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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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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藏剑山庄。
如今正值初夏,院里荷叶铺了满池,绿得仿佛能滴水,透出一股勃勃生机。
树荫下有人在躺椅上小憩,手中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旁边方桌上的茶杯已经空了。
“你倒是悠闲。”一身常服的燕北离走过来,顺手提起茶壶把茶杯灌满,“真不打算回恶人谷了?”
叶纵睁开眼,笑了:“回去做什么?我是一个已经死掉的人。”
燕北离皱着眉,并不赞同的样子。
最初得知叶纵还活着时,燕北离是不敢相信的——明明当时所有人都看着他断气了,难道世上还真有起死回生的灵药?
直到在藏剑山庄见到叶纵,燕北离才信了,接着便是感到欣喜,只要叶纵还活着,定能带着恶人谷卷土重来。可是叶纵却表示不会再参与阵营事务,也不会公开他活着的消息。
——“叶纵”已经死了,彻彻底底地死了。
燕北离与叶纵相识数十载,非常明白他是个怎样的人。叶纵从不会安于平淡,如今这样,只怕是……还没放下那个人。
白轻歌,光是想到这个名字就恨得牙痒痒。如果不是叶纵下令不准动他,燕北离绝对是会杀了白轻歌的。
如今三年之期将到,失踪的白轻歌也有了点消息,燕北离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便来探探叶纵的口风——不过,看起来叶纵似乎并不打算再和那人有所交集。
燕北离稍稍安心,随意和叶纵扯了扯家常就离开了,毕竟他现在驻守龙门镇,没有太多空闲时间。
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叶纵伸了个懒腰,嘴角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燕北离没问出口的话,他一眼就看了出来,这三年,身边的人都会有意避开那个名字。
其实,现在的叶纵已经不太在意那件事。最初的确是非常气愤,但是当他发现自己就算再生气也没动过报复的念头,就知道这回是彻底栽了。
人这一辈子总是有很多意外的,叶纵无奈地想,偶尔还是得向上天低头。
既然那人想要壮大浩气,那就如他所愿,没有了自己这个“对手”,他肯定轻松许多。
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叶纵叫来下人收拾茶具,起身回房,路过前厅时正巧听到管家在里头汇报:“大小姐,宋城主托人送来一批矿石。”
“不管送什么,直接退回去便是。”叶家姐姐不咸不淡地答道。
管家有点为难:“但是……这次宋城主还捎来一封信,说是让大小姐看过后再做决定。”
接着便是纸页被展开的声音,静了片刻后,姐姐语气不变,道:“退回去,转告宋城主,藏剑叶家从未倾向于阵营哪一方,不必刻意讨好。”
“是。”管家应声,准备退出去,却被门外的叶纵堵了个正着。
“谁来讨好姐姐了?”叶纵笑着跨进门内,随意从管家手里抽出了信件,展开,然后笑意就凝在了脸上。
姐姐似乎并不感到意外,挥挥手让管家退下,然后就撑着头等叶纵开口。
叶纵皱着眉,将这短短几行字看了好几遍——明明每个字都能看懂,但是它们所表达的意思却让自己觉得迷惑。叶纵一时有很多疑问,还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就下意识询问了最在意的一个:“……白轻歌,不是城主了?”
“你不知道?”姐姐挑了挑眉,“我还以为你私下有打听过他的消息呢。”
叶纵抬起头,沉默着对上姐姐探究的目光。
长姐如母,她算是整个叶家最了解叶纵的人,就这对视一眼的瞬间,便把叶纵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叹了口气,姐姐为他解释:“自你‘死’后,白轻歌就主动辞了城主职务,在江湖上销声匿迹。现任城主是他师弟,或许是怕叶家迁怒,或许是受了白轻歌的命令,每年都会送些东西过来,不过都被我回绝了。”
“那这封信里说的……”叶纵捏紧了手中的信纸,目光落在了“神志不清”几个字上。
“宋城主是他师弟,这消息应该可信。”姐姐喝了口茶,意有所指,“想做什么就去做,没人能够拦得了你不是吗?”
……
都说纯阳的雪终年不化,其实不尽然。这个时节论剑峰上的积雪已经消融,只是气温依旧比山下低上许多。
一间破败的木屋立于崖边松树之下,在呼啸的山风中被吹得“吱嘎”作响。远远就看见屋前有个小土堆,凑近了才发现是座坟,碑上无字。
叶纵瞥了一眼这块碑,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在门外站定,然后伸手推开了门。
风立刻从打开的门里灌进去,呼啦啦吹散了书案上一堆书籍和纸张。屋内那人被吓了一跳,手中毛笔“啪”地一声掉在桌面上,晕染出一大块墨迹。
他没去管突然出现在屋子里的叶纵,而是赶紧跪在地上去捡那些散落的纸。杂乱的长发从肩头滑下遮住脸颊,破旧的道袍在地上蹭得灰扑扑,那人却毫不在意,宝贝似的把每张纸捡好,抱在怀里。
纵使叶纵做过心理准备,此刻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曾经设想过很多再次见面的场景,不论哪一种,白轻歌都是风光无限的——毕竟白轻歌当时的功绩可以在阵营史上记一大笔,众望所归。
他到底是如何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的?或者,这又是他的一次算计?
白轻歌走到走到墙角的大木箱旁,把怀中一叠纸放进去,然后才回头看向门口的叶纵,疑惑地歪了歪头:“……你,找谁?”声音不复以往的清亮,沙哑而干涩。
“白轻歌?”叶纵喊他。
白轻歌毫无反应,只是在叶纵试图走近的时候,谨慎地后退了一步。
叶纵只好停下脚步,不再靠近。
四下打量屋内的摆设,看到床头放着一把十分熟悉的轻剑,是被白轻歌换走的“黄泉”。
风依然不停地从外面灌进来,吹动案上书页,屋内二人沉默着对峙。
叶纵叹了口气,他过来只是想看看消息是否属实,如今看到了,接下来该怎么做却没有头绪,何况他也无法确定白轻歌是真疯还是假疯……
这边白轻歌盯了叶纵许久,见他一直站着没动,便放下心,慢慢走到桌案边收拾书本。
叶纵瞄了一眼,发现都是些经书和诗集,而且看起来……有点眼熟?直到看见某本书封上一个“纵”字落款,叶纵才反应过来这是当初在凛风堡时他为白轻歌置办的书。
白轻歌抱着书,转身时却踩到了过长的衣摆,眼看就要摔倒。
叶纵急忙运起轻功闪过去,一把抱住白轻歌。靠近才发现白轻歌瘦得不可思议,一身骨头都硌手,怪不得衣服看起来大了许多。
叶纵忽然不想去在意真或者假,就算是算计他也认了。从三年前他就明白,自己没有白轻歌狠心,所以他没办法在见到白轻歌这样的状况之后,还放任不管。
“轻歌,既然你都不是城主了,那就跟我回去吧……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我不会再给你第二次从我身边逃走的机会。”
……
一年后,藏剑山庄。
叶纵推醒在梦中呓语的白轻歌,安抚地拍了拍他:“做噩梦了?”
白轻歌喘着气,抹掉头上的冷汗,摇摇头:“……无事。”
“又梦见我找你索命?”叶纵故意凑近白轻歌耳旁,用气声说道。
这句话立刻惹来白轻歌一记眼刀,他冷着脸,推开叶纵便要下床。
叶纵顺着力道往后一倒,按着胸口道:“嘶……你碰着我旧伤了……好疼啊……”
白轻歌立刻返身查看,面上露出慌乱:“很疼?怎么会……我、我没用力啊……你等等,我去找大夫……”
话还没说完,白轻歌就被叶纵长臂一伸搂进了怀里,叶纵像只大猫一样在白轻歌肩上蹭了蹭,道:“你抱着我就不疼了。”
“……不要拿这种事开玩笑。”白轻歌明白过来,却还是依言抱住了他,“下个月去一趟万花吧,查一下你恢复的情况。”
“我刚才逗你的,这伤都四年了,早好了。”叶纵满不在乎,“倒是你,还不告诉我你记起了多少吗?”
“差不多……都记起来了……”白轻歌垂下眼眸。
“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叶纵反问。
白轻歌想了想,认真说道:“对不起。”
“……不,我不想听道歉。”叶纵怨念地盯着白轻歌,“难道除了道歉你就没别的话和我说吗?”
白轻歌怎么可能没看出叶纵的意思,只是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之后,他没办法坦然地把那句话说出口,别说叶纵,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信。
见白轻歌不打算开口,叶纵只好让步:“好了,别想了,睡吧。”
白轻歌闭上眼,听着耳边呼吸声渐渐平缓。
第二天,叶纵醒来时发现白轻歌已经起来了,正在翻找着什么——那个箱子,似乎是从论剑峰上带下来那个?
“找什么呢?”叶纵一边穿衣服一边问道。
白轻歌拿着一沓纸递过来,低声道:“你想要的答案……”
叶纵疑惑地接过,翻看了一下,然后愣住了。
[四月初三,路过西湖,这便是他自小生活之处。]
[四月十七,长安茶馆小坐,偶听旁人提起他名姓,愣神间砸了茶碗一只。]
[五月十一,带着“黄泉”来到洱海,也算践行当初承诺,蝴蝶泉景色的确十分秀美。]
[六月二十,苗疆偶遇唐甲,他未出手,让我不禁怀疑。]
[六月廿五,回到藏剑多方打听,无法排除怀疑,考虑是否掘墓确认。]
[七月初一,偶遇燕北离,切磋一场,点到为止,被告知他最后一个命令是不让他们杀我。]
[七月十五,中元节,想为他烧纸,又觉他不愿收下,便作罢。]
[十月初七,于论剑峰住下,门前立衣冠冢,自觉没资格刻碑。本想将“黄泉”一同葬下,不舍,作罢。]
[十月十五,夜间惊醒,忽觉脸上湿意,思念杳至。]
[冬月初三,忆师父教诲,不该算计人心,如今自食苦果,报应不爽。但,不悔当初,只恨身死者非我。]
[冬月十七,魂魄频繁入梦,不知该喜该忧。]
[腊月初十,夜不能寐,于坟前静坐至天明。]
……
[我输了。叶纵,我输了。]
最后这张字迹歪歪斜斜,还有着明显水渍晕开的痕迹。
“轻歌,”叶纵把手中的纸张放在一旁,“我还是想听你亲口说。”
白轻歌咬着唇,很为难地别开目光,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我……我心悦你……”
“我也心悦你!”叶纵嘴角上扬,扯过白轻歌的手按在胸口,“我的心都给你了,你怎么能说是输了呢?”
角落的剑架上,“碧落”和“黄泉”放置在一起,孤剑成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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