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如何正确走上回家的路》皆归清浊

73、乍然遇“故人”

　　阵法的转动停止，暗红色的纹路从地下室的天花板上渐渐回缩成原先的大小，苏懈的指间也不再析出鲜血。她尚且来不及庆幸，便听到不远处两句异口同声的“阿懈！”，却是莫巡和向若思从地下室入口出现，急急奔向她。苏懈混沌的大脑有些懵，她转头看向自己身旁矗立不动的莫巡与向若思，又愣愣盯着从入口奔进来一模一样的两人，一时怔得失去声音。

　　直到自己被扶起，口中被向若思哭着塞进一枚回元丹，苏懈才恍恍惚惚的发现，之前她一直以为被谢明远操控与自己相斗的两人，竟是被贴了符咒，伪装成了莫、向两人的人形傀儡。谢明远狡猾缜密，他居然以莫、向两人的外表套在傀儡身上作为诱饵，意图空手套白狼，诓骗她陷入险境。而她自己也因一时不察，外加救人心切，竟然差一点就把自己的小命交代在这里。

　　苏懈站起身，此时阵法的余威已消，她周身的灵力和气力一点点回流到丹田中。幸好衣服除了有些脏乱并没有沾染血液，整个人并不算太过狼狈。向若思关切的询问着她的状况，莫巡却已经未雨绸缪的去拓印下了地上的阵法，又回到苏懈身前等她恢复。这两人站在苏懈身前，沈溯却留在原地，蹲下身将谢明远倒在血泊中的身子收在空间袋中，又将空间袋的咒印激活，将缩小的袋子收回自己的衣襟之中。他的动作仔细而缓慢，双手还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收完后，沈溯罕见的低垂着眼，蹲在原地不动了。

　　苏懈注意到了沈溯的异常，她道：“莫巡，若思，你们赶来的时候，瓦房是不是被阿溯毁了？你们先上去和县民们解释一下。”两人见苏懈无恙，便不疑有他的应了，回身爬出地下室。苏懈则紧走两步蹲在沈溯身旁，她没有挨沈溯太近，两人之间稍稍相隔了两拳的距离，随即轻轻的伸手在他眼前摇了摇。

　　沈溯：“……”他侧首看了眼苏懈，表情却不似以往那般温和沉稳，一双眼红得有些异常。他轻轻唤苏懈：“师姐。”顿了顿，又唤：“师姐。”

　　苏懈回道：“我在。”沈溯一时没有说话，他的眼越发红的惊人，然眉宇凌厉，半晌终于道：“从须弥界那时，我就一直想手刃了他。”他举起自己的双手摊在眼前，双目直视着双手掌心，终于缓缓将脸埋在手掌中，喃喃道：“师姐，我杀了他……我终于杀了他。”

　　苏懈无言，她原本以为沈溯过不去初次杀人的坎，却没料男孩心思通透，早已勘破了这一切的因果。于沈溯而言，谢明远与他们的生死较量早在须弥界中结下，这一次却是乘此机会了结了梁子，也了结了他们的心结。或许对他而言唯一遗憾的便是这厮死的太痛快，没有尝到之前他们两人所受的苦楚。

　　苏懈伸出手，宽慰的拍了拍沈溯的肩膀。后者从掌中抬起头，清贵的小脸上渐渐卸去冷肃：“师姐，你没事就好。”他伸手扶住苏懈缓缓站起，似乎不想让苏懈担心一般，终于强迫自己扯出一抹笑容，道：“我们回去吧。”他话音刚落，两人右侧的墙壁内就传来“笃笃”的击打声。

　　地下室原本除了他们的人声一片寂静，只有数个傀儡站在原地。冷不防墙壁那一边发出响动，只将两个人都惊了一惊。苏懈汗毛倒竖，沈溯也好不到哪去，整个人静默了一瞬，这才谨慎的走到右侧的墙壁一头，微微俯身伸出手去敲了敲墙壁。

　　墙壁那端的声音静默了一瞬，随即“笃笃笃”的连续响起来。苏懈如梦初醒，那声音正如有人在墙壁的另一头敲击，应该是被谢明远关起来的某人。沈溯反应极快，他贴近墙壁，提气对另一端道：“我破开墙壁，你让开，听到的话敲一声。”墙壁那段静默了片刻，随即“笃”的一声响起。

　　沈溯抽出石剑，将灵气灌注于剑尖。石剑锋锐无匹，又添灵气助力，因此极轻松的便被沈溯刺入墙壁之内。石剑刺入之后，沈溯动了动手腕，提气将石剑下压。只听“破次次”“哗啦啦”两声，石灰色的墙壁被沈溯一剑破开，滚落的筑石墙砖散落各处，烟尘弥漫之际，墙壁之后的空间也展露在两人面前。

　　“阿懈师姐，阿溯师兄，怎么了？”上方的莫、向两人应当是听到响动了，或许是不能两人一同行动，因此只有向若思一人下来关切问话，只是她的话出口之后，就后知后觉的捂住了口鼻，整个人都被扑鼻而来的恶臭刺得站在原地不敢再动。

　　墙壁另一侧是一处极狭小的空间，内里脏乱不堪，满地污秽的泄物与腐败的味道冲得人眼前一阵阵发黑。在这肮脏不堪的空间内，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极力站直着身子，正急切的向外看来。少年的脸庞是病态的苍白，因过度消瘦而脱了相，一头长发结块成一缕一缕贴在头皮上。他穿着一身脏污成灰黑色的长袍，早已辨不清原来的材质和颜色，长跑罩在他极端消瘦的身躯上，越发显得人瘦骨嶙峋。

　　即便如此，苏沈二人仍然异口同声的认出此人：“谢明远？！”沈溯的石剑倏然举起，他横剑在前，剑尖极稳固的指向这名散发着异臭作呕味道的少年。少年在他的剑前眨了眨眼，然后乖觉的站住不动，脸上的神情从迫切到茫然，又一瞬转为恍然。

　　在外间三人毫不隐晦的目光下，少年定了定神，作揖道：“多谢相救。在下谢明远，开悟宗紫清真人门下三弟子。自从被邪修关在此处后，已与外界失联逾四载。”他身体似乎极其孱弱，这句话说完后，便支着腰剧烈的喘息起来。

　　苏懈：“……”她默默的拉了拉沈溯的手臂，示意他把剑放下。沈溯将信将疑，却仍旧听话的撤剑回鞘。然而他虽撤了剑，却直白的将拇指卡在剑柄与剑鞘之间，使得剑身半露未露，身体姿态展现的威慑意味十分明显。

　　谢明远便没有敢动，然而这样僵持的局面并没有持续多久，地下室内的味道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明显。向若思是四人中修为最弱的，此时已经被恶臭熏得摇摇欲坠，苏懈与沈溯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四人中，竟然以剧烈喘息的谢明远看上去最为无恙。苏懈不欲在这样的环境中久留，但也对眼前自称谢明远的少年存疑，她心中稍作权衡，便和颜悦色道：“谢道友，跟我们一同移步上去再作计较如何？”

　　谢明远方才的神情，明显是亟待走出墙壁后的空间，只是被沈溯的石剑与几人明显的敌意慑住而已。现在苏懈既然开口相邀，即便来者不善，谢明远也不愿拒绝。眼见他点头应邀，沈溯便退开一步，双瞳仍紧紧盯着他。苏懈道：“若思，你先上去吧。”向若思点头，自发拾级向上爬出地下室。苏懈又道：“谢道友，请你跟着我师弟一起出去可好？”她虽然这么说，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毫无商量余地。谢明远知道面前的两人对自己不敢掉以轻心，便顺从的跟在沈溯身后，一同爬出了地下室。

　　苏懈尾随在最后，终于离开臭气熏天的地下室。

　　台阶上原本是瓦房内的堂屋，此刻已经尽毁。县民们熙熙攘攘围成一圈，在莫巡与向若思的解释下不散反聚，热闹的声响竟然连县衙也惊动了。苏、沈、向三人与谢明远刚刚爬上来，便看到两名衙役正围着莫巡，与他有来有往的说些什么。一旁的县民们也沸沸扬扬，正在旁七嘴八舌的添油加醋。等谢明远站稳之后，离得近的县民们都被熏得往后退了几步，却又不减热情的开始围着爬上来的四人啧啧作声。

　　苏懈：“怎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她扭头看向向若思，一双杏眼填满疑问：“若思，瓦房怎么真的毁了？”

　　沈溯不动声色的摸了摸鼻子，继续盯着谢明远。向若思镇定自若的回道：“之前我和莫巡在寻你的时候，遇到阿溯师兄向这里御剑而来，我们来不及阻止，阿溯师兄就猛地挥剑冲进这里，也许是救你心切，没控制力道……”就把这里给毁了。感应到沈溯的视线沉沉的压过来，向若思收住话头。然而剩下的话不用说完苏懈也猜得到，她不由得向沈溯那里投去一眼，入眼却见沈溯依旧紧紧盯着谢明远，未递给她一个眼神。

　　苏懈心思活泛，转瞬已经将这件事放下。她将视线移到老老实实站在一旁的谢明远身上，知道一时半会儿无法验证他身份的真伪。何况沈溯之前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他们一行人道修的身份也已经暴露，因此此时应该尽快与人界的职权部门说明情况，再抓紧撤离才是。苏懈心思一动，抬手从乾坤袋中唤出符灵，将灵力源源不断的输入其中，并令它尽快回玄牝峰禀告何彬与苏馨眼前的境况。

　　符灵领命而去，周围的县民们却都因为苏懈露的这一手而纷纷叩拜下来，口中大呼着：“仙人仙女保佑！”甚至连两个衙役也不例外，干脆的跪在几人面前。苏懈几人不由得面露尴尬神色，莫巡反应却快，他蹲下身，与衙役道：“那边下面还有几个失踪女童的尸身，你们该尽快处理，确认她们的来处，也好找到她们的家人。”两个衙役这才起身，边不住道谢边去往地下室。

　　衙役虽走了，这边厢几人引起的轰动却不是片刻间可以解决的，更别提倘若苏懈与沈溯挟着谢明远向左走，县民们就向左边叩拜，两人若向右走，县民们便转而向右叩拜，只把几人的通路堵了个严严实实。谢明远长久没有沐浴阳光，倒是不甚在意的模样，但玄牝峰四人却是从未有过这种经验，只觉得手足无措，尴尬非常。

　　这样的气氛并未持续太久，芒林县上空自远而近传来破空疾驰的响动，那响动倏忽而来倏忽而止，却是刚刚好停留在众人的上方，以一片黑影将众人遮蔽得严严实实。县民们抬头看去，只见一艘木船模样的仙器悬停在苏懈等人头顶，木船长约三丈，宽约一丈，方头方尾，船底扁平，长得十分方正。木船停得片刻后，从船舷处探出一张清雅端正的脸，却是冯之垣：“阿懈，阿溯，大师兄让我来接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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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