片关怀。
　　“哎哎，你看，原来拟定让古芊菁做女主角的片子，把古小姐换成了方若绮了也！”
　　听到某个刺耳的名字，他拿外套的手一顿，停止了动作，竖起耳朵，莫筱筠也略意外地，看着他出于平常的反应——第一次，对外界做出回应。
　　“就是么，本来乔亚是古芊菁家的，现在古家的股票全部卖空，古芊菁等于被乔亚赶了出来，那些好不容易拿到股份的股东们怎么可能冒险让曾经的东家回来拍乔亚的片子呢？”
　　“彩虹又一直是乔亚的死对头，更不可能用古芊菁啦，古芊菁一向只拍电影，这会儿不就算变相息影吗？”
　　“嘿嘿，我听PSTV的朱丽说啊，好像古芊菁自己去接片子，还像以前那么拽，到处得罪人，到处碰壁，连个广告都争不过新人方若绮……只有王金愿意请她拍三级片，还被她赶出来呢！”
　　“爹也死了，家也败了，她还摆什么架子撑什么清高啊，有三级片拍拍不错了，你看当年的玉女席若云，不一样拍性感写真集？……”
　　林立翔回到家里，古芊菁头枕修长白皙的手臂，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清冷的月光下，蓬松的头发海藻般铺散开来，脸色苍白憔悴，嘴角却依然高傲地斜在一边，手旁的地毯上滑落着一本关于演技的书。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从自己房里拿来一床薄被，轻轻盖在她身上。

　　林立翔咬住食指关节，怔怔望着眼前的case，季青平的话在耳边嗡了一下午，挥之不去。
　　“D-MAX人气不如出道，粉丝群越来越小，不改路子是不行的。趁现在你们还有脸有身材，多露露，多炒作炒作，也是为自己铺条后路啊。”
　　后路就是朝性感偶像路线转变，接拍桌子上的写真集。虽然在娱乐圈男星露点不如女星显得堕落，可让一个怀揣纯真梦想的歌手突而向出卖色相的男星转变，实在难以接受。
　　“连昔日影帝、今日黑马导演王瑞恩都靠着写真集走红……梦想，还是等到有了粉丝群再追求吧。”季青平最后总结依然逃不脱刻薄的嘲笑。老季一生识人无数，偏生在D-MAX上走了眼，三个帅小伙一直处于半红不紫的状态，因此，绞尽脑汁想让三人把签约金挣回来。林立翔颓然靠在客厅的沙发上，思绪万千，连古芊菁走近都没发觉。
　　“哟，写真集！”古芊菁不阴不阳说道，顺手拿起case，“怎么，唱歌没人听，准备跳脱衣舞了？”
　　林立翔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正想反唇相讥，不知怎地，恶毒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你客气，别人不客气啊，古芊菁洋洋得意地随手拿过林立翔未出口的恶毒：“我可以介绍你去王金的三级片——‘脱衣舞男’，场景无比香艳豪华，报酬高，活色生香，声画同步，不知比这写真集高出多少档次。”
　　到底是享受惯了的大小姐，连色情都分档次。他从鼻子里“嗤”了一声：“如此活色生香，高档豪华，你怎么倒把导演扔出去了？自己不好好享受享受？”
　　“我啊，怕有朝一日，成了万古流芳的传奇人物，写回忆录时不太好收尾。”古芊菁淡绿色的眸子居然认真起来。
　　林立翔终于忍不住大笑：“哎哟哟，大小姐，您已经是万古流芳的传奇人物啦，怎不见你写回忆录？”
　　“你觉得我会在这里躺一辈子？”古芊菁令人意外地没有发飙，竖起一根手指，煞有介事地晃了晃，“这就是你们凡俗人的想法。是啊，我现在是不如以前，但不代表回不去。总有一天，我还是会飞回原来的枝头，所以，为了那一天，我必须整理好羽毛，确保不被这种下三滥的东西——”她弓起指节，重重地敲在文件上，“污染了我的身体。”
　　“可王瑞恩，也曾拍过呀，难道他就被污染了？”此言一出，他自己先一惊，什么时候，他居然开始为写真集说话？
　　“那你问问他，看他是否愿意回忆这一段经历？”她嘴角噙着洞彻的笑，“看他在接受采访的时候，是否能趾高气昂、理直气壮地描述这段经历？”
　　林立翔想挤出一个嘲讽的笑回敬她，却怎么也挤不出来，他觉得此刻的自己，笑一定比哭都难看。古芊菁却仿佛毫不在意地晃晃脑袋：“我才不要有我的人生里，沾有任何不堪回忆的片断呢。”
　　季青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林立翔便耐心地重复：“老板，我不想我的人生里，占有任何不堪回忆的片断。”
　　季青平掏掏耳朵，又掏了掏牙齿，好像林立翔把一根针戳在了他的牙神经上，别扭得回不过神。末了，狠狠道：“那么，我就给你一点让你终生铭记的片断吧，文艺青年林立翔同志！”
　　林立翔再一次被骂出了季青平的办公室。不同的是，这次他不仅仅被赶出了办公室，还被直接踢出了SUN。季青平直接解散了D-MAX，解约了他，
　　站在sun雄伟的办公楼下，他居然不自觉地舒了口气，这个地方跟他仿佛从来没有任何关系，今天得到了彻底的确认。
　　抬腕看表，正好午饭时间，运气不错，星期四的中午，林立翔，赶得上去民歌餐厅吃第一顿失业的半价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