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赴洛阳寻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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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寒意犹存的初春时节，前唐平原公主李檍挑选了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女扮男装，骑上了快马，悄悄溜出了凤翔的歧王府。行前，她写了两封信，分别留给家翁李茂贞与愛女霓儿，解释独自出走，为的是去梁国寻找被梁军俘虏的夫君宋侃。
由于李檍身材单薄、嗓音低沉，浓眉薄唇也显得男性化，她把宋侃的衣裤修改了穿上身，扮成男子倒是很像。况且她身高约有后世公制的一米六五，亦恰好等同男子之中较为瘦小的个子。沿途的路人全都没看出来她其实是女儿身，也就没有歹徒来骚扰她。刚好歧、梁两国目前并无战事，边界还算平静，让她很容易通过。她每天夜宿客栈，早起驰骋，一路都很平安，在仲春时节抵达了洛阳。
李檍一到洛阳，就开始打听孙德昭目前的官衔与住处。结果得知，孙德昭被现任皇帝朱友贞册封为左金吾大将军，但并没有迁往皇帝所在的东都汴梁，依然驻守西京洛阳。
左金吾大将军府所在的地点，居然还是前唐左威卫将军的同一座府邸！毕竟，朱梁灭大唐未曾发动战争，洛阳城的建筑物一概无损，朱梁沿用大唐遗留的将军府也就不足为奇了。
在一个杏花微雨的春日下午，身穿男装的李檍来到了曾与孙德昭同住过两三个月的将军府大门前，未免有些感伤。然而，她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从容走到了守卫面前，自称是孙将军的一名旧部属，姓李，请门房帮忙通报。
不料，门房小厮回复孙将军正在养病，已有好些日子不见客。李檍非常讶异：壮实的孙德昭怎会病重到不能见人的地步？这倒让李檍更想见孙德昭了，多少是出于看在旧情份上的关心...
于是，李檍恳求道：“可否麻烦再进去问一问？请告诉孙将军，我名叫李檍。我相信他一定会愿意见我。”
门房小厮听了，当然听不出李檍这个中性的名字乃属于前唐平原公主，只是唯恐眼前这名青年男子万一真是孙将军颇为重视之人，就再跑了一趟。然后，李檍果真得以被请进了大将军府。
另一名小厮引领李檍跨进了熟悉的花厅，敬请李檍坐上了上座，又奉上了茶，才退了出去。李檍坐着等了约莫一刻钟，才看见有人进来，但是来人并非孙德昭，而是一名身材与李檍相仿的青年妇女，岁数望似跟李檍差不多，容貌亦属平凡，却比机灵的李檍还要精明外露，而且穿戴华丽得像是一位贵夫人，令人无法忽视。
李檍立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恭谨寒暄道：“您好！在下李檍！请问您是———？”
“我是孙大将军夫人。”对方略带傲气答道。
显然，孙德昭在了解与李檍不可能复合之后，另娶了续弦。李檍并不太意外，可难免稍感惆怅。不过，她做到了表面上的泰然自若。
“见过孙夫人！”李檍予以敬称，并仿照男人拱手行礼，接着问道：“请问孙大将军可还好？”
“大将军病得不轻，今天没法子见你了。”孙夫人肃然答道：“他要我拿这个给你。”说着，孙夫人就从荷包内取出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噢，在下今天不是来借钱的。”李檍赶紧声明：“在下有事要请教孙大将军。可否过两天，等孙大将军病情好转一些，再来叨扰？”
“哦？”孙夫人以狐疑的眼光打量了一下李檍，才干脆俐落回道：“不瞒你说，大将军这场病，只怕一时好不了。你若是需要钻门路，想想还有哪些别的长官可去求见吧！孙大将军铁定帮不了你了。”
孙夫人这般挑明，简直不给李檍任何商量餘地。李檍别无对策，唯有怏怏告辞。
走出了孙大将军府，李檍越想越觉不对———孙德昭虚岁才三十九，纵然已近中年，却距离年老体衰甚远，哪会突然病得那么严重？此外，那位孙夫人一看即知是个厉害角色，似乎有些难以形容的可疑之处...
李檍忍不住探听孙德昭的婚姻状况，这才得知，孙夫人乃是朱友贞的堂妹，亦即朱梁皇族的一位郡主，初婚丧夫后，被朱友贞赐给了十多年前丧妻的孙德昭为续弦。李檍也听到了一些坊间传言，叙说皇帝曾经垂询孙大将军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而孙大将军回答偏愛苗条的体型，不同于当代世俗所崇尚的丰腴。这类流言进入李檍耳中，自不免令她心头别有一番滋味...
此外，由于李檍见识多了诡谲的权谋，她不禁猜疑：朱友贞将堂妹嫁给孙德昭，恐怕有监视孙德昭的用意吧？那位郡主，八成是朱友贞安置在孙德昭身边的眼线...
过了几天，李檍一方面到处探询朱梁皇朝囚禁战俘的监狱在何处，另一方面则还在思索：要怎样才好突破孙夫人那一关，见到孙德昭一面？她做梦也想不到，竟会在市井之间惊闻：左金吾大将军病逝了！
不知为何，李檍直觉：孙德昭是被他新娶的夫人所谋害！尽管李檍毫无证据，她却凭空想像：朱友贞猜忌孙德昭，密令他堂妹每天在孙德昭的茶水中暗下慢性毒药...
假设实情真是如此，那么，孙德昭当初岂不还不如实践力保大唐的盟誓，鼓起勇气去暗杀朱温？即使行刺失败了，也可谓壮烈成仁，不愧是个英雄人物的死法。或者，若不舍得牺牲性命，至少，既然已经口口声声说是为不事二主而辞了职，就不该厚颜接受朱温亲赐的重赏，入朝为梁将！
李檍恨不得对孙德昭大叫：孙德昭，你活该！谁叫你违背誓言，任由朱温篡夺大唐天下，又做了你坚称不会做的贰臣？你死得这么不明不白，就是你罔顾旧主、贪图富贵的报应啊！
在李檍的幻象中，她就这样对孙德昭嘶喊着，同时泪流满面...
李檍到底还是为哀悼孙德昭而落泪了。在没有旁人的客栈房间内，李檍压抑不住满怀悲伤，狠狠痛哭了一场...
在李檍黑白分明的人生之中，孙德昭是唯一的灰色地带。十一年前的李檍曾经忿忿将孙德昭列入黑名单，但是，自从三年前在洛阳宫城后门口被他搭救之后，李檍再也不能那样简单把他归类为坏人。
这一夜，李檍容许自己回顾十一二年前，曾与孙德昭共渡的两三个月欢愉时光，算是对孙德昭的一种纪念。只不过，李檍也下定了决心：从明天起，就要彻底忘掉他...
次日早晨，李檍在客栈房间内醒来，头脑依然有点昏沉沉，多半是因为夜间哭了太久而没睡够。她一边起床梳洗，一边考虑下一步要怎么走。她实在想不出还能如何寻找宋侃，又念及雷儿将满周岁了，想必家翁会为雷儿举办周岁生日宴，那么身为雷儿的母亲，最好在雷儿生日之前赶回去...
李檍思量至此，就准备动身回凤翔。这一天，她不知怎么回事，总感到一种没来由的心慌。她竭力镇定住了自己，尽快收好了行囊。
回程大致平顺。在到达凤翔的前一天夜晚，李檍夜宿客栈时，换回了女装。她可以想见，家翁必然受不了儿媳穿男装，因此得先恢复女人的发型衣着，再回歧王府。
在上午接近中午之时，李檍到达了歧王府大门口。她一跳下座骑，就直接要牵着马进门，却被两旁的守卫伸长矛挡住了。
“咦，你们这是做什么？”李檍诧问：“你们不记得我了？我是歧王的儿媳妇呀！”
“大王有令，不准你进门。”其中一名侍卫沉声答道。
“什么？”李檍惊问：“这怎么可能？”
“请你赶快离开吧！”另一名侍卫板着面孔说道。
李檍真难以相信，这两名侍卫态度未免太无礼了！看他们两人都很面熟，应是以前见过的啊！
本来，李檍这趟出远门之前，在歧王府一直很受敬重。因为歧国不承认朱梁，依旧沿用大唐正朔，所以在宋侃把李檍、霓儿母女接回来以后，歧王府所有下人都仍像李檍初嫁时一样，尊称她“公主”。怎会忽然变了呢？
难道，是家翁不谅解檍儿擅自远行，在气头上，冲口下达了不通情理的命令，宣称要从此拒檍儿于门外？李檍想到了这一点，就不再与那两名侍卫争论，却轻轻放手鬆开了牵马的缰绳，趁着那两名侍卫不备，迅速低头弯腰，从他们两人摆出来的交叉长矛之下钻了过去，往府内跑。
有几名小厮先后瞧见了李檍跑进来，急忙喊她“公主”，想要喊住她。偏偏，李檍一概置之不理，直奔李茂贞的书房。
恰巧这时候，书房的门扉半开。李檍干脆闯了进去，随即面向坐在书桌前的李茂贞，扑通下跪。
正在研究地图的李茂贞忽见李檍跪在眼前，猛然吃了一惊，脱口怒吼道：“你怎么回来了？是谁放你进来的？”
“父王！请宽恕檍儿留书出走！”李檍继续跪着，低声下气央求道：“檍儿是为了要营救夫君，才不得不去一趟洛阳。”
“你要营救侃儿？”李茂贞冷笑道：“那他人呢？你怎么没把他带回来？”
“檍儿没能找到他。”李檍低下头，据实答道。
“荒唐！”李茂贞粗声斥责道：“你凭什么以为你去洛阳，就有可能找到他？你莫名其妙白跑一趟洛阳，丢下你为人母的职责，还有脸回来？歧王府没有你这种不守妇道的儿媳妇！”
“父王，檍儿思虑不周之处，尚请父王见谅！”李檍哀求道：“请父王看在霓儿、雷儿姐弟俩份上，网开一面！檍儿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擅离歧王府了。”
“你说什么？看在霓儿、雷儿姐弟俩份上？”李茂贞暴喝道：“你，还竟敢提起雷儿？”
李檍眼看家翁的面部表情倏忽扭曲了，显出了无限痛苦！这使得李檍顿时心惊肉跳！
“为，为什么不能提雷儿？”李檍结结巴巴问道，浑身都止不住打哆嗦，害怕将要听见一个自己无法承受的答案！
“因为他死了！死了！”李茂贞放声咆哮：“被你这个不负责任的母亲给剋死了！我们家真是家门不幸，娶了你这个扫把星进门！你剋父、剋母、剋夫、剋子！你还不赶快滚出去，免得连公婆也剋了！”
李茂贞吼得声嘶力竭，如同受伤野兽的嚎叫在李檍耳畔轰轰作响。李檍刚刚经过旅途劳顿，身体已经很疲惫了，实在禁不起晴天霹雳！当下，她颤抖的身子一软，就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赴洛阳寻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