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第一百五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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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黄干盘腿坐在外面，冷冷地盯着展昭。他和刘彦在整整一天的时间里，从未试图冲击祠堂，虽然刘彦也曾一直在外围转悠，但看那情形，却并不像在思考如何得到青龙珠，而更像是在监视张龙赵虎，防止他们逃了。
展昭转念一想便立刻明白了过来——这黄干根本就不在乎青龙珠是不是能救太后的命，他真正在乎的，是要用他展昭的一条命，立一件大功。
所以这时候在黄干的眼里，他展昭比青龙珠值钱多了。
反正青龙珠是因为展昭抗旨才弄丢的，就算太后死了，皇上一怒之下怪罪下来，也有展昭来承担一切罪名，既然如此，这种时候防着展昭逃跑，当然比什么都重要。
想通了这一层，展昭也笑了，索性叫来张龙赵虎在自己身边坐下，与黄干刘彦相对。
双方这样互相盯得久了，黄干忽然笑道：“展大侠好风范。怪不得江湖第一美人竟会如此倾心。不惜一切也要为展大侠争取时日。只是而今这抗旨之罪，却不知尊夫人要如何才能为展大人开脱呢？”
展昭冷冷地看了黄干一眼，一言不发。
黄干又看了他很久，忽然恶意地笑了笑，悠然道：“展夫人以血侍太后，令圣上颇为感激，下令要太医院首辅李玄亲自为她调配补血良药。那日在下巧遇李太医，他对在下透露了一件事，据说……”
他悠然地看着展昭，缓缓吐出几个字：“尊夫人有了身孕。”
天地良心！黄干说这句话真的只是胡扯的而已。楚青怀孕的事情，张尧佐连皇帝都瞒着，又怎么可能会让黄干知道？他之所以这样说，纯粹就是为了刺激展昭而故意扯谎。
此时的展昭已经坐定了抗旨的罪名，新婚未过三月便死罪难逃，在这种情况下，他当然很乐意看到展昭吃惊、后悔、痛苦、内疚的样子。
如他所愿，展昭当时看着黄干，完全就愣住了。
过了很久很久，他的眼中才渐渐恢复了一丝震惊的情绪，死死地盯着黄干，全身如死木一般僵硬，双唇却颤抖着，甚至隔得这么远，黄干都可以清晰地听到他的牙齿咯咯作响……
“你、你胡说！”张龙赵虎齐声喝道，声音却也齐齐没了底气，两人相视一眼，担心地一起扭头看向展昭。
黄干悠然一笑：“在下是否在胡说，展大侠自己应该更清楚才是。”
展昭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握紧了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过了很久，才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我去休息。”四个字，虚弱无力，一出口便化在了空气里。
“展大哥！”张龙赵虎都有些慌了。
展昭摆摆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孤独着背影转过身，蹒跚走开。
见此情形，黄干顿觉胸中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大为痛快，忍不住哈哈大笑。
而展昭却始终一言不发，也似乎都听不见这响彻全场的张狂笑声，他只是低着头，佝偻着身形，仿佛一切都不存在了一般，背对着月光，缓缓离去……
那一夜，似乎特别漫长。
展昭独自一人靠在墙角，仰头望着深深的夜空，沉默不语，眼底黯淡，面无表情。只是手中握着一只白玉瓶，拇指无意识地在瓶身上摩挲着，仿佛这样就可以接触到一点点妻子的气息。
一个人在墙角这样枯坐着整整一夜了，脑中却仍只是一片空白。
这瓶子是临出发前，青儿亲手塞进他包袱里的，他还犹记妻子那时嘱咐他要保重的样子。
这样摸得久了，依稀还能体会到上面残留的温暖。
记得他还曾答应过她，一定会回来。也答应过，会为了她好好保重自己。
是不是曾经答应过？他想不起来了。
但是那又怎么样，他答应了她那么多事，到头来，又有哪件可以做到？
展昭不会失信于天下人，却总是失信于她……
不敢想，也不能想。所以，只好一片空白。
“展大侠……”
一声轻轻的呼唤，在良久之后终于让展昭渐渐清醒了过来，眼神略略一动，便看到聂小红站在身边不远处，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青龙珠成了。”
展昭过了一阵才反应过来，于是撑着自己慢慢起身，微微颔首，平静而暗哑着嗓子，低声道：“知道了，就来。”
青龙珠终于开珠了。
原本暗青发黑的珠子在经过了一夜浸泡后，变得通体晶莹透亮，剔透得仿佛一颗纯净的绿宝石，珠液倒进白瓷碗里，晶莹清绿的液体微微晃动，让展昭恍恍惚惚地想起了楚青那套清绿色的美丽衣裳。
那套很美，真的很美，似乎很久很久没有看见她穿了……
展昭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聂家姐妹忙碌地将珠液倒出来，分给中毒受伤的百姓，看着那些百姓，包括聂夫子一点一点地饮下珠液，然后露出一抹安心的笑容。
那些家庭，因为这些珠液而获得了重生，重生的喜悦映在每个人的眼底，比初生的朝阳更加灿烂动人。
展昭就只是静静地看着，忽然是那样清晰地感觉到他们的幸福。
如此幸福，刺得他有些眼痛。
他闭上眼，然后心痛就像针扎一样蔓延，侵染至呼吸。心跳仿佛停了，呼吸也仿佛停了。
然后他睁开眼，发现所有人都跪在他面前，感激他的救命之恩。
可是展昭只看见他们的唇在一张一合，一个个感激的词眼从他耳边飘过，如过水无痕，他仿佛只听到一连串节奏紧凑的声音，却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直到他远远地看见那个熟悉而苍老的身影站在祠堂门口，看着他的神色复杂而痛苦，威仪之下，又带着不加掩饰的慈爱与怜惜，无声地看着他。
展昭推开人群，慢慢走上前，在他面前撩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罪民展昭，叩见青天包大人。”
包拯心痛地看着他，却不知该如何回应他这句话，过了一阵，终于叹道：“起来吧，随我回京，此案自有公断。”
“是。”
黄干一步跨进来，冷笑着扫了展昭一眼，对包拯道：“包大人，本官奉旨督促……”
“黄大人既然只是奉旨督促，”包拯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黄干的话，冷然道，“此案应仍由本府公断，黄大人若觉本府断案有失公允，不妨届时再行督促之职！”
黄干被包拯这一顿话说得有些没面子，摸摸鼻子，看了展昭一眼，冷然道：“还望包大人能秉公断案。”故意在“秉公办理”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不劳黄大人挂心，”包拯也冷然道，“此案本府定然秉公办理。”也故意在“秉公办理”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黄干不知为何，被包拯那双眼看得有些心慌意乱，不敢与他相视，便转过头去勉强一笑：“如此本官倒也不负圣恩。”
包拯冷冷一笑，扫了祠堂内百姓一眼，下令道：“王朝马汉张龙赵虎！”话说完自己也愣了一下，忽然想到此时张龙赵虎也已是钦犯，不由黯然一顿，又重新振作冷冷道：“王朝马汉，即刻将聂氏一家四口，以及……”他顿了顿，狠狠心，大声道，“以及展昭、张龙、赵虎等钦犯押解回京。”
王朝马汉相视一眼，动了动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拱一拱手，低声应道：“是。”
包拯遂再无多言，也不再看展昭他们，拂袖转回官轿。
这一路，大家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回去的。
回到开封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包大人来不及歇息便立刻带着青龙珠直奔皇宫。
因为青龙珠已被开过珠，所以宫内在拿到青龙珠之后半个时辰左右就得到了解药。太后的毒得以顺利解除。
宫中在经历了数个不眠之夜后，终于迎来一片欢腾。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继而被一种大难不死的释然喜悦占据了心房。
在确认了太后已然无恙后，楚青楚瑜也终于重获自由，被允许离开皇宫。
但自始自终都没有人告诉他们，展昭出事了。事实上，这个消息整个后宫都不知道。
姐弟俩是在回到了开封府以后，才从蒋平的口中听说了整个始末。
那时候已是深夜。
展昭独坐监牢中，一言不发地听着窗外屋檐的积水，叮咚叮咚地滴落声响。
一声声很有规律，清脆好听。
怎么以前都没注意到，这滴水声是如此优美动人？
展昭盘腿坐着专心地听，几乎听得入了迷。连有人一步步地走到他面前也没发现。
“姐夫……”原本清朗活跃的嗓音此刻变得低沉暗哑，无望的悲伤刺得展昭心中蓦然一阵紧缩，却是更深地低下了头。
展昭无愧于天下人，却独愧于他们楚家姐弟。
而这时候，他能做的补偿是什么？他还能怎样？
“姐夫……”见展昭还是不说话，楚瑜又开口了，声音比起适才的暗哑稍好了一些，可这样叫了两声，却似乎自己也不知该说什么，于是又沉默了。
过了许久，展昭才鼓起勇气，轻声问：“你姐……还好吗？”
楚瑜摇头：“我不知道，听到消息的时候，我就过来了。可姐姐却把自己锁在房里，谁也不让进。我从没见她这样过……”
展昭深吸一口气，仍是垂首：“我对不起她……”
楚瑜沉默，过了一阵，轻声道：“你是对不起姐姐。照道理，我该恨你，可一到见了，却怎么也恨不起来。只有委屈。”
展昭一怔，禁不住抬起头看着楚瑜。
楚瑜吸了吸鼻子，继续道：“姐夫你是个英雄，真的。我佩服你。换成我绝不会有勇气去承担这样的后果。可是姐夫……为什么你偏偏要是个这样的英雄？为什么你当时，就不能为了姐姐自私一点？”说到后来，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展昭沉默不语，如果那时自私了一点，换来的也许是下辈子安逸的生活，但永远也逃不脱良心的谴责。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那展昭又岂是展昭？所以，也许他是在拿青儿一辈子的幸福，来换取自己一世的心安理得。
所以说到底，他才是真正地自私啊！展昭苦笑。涩声道：“终究是你姐姐嫁错了人……”
楚瑜一颤，狠狠地咬住颤抖的唇。
就在一刹那间，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光立刻明亮而坚定起来，仿佛充满着希望：“姐夫，我想到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昌平和太后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我去求她们，一定可以的！！你放心等着！！！”说着竟也不等展昭回应，转身拔腿就跑。
“楚瑜！！”展昭阻止不及，眼睁睁地看着楚瑜消失大门外。呆立良久，转过身来黯然坐下，再度陷入了沉默。
………………
深宫之中，皇帝已准备就寝，一边在刘春的服侍下摘下皇冠，一边听着回来的侍卫禀报详情。
听罢了那侍卫的禀报后，赵祯沉吟了下，淡然问道：“如此说来，那展昭的确说过‘纵是圣意，这旨也抗定了’这番话？”
“回官家。是。”
赵祯微微皱了皱眉，冷冷一哂：“果然是个忠肝义胆之士。只可惜他的忠义，都不是对朕。”
侍卫垂首不语。
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一个当权者愿意手下将民意凌驾于自己的权威之上，尽管那才应该是真真正确的做法。仁宗也不愿意，尽管他很清楚展昭是对的。
“此事已流传开了？”他问。
侍卫恭敬道：“虽未流传开，但在白沙镇已人尽皆知。听闻陈留知县葛逢才还将带领当时在场百姓进京为展昭作证。”
赵祯伤脑筋地揉了揉太阳穴：“如此一来，若是真处死了这展昭，怕是天下都要沸沸扬扬了。”
“官家圣明！”侍卫垂首。
赵祯淡淡一笑：“但若轻饶了他，将来那些江湖人还会将朕的圣旨放在眼里么？”
一阵静默，侍卫与刘春都不敢说话。
赵祯微微一笑，挥挥手，那侍卫便无声无息地退开了去。
皇帝这才悠然起身，慢慢走到龙床前坐下，对刘春道：“明日不上朝，就说朕身体稍有不适。”
刘春吃了一惊：“官家龙体不适，是否宣太医前来瞧瞧？”
赵祯瞪了他一眼：“蠢材！明日满朝文武定有不少要为开封府展昭求情，朕若上朝岂非被那些自命清高满口仁义道德的书呆子吵死？”
刘春赔着笑，轻轻地打了自己一个嘴巴，道：“是奴婢又犯愚了！”
赵祯也看得好笑，挥挥手道：“去吧，朕要歇息了。”
见屋内侍从俱已退去，赵祯这才躺下，盯着那帐子出了一阵神，忽然一笑：“朕倒要瞧瞧，你这铁面无私的包青天要如何秉公判了此案。”
作者有话说
第152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