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如何正确走上回家的路》皆归清浊

72、轻敌入蛇窟（二）

　　妇人这话说出口后，地下室却依然寂寂无声。

　　她冷笑一声，左手在面上抚了一下，那面目便犹如幻影般变了一变；她又伸出右手捏了诀按住自己的嗓间，再开口便已是男儿声：“苏师妹，你看看我是谁。”那幻化出的面貌褪去后，藏在深处的又一面貌显露。只见这人生得极其妍丽多姿，一双眉眼如画中描绘般明丽娇媚，眼中的波光恰似冬去雪融，春满人间的旖旎风情，若是叫人第一次看见，恐怕会被这样的美貌震得失去声音。

　　地下室内依旧寂静无声。这人见无人响应，便走到法阵右面，伸手将那遮了一整面的布帘猛地拉开，语带威胁道：“苏懈，再不出来，你这两个师弟妹的性命就不保了。”

　　布帘被拉开后，露出藏在帘后的一排高矮不一的人影，各个闭目肃容的僵直站立着，近乎排满了一整面墙壁。站在最右边的两个人影，赫然便是午时和苏懈分开后再也寻不到的莫巡与向若思。那人见空气依旧平静的没有丝毫波动，抬手便是两道寒芒，直刺莫巡与向若思的左边胸膛，竟然是丝毫没留任何余地的致两人于死地。

　　那两道寒芒待及两人胸口，却发出一声“叮”的声响。

　　只有一声响。

　　寒芒也消失无踪了。

　　那人正紧紧张看着空气中的动向，又怎么会放过这声蹊跷的响动。他当即伸手弹出数道灵力线，灵力线疏疏落落，却都殊途同归的并向莫巡与向若思两人身上。然后两人面前的空气如水波般震荡开来，那些灵力线却都在半空中被截落，纷纷扬扬的垂落在地。

　　水波般的空气震荡结束，苏懈终于在莫巡与向若思的面前化出原身。她双手绷住锁链，锁链上正紧紧绞着之前那人用来致死莫巡与向若思的两枚银镖。苏懈一双杏眼微眯，眼中的寒芒不逊那两枚银镖，她张口便骂：“谢明远！你好生歹毒！”

　　那人正是之前与苏懈在须弥界碰见过的邪修谢明远。此时苏懈现形，与谢明远在地下室中两两对峙，气氛却比之前在须弥界中紧绷了太多。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苏懈抖落了锁链上的两枚银镖，又瞥了一眼躺在石台上自己的分身，冷笑一声，将莫、向两人护在身后。谢明远嗤笑，道：“你与我本就立场不同，何来歹毒。”

　　他是见识过苏懈的身手，因而谨慎的守在石台另一边，始终不与苏懈面对面。苏懈不想与他多话，既然是老熟人，双方有几斤几两，彼此都心知肚明，因而她动了动手脚，便猱身而上向谢明远袭去。谢明远不擅近战，他本就只修了傀儡术，此刻就更加小心避开与苏懈的短兵相接，只绕着石台躲避苏懈的追击，并不断在口中念念有词。须臾之间，地上暗红色的阵法线如蜈蚣般扭动起来，渐渐扩展延伸到整个地下室。

　　苏懈心知肚明谢明远的绕台而走是在拖延时间，因此直截了当的跃上石台。左腕有些微热，她没有在意，一边收了石台上符纸所化的分身，一边以锁链作击，锁头捆住谢明远的双脚脚踝。谢明远躲避不及，被锁链捆住后倾身跌倒。但他机变迅捷，倒下一瞬却以灵力线接上莫巡与向若思的身躯，操控着两个闭目不醒的人向苏懈袭来。

　　苏懈情不自禁的低咒一声，又回身去与自己的同门相抗。锁链的一端既然捆在谢明远脚上，苏懈便只能以另一端来抵住两人同时的袭击，这两人既然是自己的同门，苏懈又不能以蛮力相对，一时便左支右绌起来。谢明远原本想乘此机会解开捆缚住自己的锁链，但这是不德真人赠给苏懈的法宝，只遵照苏懈的心意而动，因此牢牢捆在他的脚踝上纹丝不动。此时苏懈与谢明远都无法和对方相对，一方绞尽脑汁的试图绕开两个被操控的同门的攻击，一方黔驴技穷的试图摆脱缚上脚踝的锁链，双方各自忙了个焦头烂额。

　　谢明远的双脚虽然被缚，但却不妨碍他口中的念咒。他一边徒劳的拉扯着脚上的锁链，一边将口中的咒诀愈念愈快。乘苏懈尚且在与被控的两个同门相抗之时，地上的阵法已经从地下室的地面边缘扭曲覆盖至地下室的墙壁上，渐渐将整间地下室包裹住。

　　此时的谢明远也不再纠结于脚踝上的锁链，他的表情有些痛苦，额头上沁出一颗颗汗水，裸露在外的皮肤肉眼可见的皴皱起来，原本美貌无双的外表消失不见，整个人变得好似七旬老翁。蓦的，他浑身遏制不住的颤抖起来，整个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因为谢明远不再操控莫巡与向若思，两人的动作也倏尔停止下来。苏懈乍然从两人的围攻中解脱，便察觉到左腕所佩的手链处不同寻常的热度。她不明所以的瞄了一眼手腕，没发觉手链的异常，便又向谢明远那里看去。谢明远却早已无暇他顾，他如同一个垂死的老人一般蜷缩在地面，满面沟壑，头发也由黑变白。他双手抱臂，用力的抓紧自己，好似在抵御体内的痛苦。

　　这种景象太过诡异，以至于苏懈迟疑了半晌。此时暗红色的光芒遍布地下室内，谢明远也终于停止了念咒。他侧卧在地上，抬眸向苏懈悠悠投去一眼，精疲力尽的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意。

　　只在这一瞬，苏懈浑身的气力犹如被抽干一般迅速消弭。她大骇之下运转灵力，却发觉丹田内的灵力空空如也，竟然好似干涸一般。苏懈踉跄了一步狼狈跌坐在地面，距离谢明远仅仅只有两步之遥。

　　她望着躺卧在地的谢明远，双目愤恨的犹如喷出火来，灼烧的杏眸晶亮。力量早已流失殆尽，苏懈连支撑自己直起身子都做不到，整个人瘫软在暗红色流动的法阵中，一如之前她以符纸化出的分身一般。谢明远在苏懈恼恨的目光中缓缓扯出一抹笑，他喘着气休息了片刻，从怀中颤巍巍摸出一枚丹药，在口中嚼碎了咽下，才缓缓止住了颤抖。半晌，他以手撑地爬起身，佝偻着腰用双手撑住石台，向委顿在地的苏懈扯出一抹狞笑：“想用分身套出我的行踪，你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既然你不愿意做炉鼎，那便用你全身的血去浇灌那位大人的精魄吧！”

　　苏懈脸色一白，她想到那些记载在卷宗中被抛尸在县外的女童的尸体。谢明远用石台抵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以手作诀，那阵法便循循转动起来。苏懈顿感身上发凉，她瞠大双眼看向自己的身体，只见细微的血丝从她的十指不断沁出，汇流成十道细细的血线，仿佛跟从着指引一般循序流淌，随着阵法上暗红的纹路缓缓流向阵法中心。

　　谢明远虽然依旧狼狈，但相比现在动弹不得的苏懈，他可谓全权掌握着局势。他自上而下的俯视苏懈，就如他每一次对着女童施法一般，不由自主的感到一丝快意。阵法的转动不紧不慢，谢明远持续捏着手诀，他浑然不觉自己的神态已经带着一丝扭曲，只是沉浸在我为刀俎的快感里，享受的望向苏懈那副任人宰割的模样，故意道：“现在是你，接下来，就是那个沈溯。你们，一个也别想从我手上逃掉。”

　　苏懈的瞳孔骤然缩紧，她的左腕烫热的几乎要烧灼起来。血从十根指尖中不断渗出，她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觉得精神逐渐恍惚。莫巡与向若思的身躯依然矗立在地下室中一动不动，苏懈绝望的心头只盘桓着一个念头：他们便要在这里全军覆没了么？在她眼中，靠在石台边的谢明远那张垂垂老矣的面颊已经有些模糊不清，她不想再看，便颓然闭上眼。

　　下一息，近处砰然一声巨响。

　　伴随着漫入鼻腔的沙石和尘土的味道，苏懈强撑着睁开眼，看到谢明远同样被骇得身躯颤抖了一瞬。地下室豁然敞亮，她此刻因虚弱而不济的视线自然也能稍稍聚焦一些。白发垂老的谢明远依旧靠在石台未动，但他身体那一刹那颤抖的原因却明明白白的呈现在了苏懈的眼前——一柄贯胸而过的石剑，将谢明远的生命牢牢终结在了此刻。

　　穿过胸口的石剑剑尖正滴滴答答的流淌着血液，这些血液从剑尖汇聚滴落，啪嗒啪嗒的砸在地面上，砸出一朵朵硕大的血花。谢明远捏诀的手无力的垂下，他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浑浊的双眼一片茫然。此刻那茫然已经定格在他脸上，他恐怕再也作不出其他表情了。

　　地下室的入口被破坏得七零八落，恰如被暴力破坏一般。来自地面的光逸散进地下，那光芒异常明亮，就好似地面上方的瓦房也被拆散了。尘土和沙石的细微烟尘在光影中弥漫飘散，从谢明远胸部贯穿的石剑□□脆的抽出，谢明远失了支撑，顿时倒向地面。苏懈的面前再也无遮无拦，尘土喧嚣的逆光中，露出沈溯肃杀而清晰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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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