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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二章 ...

  •   他们第二天从池县出发,奚连川特地起了个大早,寻了辆马车来好供梁冲休息。洛寒枝虽觉得如此赶路太慢,但也没说什么。梁冲没受什么外伤,但心神震荡,真给他贴个缩地符,洛寒枝怕这凡人承受不住。
      这头准备妥当了,奚连川递了个脚蹬,先请他上车。洛寒枝一声招呼也没打,动作自如地转了个身,一枚竹叶镖突然激射而出。奚连川下意识闪避,竹叶镖擦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一下子钉在了马车门框上。
      奚连川目瞪口呆:“师叔?”
      梁冲上车上了一半,突然听见动静,茫然地回头:“怎么了?”
      “试试你。”洛寒枝轻捷地跳上马车,没管那脚蹬,顺手把竹叶镖拔了下来。就在那镖碰到他手的一瞬间,那小小的利器变软了,就像一片真正的竹叶那样。洛寒枝随手把竹叶交给奚连川。
      奚连川怔怔忡忡的,“哦”了一声。竹叶在他手心,随着他的手指的力度微微屈折,他甚至可以看到叶片上清晰的脉络。
      洛寒枝自如地把马鞭拿在手里,占据了赶车的位置,赶着马上路了。

      马车很快行出了池县,一路就没停下。洛寒枝早已辟谷,根本不用吃饭,但是梁冲得吃。他们停下来休息,马车里备了干粮,梁冲没下来,就在车里吃,奚连川拿了水囊,去官道旁的小河里给他灌水。

      洛寒枝靠在河边一块大石头上,坐没坐相地打量着奚连川,托着腮,很好奇的样子。
      奚连川没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师叔?”
      “你不吃?”
      奚连川:“我也辟谷了。”
      洛寒枝把手放下,奇道:“你还用得着辟谷吗?”
      他们修仙的辟谷,功课都是做在开灵窍之前,为的就是能让身体不产生秽物,灵台清明,早开灵窍。所以按常理推测,天脉应该是不用的了。
      果然,奚连川摇了摇头,然后又道:“但师父还是让我辟谷。”
      洛寒枝坐直了腰:“为什么?”
      “师父说,辟谷不只是为了身体不产生秽物,更重要的是戒断口腹之欲。人有欲|望,便生杂念。若有杂念,修行就……”
      洛寒枝好像看见一个嵇昙幽幽地还魂到了这年轻人身上,拖长了调子又给他上课。
      “诶,行了行了。”洛寒枝打断他,“你别告诉我,你从小到大,就没吃过五谷杂粮?”
      奚连川连连解释。那还是吃过的,小时候长身体,师父可没虐待他。他也是到了十五六岁才开始辟谷,循序渐进,慢慢地戒了。
      洛寒枝同情地看着他,闭着眼睛想也知道无易岛上吃的都是些什么淡出鸟的玩意儿,那戒起来确实不难。
      “堵不如疏。”洛寒枝两只手都揣进袖子里,吊儿郎当地换了条腿挂,一边指挥奚连川,“去抓两条鱼来。”
      奚连川愣住了:“啊?”
      “让你抓就去抓!”

      半个时辰以后,病恹恹的梁冲闻见了一股奇香扑鼻,掀开帘子一看,那二位仙风道骨的人物正蹲在河边,生了火,用树枝插着鱼烤。
      “梁公子!”奚连川看见了他,“来吃鱼!”

      梁冲从马车上下来,仍旧白着一张脸,坐到了火堆边。鱼还没完全好,洛寒枝不知道哪里摸出来一把粗盐,正往鱼身上撒。去了鳞片的鱼皮被烤得滋滋冒油,白花花的鱼肉顺着鱼身上的刀口绽开来,好不诱人。
      奚连川咽了口口水,他的本能正在和师父的教诲天人交战。
      “师叔。”他没忍住问洛寒枝,“您不是也早就辟谷了吗?”
      “我可以不吃。”洛寒枝把鱼翻了个面烤,“但我想吃。”
      奚连川大受震撼,被洛寒枝的理所当然惊得说不出话。
      洛寒枝接着在鱼的另一面撒盐,一面问他:“你知道你师祖的道心是什么?”
      “知道。”奚连川跟背书一样,脱口而出,“师祖修的是自在道。”
      “那自在二字何解?”
      这个奚连川不知道。嵇昙和芥舟圣人完全不一样,他的道心在一个“正”字上,一生恪守正念,从不逾矩。他也没跟奚连川说过“自在”。
      “自在,就是从心所欲,顺其自然。”洛寒枝把鱼交给他,“吃吧,坏不了你的修行。”
      奚连川接过来,油顺着树枝滴到了他手上,整条鱼焦香扑鼻,疯狂刺激着他的感官。他张开嘴,咬了一小口,感觉鱼皮已经烤得有点发苦,粗盐一粒一粒在他舌尖打转,很咸。他天生开着灵窍,五感非常灵敏,再加上这么多年没开过口腹之欲,当下被刺激得险些吐出来,但当着洛寒枝的面,又不好意思。只晚了一步,鱼肉的鲜香突然在他舌尖绽开,一下子盖过了鱼皮的又苦又咸。

      洛寒枝把另一条鱼交给梁冲,一边看着奚连川的神色,笑道:“好吃吧?”
      奚连川连连点头。
      “我大师兄自有他的道理。”洛寒枝似是担心自己损了嵇昙在奚连川心目中的威严,又解释了一句,“他出身豪门,修行之前奢靡无度,见多了人心的欲壑难填。师父的自在道他修不来。各人有各人的道,只能自己参悟。”
      奚连川咬得满嘴油,含糊不清地问洛寒枝:“那师叔的道心是什么?”
      “你觉得像什么?”
      多半是口无遮拦道。奚连川把话憋回去,一口咬到一根鱼刺,扎得他直抽冷气。
      洛寒枝冷笑着看他,知道他没憋好话:“报应。”
      然后他就不说了。奚连川也没再问,道心这种东西,除了亲近的师徒兄弟,旁人都不必知道,问多了倒显得他没个尊卑上下。

      梁冲手里也拿着鱼,但是食不知味,咬了两口,便只是捏在手里,怔怔地发愣。那两个人谈什么修行之事,他听不懂,也不感兴趣。
      奚连川注意到他的异常,跟洛寒枝交换了一个眼神。

      “梁公子。”
      “嗯?”梁冲回过神来,手里一松,鱼“啪嗒”一下摔在了地上,心疼得洛寒枝直嘬牙花子。
      梁冲两只手交握,绞得指节发白:“我没胃口。”然后他抬起头看着奚连川,“咱们快点启程吧!”
      他话里有些微的不耐烦,但不敢埋怨洛寒枝,只是冲着奚连川去。毕竟奚连川才是那个答应了护送他的人,如今他心急如焚,他们却还在这里烤鱼聊天。
      奚连川只好应了一声:“我们一会儿就走。”
      梁冲草草点了点头,一脸心不在焉的样子,起身又回了马车。

      奚连川这下也没什么胃口了,唯独洛寒枝津津有味,还使了个小法术,鱼刺们整整齐齐地飞出来,在他面前列成了一排,他一根手指指挥着,小刺排列成了各种铭文的形状。也不为什么,似乎就是好玩儿。
      奚连川没忍住问他:“师叔,梁公子真的没事吗?”
      “没事。”洛寒枝随口敷衍。
      “那他怎么魂不守舍的?”
      洛寒枝纠正他:“他的魂全乎着呢。”
      “我的意思是……”
      洛寒枝突然打断他:“你知道灵窍开和没开的差别吗?”
      “啊?”
      “你因为天生如此,所以感觉不到这其中的变化。”洛寒枝顿了一顿,“到梅川村外时,你远远就闻见了血腥气,但那个俗门弟子一无所察。我早上朝你飞了一枚竹叶镖,凡人连一片影子都看不到,但你不止看到了,还来得及躲。刚才那鱼,你一入口就觉得受不了,但在梁冲嘴里,其实根本没有味道。”
      奚连川听着,不明白洛寒枝怎么从这里开始讲起。
      “我们修炼之人,灵窍刚开的那一瞬间,会一下子被这些感官淹没,觉得一切都很吵,味道很重,眼前的一切都变慢了。甚至会看到以前看不到的东西……”洛寒枝忽然出手,指间一道风刃切断了奚连川散在肩上的发,“你可以数清楚这些断发,甚至能够清晰地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他又一弹指,悬在半空的鱼刺“噼里啪啦”地坠到了地上,“你可以看到每一根刺落下来的轨迹,还没落地的时候你就能知道它落在哪里……”
      奚连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我可以预见短期之内有可能发生的事。”
      洛寒枝点了点头。虽然奚连川没提,但他可以猜到,比起他的经历,奚连川小时候应该有过之而无不及。天脉降世,附近的邪祟不可能没动静。但他之所以没一出生就被吃了,也是因为他有这种感知,危险来临之前他就会哭闹。刚开灵窍的修士也会有这种感知,但人不可能一直接收太多的感官信息,在修炼的过程中,修士会习惯,并且开始忽视看到的听到的东西,于是这种短期的预见也就随之消失了。

      奚连川:“你是说梁冲的灵窍开了?”
      洛寒枝嗤笑一声:“哪有这么容易。不过他魂火是全的,人又年轻健旺,魑用傀儡术操纵他,要付出的灵力远远大于操纵那个小丫头。可能用力过猛了吧,梁冲的灵窍被这么猛冲一下,是能看见一点东西。”
      “那他那些梦……”奚连川顿时感到不寒而栗,“难道是真的?”

      洛寒枝没搭理他,只是低头看着地上的鱼刺。奚连川也低下头去看,只见一地横七竖八,长长短短。他歪着头看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洛寒枝在卜卦。

      “师叔……”奚连川又惊住了。修道之人多多少少都会一些卦术,但多半是用特制的灵器,最不济的也用蓍草,实在没见过用吃剩的鱼刺随便这么一丢的!但看洛寒枝一脸认真,奚连川又不敢质疑。洛师叔向来与常人不同,也许真有什么神通,也未可知。

      “奇了。”洛寒枝自语。
      奚连川忙问:“什么奇了?”
      “问不到梁家人。”洛寒枝的手指又动了一下,地上的鱼刺纷纷飞起,再次落下。这一次落得更乱,已经完全看不出还跟卦象有任何关系了。洛寒枝的眉头便皱得更紧。

      凡人生死祸福皆有定数,就算死了也有死的卦象,不会是完全问不出来的状态。洛寒枝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他卜卦出了什么差错,转头看定了奚连川,似乎想问问他。不过芥舟圣人是出了名的“不问天机”,无易岛“上梁不正下梁歪”,都不太重视卦术。他都不行,奚连川就更不行了。洛寒枝刚张开嘴,想了想,又闭上了。

      “走吧,”洛寒枝随便用脚尖一拂,将胡乱摆列的鱼刺毁去,“去台郡看看就知道了。”

      他们再不投宿,日夜兼程地往回赶。梁冲大部分时间都在车厢内休息,但很少睡着,一旦睡去,也必是惊叫着醒来。他再未说过自己的梦,但洛寒枝和奚连川都有相同的猜测,想必仍是同一个梦。
      到台郡城时,梁冲已是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一圈。

      梁府仍旧门第巍峨,屹立在台郡城中的一条大街上。

      进城时梁冲便已经遣了个小叫花子去报信,等他们到的时候,府门洞开,下人们站了两排,管家和奶娘远远地迎了出来,那奶娘看见梁冲就开始哭天抹泪,一声心肝一声肉地喊他受苦了。
      梁冲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家里看起来一切正常。

      “我爹娘呢?”梁冲急着问,“还有阿姊,她病好些了不曾?”

      “我可早好了!”一个娇柔的声音响了起来,“还道你出去了再也不回来了呢!”
      府门洞开,一个年轻女人款步走了出来。梁慈同他们在山洞里罗延的执念中看到的一样,瘦削却温婉,鹅蛋脸面,云鬓高耸,眼中含着春水般的笑意。奚连川却突然后退了一步,忍不住掩鼻。
      洛寒枝看了他一眼,奚连川皱着眉头,轻声道:“师叔,好臭……”

      如此美的女子,本该香风阵阵才对,怎的这一股冲天恶臭。但所有人都面色如常,梁冲甚至欢喜地一下冲进梁慈怀中,叫道:“阿姊!”
      他个子早已长得比梁慈高,梁慈险些让他撞倒,又被他用力揽进怀里。要不是那股臭气一直荡在奚连川鼻尖,这一幕本该动人极了。

      洛寒枝轻声道:“手。”
      不就是尸臭,大惊小怪。

      奚连川脸上微红,这才发现梁府的下人都看着他,赶紧把手放下了。

      梁慈轻轻挣开弟弟,但仍亲热地跟他握着手,问道:“那这两位……?”
      她的视线落到了仍站在府门台阶下的洛寒枝和奚连川身上。

      梁冲这才想起来他们俩还跟着,道:“这两位是无易岛的贵客。”
      梁慈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二位请进!”
      奚连川已闻见了那古怪,哪敢跟她进去,忙道:“我们就不叨扰了,在下还要去向甘掌门复命,梁公子……”
      梁冲看到家中无事,心情已好了很多。心情一好,人就大方,哪有不留客的道理,当即上前一步,亲自拉住了奚连川:“甘掌门那里不急,我遣个小厮去说一声就得了,你一路辛苦了,总要赏脸来吃顿饭吧!”
      奚连川尴尬地推拒了一下,道:“周师兄身故,不是小事,我还是亲自去知会甘掌门为好。”
      梁慈便温温柔柔地劝了一句:“冲儿,不要耽误人家的正事。”
      梁冲似是觉得姐姐说得很有道理,点了点头,放开了奚连川:“也好……”
      洛寒枝反倒一把抓住了梁冲的手臂:“梁公子,周华清亡故之事你也是见着了的,不如同我们一道去甘掌门那里回话,说得明白些……”
      他微妙地跨了一步,有意背对着梁慈,手上拽得更紧。
      梁冲没看明白,脸色也有些不好看起来。他并不愿意回想周华清死的惨状,低声道:“我有什么好回话的,你们去便是,我还要见我爹娘呢!”

      说着便甩开了洛寒枝的手,跟着梁慈进了家里。洛寒枝也不再阻拦,反倒是奚连川着急,往前跟了一步,一脚跨过了梁府的门槛。

      “梁公子——”

      管家走上前来,像是迎他,又像是拦在了他和梁家姐弟中间,奚连川猛地倒退了一步,一只脚又跨出了梁府的地界,脸整个白了。
      “你……”他刚要说话,却感到洛寒枝在手腕上轻轻压了一下,示意他安静。
      管家仍旧笑盈盈的,血淋淋的脸露出白森森的牙,无法咬合的齿列里可以清晰地看到一条猩红的长舌,一说话就蠕动起来:“少侠,不如先去向甘掌门复命吧?”

      奚连川屏住了呼吸,努力不去闻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重的腐臭气,着急地越过他的肩头去看梁家姐弟。梁冲被他姐姐牵着手,两人有说有笑,好像已经忘了奚连川和洛寒枝还在门外。方才迎在外面的下人们簇拥着姐弟两个,在门外还好好的,一进梁府,所有的人就都像被剥了皮一样,唯独梁家姐弟的面皮是好的,跟在梁冲身边那个小丫头眼窝里还爬出了一条蛆,她也浑然不觉。整个梁府臭气熏天,比梅川村还阴森。奚连川两股战战,吓得动弹不得,只感到洛寒枝在他手肘上轻轻带了一下,把他从梁府里拽了出来。

      管家和他们隔着一道门槛,一张脸皮肉俱全,又与常人无异了。

      洛寒枝若无其事,一只手仍然摁着奚连川,朝管家点了点头:“告辞。”
      管家笑眯眯的,朝他们微微欠身:“恕不远送。”

      梁府的大门缓缓在二人眼前关上了。

      梁冲听见了身后大门关上的声音,转过头想看一眼,但是姐姐又拽了他一把,催促道:“爹娘还等着你呢……”
      他便怔怔地任由姐姐牵着,模模糊糊地听见“爹娘”二字,便觉得欢喜,脚下踩了云朵似的,面上露出一个傻笑:“爹娘好吗?”
      “都好。”梁慈笑着回答他。梁冲没听出来那她的声音有什么异常,仍旧脚下绵软地被他带着往堂中走。梁家二老果然坐在里面,笑着朝他招手。
      “娘!”梁冲高兴地扑进了梁夫人怀中。
      梁夫人心疼地揉了揉儿子的脸,道:“都瘦了。”
      “我没事。”梁冲咧开嘴笑了,拉着母亲的手。
      “阿慈天天念叨你呢,”梁夫人又道,“你再不回来,都要赶不上姐姐出嫁了。”
      梁冲愣在哪里,眨了眨眼。他心中仍旧是模模糊糊的,像一个淹在水里的人,母亲的声音隔了一层才传进耳朵里。他有些呆呆地问:“什么?”
      “哎呀,少爷怎么出去一趟,什么都忘了!”奶娘在旁边说着话,她的一个眼窝空荡荡的,已经没了眼珠子,但是梁冲看不到。
      “明天就是小姐出阁的日子了呀!”

      梁冲反应迟钝地看了看奶娘,又看了看梁慈。
      “阿姊……”他在水里挣扎着,想把头伸出水面,看个清楚——“你要嫁给谁?”
      梁慈掩唇一笑:“你这孩子……傻了不成?”

      另一个声音传来:“是阿冲回来了吗?”
      梁冲转过头,看见了一个瘦长英俊的年轻人,从前院缓缓走了进来。

      奶娘道:“哎哟!姑爷来了!”

      罗延站在那里,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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