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洲的骆驼》哈利欢·马尔福

3、意难平

　　古芊菁乍见林立翔，觉得这人有点面熟，哪里见过呢？再想想，古小姐日理万机，每天见的人大到达官贵人小到美容院小妹，哪里记得住这个虽英俊、却英俊得毫无特色的男人？
　　且这男人的神情十分奇怪，皱着个眉，吸着个鼻翼，嘴角紧抿向上斜，颇有她自己的风范，就冲这一点，她瞬间觉得两人气场应该合得来。
　　可她一点都不知道，林立翔的表情，完完全全是冲着她来的。他怎么也没想到，曾经多么飞扬骄傲的古千金居然公然招人合租。皱眉是因为意外，吸鼻翼是因为紧张，斜嘴角——纯粹是镇定后的反应，林公子试图挤出同样鄙夷的表情以其人之道还给其人，让古小姐也尝尝被人鄙视的滋味。
　　居然被古芊菁误会为气场相合，若林立翔知道真相后不知为怎样苦笑。
　　所谓不按照常理出牌，大概就是指这样的姑娘，别人眼中的不恭敬，在她看来却有着可爱之处。
　　“好吧，就你了。”她伸出公主似的手指，随意一指，“南面的主卧是我的，我在睡觉时，有事没事都不准敲门；北面次卧是你的，客厅的卫生间也是你的，我主卧的卫生间你不许用。客厅厨房阳台公用，但必须以我为先，房租我出三分之二，你出三分之一，天黑之前必须把行李都搬进来，太晚的话会影响我休息。”
　　林立翔哭笑不得。
　　“古小姐，到现在为止，你都没问过我的想法，我还没决定是否合租，甚至，连这房子都还没看过呢。”
　　古芊菁眯眼——表示不满，又歪了歪头，表示不解。
　　“连我古芊菁都愿意搬进来的房子，你还有什么必要挑三拣四？不满意我的眼光还是怎样？”
　　林立翔吐了口气，心想，就是因为这里是你古芊菁住的，我才犹豫啊。
　　古芊菁的手指已经逼近了他脑门，仿佛一个冷不防，就会戳他一个透心凉。
　　“你担心钱吗？”
　　男人，一般被女人用“担心钱”的怀疑眼神盯住，没几个受得了的，尤其在林立翔心里，古芊菁已经家道中落，依然咄咄逼人鄙夷着自己的经济实力。望着那根手指没礼貌地在两眼之间划着小圈圈，他只觉得，大脑中“咔哒”一声，仿佛哪里短路了，语言神经不受控制，脱口而出：“谁没钱了？住就住！”
　　事后他检查了一下大脑，发现第十三根筋和第十四根筋，搭住了。
　　古芊菁的手指满意地放下，嫣然一笑：“来吧，看看你的房间。”
　　绿色的头发下，那脸儿如红彤彤的牡丹花，林立翔被突如其来的温柔弄得眼冒金星，最后，他在没有看清楚到底是怎样的房子的情况下，莫名其妙签了合约书。

　　古芊菁的性子就像三月的天，变化之快，黎华瑞恩方能与之抗衡，且须在芊菁发挥失常而黎华瑞恩超常发挥的情况下。比如现在，他就闹不懂，为什么古芊菁那日明明被自己得罪了，却好像一副什么都忘记的样子。
　　可怜林立翔完全不知道，古芊菁真的不记得他了。他一点都没有想到，对这个貌似尖酸刻薄的姑娘来说，场面上一时的碰撞，其实在她心里根本留不下丝毫波澜，更别提星点记仇。古芊菁现在忙的是，为第二天去创意试镜，找副好行头。
　　夏奈尔的连衫裙，去年秋天的款式，刚买不久，家道变故，今年新款还没来得及买，要不勉强穿一下？
　　普拉达的鞋子，LV的包，虽精致高贵，却已落后了今年最流行的款式。她黯然垂下头，床上铺满的奢侈品仿佛随着这个宁静的夜晚一起，收敛起往日的光鲜，变得沉默而庸俗起来。
　　古芊菁不计较别人对自己的态度，却不能不介意自己对品牌的让步。明天那个钻石代言广告，没了光鲜的衣着，她是否还能像以前一样，顺利入手呢？
　　算了吧，她爽利地甩甩头，心想，我古芊菁靠的又不是这些衣服，相反，这些衣服因为我才成为流行，who 怕 who啊！
　　说是who 怕 who，这几天被唱片公司羞辱的情形，放电影似的在脑海里浮现出来，她努力地昂着头，好像这样就可以把所有的不愉快从后脑勺倒出去。昏暗的灯光下，父亲在照片里笑得温和慈祥，她别过脸，努力不去看，因为，多看一眼，她怕支撑着自己的脖颈，会酸倒。
　　静谧的夜空，不知从哪里传来幽幽歌声，侧耳细听，原来是林立翔，在对面卧室里，拨着吉他吟着自创的歌。
　　那只离群的骆驼，划着迷蒙的疑惑；
　　那只离群的骆驼，不知明日的结果；
　　那只离群的骆驼，负着沉沉的包裹；
　　它说，我只想去绿洲，看看娇媚的花朵。

　　那歌声一记一记，撞在她心口，不自觉地抬眼，望着父亲略带沧桑的笑容，前尘旧事恍若隔世，一阵酸楚涌了上来，什么夏奈尔普拉达LV，她再也顾不得，随手拽起一件衣衫，蒙住了脸。

　　那只离群的骆驼，望着无垠的沙漠；
　　那只离群的骆驼，忍着滚烫的烈火；
　　那只离群的骆驼，嗅着浓浓的寂寞；
　　它说，我只想去绿洲，看看娇媚的花朵。

　　弦“砰”地一声，冷不防弹在林立翔的无名指上。弦止余音却未绝，凝神细听，原来对面房间传来呜呜咽咽的应合，细若游丝，气息空灵，带着一股苍翠的忧伤，与从容的倔强，越来越细，越来越细，最后凝合在一起，化为哭泣。
　　是古芊菁，在哭吗？
　　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将门打开一条缝，又禁不住，几步跨到她房门口，耳朵贴在门板上。
　　房门忽地打开，古芊菁一脸怒容。
　　“你变态啊，偷窥什么？”接着一阵劈头盖脸，林立翔头一次发现在古大小姐手里，枕头也可以成为杀人的利器。可怜一米八的汉子，霎时就被枕头打得差点叫救命。
　　最后他被直直一脚踢进自己房里，眼睁睁望着对面房门被重重关上。
　　“好心当成变态！”林立翔恨恨暗骂，“我真没脑筋，那个自以为是的蠢女人怎么可能哭？就算哭了，犯得着我去可怜她？谁来可怜可怜我啊……”他转而颓唐起来，这曲“离群的骆驼”，怎么也入不了季青平的耳，说文艺气息太浓，没爱情元素，激不起小年轻的血气，可一个晚上又改又写，依然逃不出这套路，明天一顿臭骂又逃不掉了。

　　如他所料，林立翔第二天再度被从季青平的办公室赶出来。用季青平的话来说，天灾人祸都降临在D-MAX里，所谓天灾就是三人先天智力发育不足，长得人高马大，以至于脑垂体分泌不够用；人祸就是笨成这样还以为自己很聪明。
　　“可怜你们没有古芊菁大小姐前半生的富贵荣华，却莫名其妙染了她一辈子的不知变通！”季青平一掌抹去喷在文件夹上的口水，随手把歌词扔出门，算对手下作品的总结。
　　林立翔靠在摄影棚门上，假装自己已经被季青平一口吃掉，灵魂幽幽出窍，暖阳下一时说不出多么舒服受用。想来被骂得麻痹了，就好像冰雪里被冻僵，临死前反而感到暖意了吧。
　　但此时此刻的陈查理却相反，阳春三月，创意广告的办公室却好像下起了冰雹。古芊菁犀利无礼的话语一句接一句，不容他有喘息之地。
　　“什么叫做方若绮比我更适合？她才出道多久，她知道广告两个字怎么写吗？你们不就看在她是王瑞恩提携的份上格外关照她吗？我拍过的广告比她看过的广告还多，她算哪根苗？！”
　　“古小姐……”陈查理终于抓住一丝间隙，急不可耐插话进来：“这个广告您也可以参与的呀，我们都决定把第二女主角分给您……”
　　“她就能演戴着钻石艳惊全场的女主角，我就只能演望着钻石惊叹的女配角？我古芊菁出道以来可曾演过配角？我代言的广告哪个不是大赚？我告诉你，要么让我演主角，否则，什么第二女主第一女配的，这种话你都别对我开口！”
　　陈查理虽然看起来色眯眯，有点像电车痴汉，但了解的人都知道，他对美女而言，一向是业界的老好人，从来不说重话，即便对于丧失靠山的古芊菁，也不改以往一贯的哄、捧、赞、顺，而这次厂商点明要方若绮代言，实在非陈查理所能控制，偏偏古芊菁不识时务，把几天来的气一股脑儿撒在好欺负的陈查理头上，陈sir终于学那咬人的兔子，跳墙的狗了，不得不板起了脸。
　　“古小姐，您知道，世事已经不像以前那样了，您最好也识点时务。暂时做一下配角，以后我们还能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古小姐一声冷笑，“你也知道世事今非昔比，你们这种看人脸下菜的家伙，还可能给我主角，合作愉快吗？可惜我从小到大，不知道什么是配角，也演不来配角。还是那句话，不是主角，就别来找我！”
　　摔门而出的刹那，一股短暂的快感油然而生，陈查理却在背后叹息着摇头，心道，大小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本来小资玩意儿，你却当成了处事信条，这碗饭，你大小姐还能吃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