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城录》猫大虫

13、半卷兵书

　　直到姚莹和那囚车的影子都看不见了，如星才慢慢缓和了神色，凝神正色道：“走吧！……”

　　这一路上如星也不说话，就只是沉默，霍叶城在他身后骑马跟着，也不敢随意同他搭话。

　　直到快到晌午时，霍叶城才打马过来，追上如星道：“如星，你饿不饿？”

　　如星这才缓过神来，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前面的路道：“再走一会儿前面应该会有店家…”

　　因为抄的近路，两人走的不是官道，所以这一路上也没有什么像样的饭庄酒肆，好不容易才在出城十几里一处僻静的竹林里遇到一家小饭馆，说是饭馆，其实不过是一间茅屋，外面摆了两张桌子而已，卖的也就是馒头，素面之类的吃食，不过对于着急赶路的人来说却也足够了。

　　霍叶城早就饥肠辘辘，下马和店家要了两碗素面，就坐在桌旁用木筷拨弄着碟子等着面上来，天气本来就热，这个时辰太阳更是毒辣，霍叶城掀了常服下摆，把腿搭在长凳上，又把衣服的领口向下拉了拉，以手做扇，在身前扇了起来……

　　霍叶城扇了一会儿，发现坐在他对面的如星好像正盯着他胸口位置看，他顺着如星的目光低头一看，原来在他领口露出的皮肤上赫然露出一块非常明显的伤疤，虽然未见全貌，但露出的那块已经甚是狰狞，虽然年代久远但仍不难看出当初这伤一定很重…

　　霍叶城见如星如此眼神盯着他，赶紧往上拉了拉衣领笑道：“煌明府，平日里看你谦谦君子，文质彬彬，怎么还有如此癖好？”见如星仍是盯着他不说话，霍叶城隔着桌子把头往前凑了凑，贴在如星脸侧轻声道：“这青天白日的，不然你等晚上？你若想看，我都脱光了给你看又如何？”

　　平日里这霍叶城是油嘴滑舌惯了的，插科打诨，满嘴虎狼之词，但偶尔遇到有些尴尬场面，还得亏有他这么一说，大家哈哈一笑也就释然了，尤其是如星板着脸的时候也就只有他才敢上去说话…

　　可是今日如星却好像并不想吃他这一套，仍就只是看着他，好像在等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霍叶城看如星这样，长叹了一口气，身子往椅子后一仰，两手一摊道：“好吧，既然如此，我告诉你也无妨，你可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家兄弟众人…”

　　煌如星点点头

　　“那时我大概十四五岁，正是少年气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仗着自己有点功夫，兄长们对我也宠溺，总是喜欢好勇斗狠，抱打不平，即使闯了祸也总有父兄帮我兜底，所以胆子也就越发大了，有一次我家附近山上来了一伙强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看哪家有什么祖传的宝贝，定要抢了去，哪家有漂亮的姑娘也要掠去山上……”

　　“那…这伙强盗这么猖獗，官府不管？”如星问道

　　“官府？煌大人，我们那不比你们这里，着实偏远的很，差不多就是法外之地，官匪勾结，这官啊，说不定比匪还坏呢”霍叶城看着如星道

　　如星沉默了一下，他相信霍叶城说的话，朝廷官员的素质本也良莠不齐，他自己其实也见过太多为官做恶之人，所以他自己在少年时才立志，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一定要做个不负天下苍生的好官。

　　“我有一竹马之交”霍叶城双手抱肩继续道：“他的家姐被那伙强盗掳了去，他一时气极了，单枪匹马跑去那强盗窝救他家姐，结果煌大人也能猜到”霍叶城笑笑道“家姐自然是没救出来，他还被那伙强盗挑了手筋脚筋，扔到山下”

　　霍叶城的眼神一直看向远处，而如星却一直望着他的眼睛，那眼睛里似有一丝隐隐的悲伤

　　“后来你也猜到了”霍叶城收回眼神看着如星笑笑，夸张道：“我趁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摸到了那伙强盗的老巢，一剑挑了那个匪首，可是临了却被那鳖孙用刀在这儿留了个记号”霍叶城指指自己的胸口道

　　“不过男人嘛，有几个疤也正常，煌大人，你不会身上连个疤都没有吧？”霍叶城故作惊讶道：“那和姑娘又有何异啊？”

　　如星白了他一眼：“我看你那一刀可是白挨了，不长记性！”

　　店家当下已经把面端了上来，霍叶城起身接过碗，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如星”霍叶城边哈热气边道：“刚那姚莹和你说的宋龙驹是不是就是那个镇守北疆的将军？”

　　“你知道他？”如星抬头看着他道

　　霍叶城放下碗，往后一靠，双手抄肩道：“煌大人若如此说话，莫不是也太瞧不起人了，试问这天下习武之人可能不认识皇帝但可有不认识“承影”将军宋龙驹的么？”

　　如星笑笑没说话，继续低头吃面

　　霍叶城又自顾兴奋说道：“都说宋将军手上拿的那把宝剑就是商天子三剑之一的‘承影剑’相传这剑出炉时‘蛟分承影，雁落忘归’故得此名，宋将军本人征战沙场时经常一身玄衣，纵有千万敌军立于眼前也处变不惊，毫无惧色，排兵布阵出神入化，战场上也是身先士卒，一马当先……”

　　霍叶城正兴奋的喋喋不休，忽一转头看见如星好像没听见他说话似的自顾自吃着面：“如星，你听见我说话没？”

　　“你话太多…”如星冷冷道

　　“如星，刚那姚莹说你和宋将军认识？”

　　“嗯……”

　　“怎么认识的？给我讲讲？”霍叶城立刻兴奋的凑过来道

　　“一起在北疆呆了三年，戍边而已……没什么好讲的”

　　“那他可曾如传言那般战无不胜，用兵如神啊？”

　　“败军之将，何来‘战无不胜’之说？！”如星冷冷道

　　霍叶城还想继续问点什么，却见如星放下筷子道：“吃完就走，哪来的废话！？”

　　霍叶城吐吐舌头，只能留恋的放下碗筷，追着如星上马，一路快马加鞭，向天津去了……

　　因为两人几乎昼夜不停，到驿站就换马，又是抄的近路，所以几日时光就到了天津。

　　如星少年时曾经在天津呆过一段时间，可是整日除了书院几乎也没去过什么别的地方，所以这一路几乎是一边打听一边过来的，好在“鹅湖书院”在天津几乎是没有几个人不知道的，所以这路问的倒也顺利。

　　终于到了那个熟悉的巷口，如星尘封的记忆好像一下子都从脑袋里涌了出来，当年他和薛祥被父母从京城送来天津听学，他整日里坐在‘静湖轩’听梨洲先生讲学，阿祥就总偷奸耍滑老是找借口装病请假，溜出去和临街的小孩儿们疯玩，不过那年夏天窗外树上的蝉叫的实在太响，弄的如星心烦意乱，薛祥就自报奋勇的拿了粘杆爬到树上去给他粘蝉，结果掉了下来，摔瘸了腿……

　　想到这，如星不觉会心一笑，突然想念起阿祥来，那个小尾巴在书院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开门出来迎接他们的是现今“鹅湖书院”的执事，大概和如星年纪仿佛，一副仪表堂堂，温文尔雅，谦和有礼的样子，知道如星和霍叶城的身份后，立刻进内堂通报梨洲先生去了。

　　如星站在院里，回忆一幕幕重现眼前，院子里的陈设和结构几乎没怎么变，长廊，水榭，葡萄藤底下的那个秋千也还在，从前先生最是爱站在那个秋千下出神的，还有院中间的鹅湖，湖里还如当年一样有一群通身如雪的白鹅惬意的游来游去…

　　“墨儿！……”好久没听有人这么唤自己，如星寻声望去，一位满头鹤发的老先生从屋里步履焦急的踉跄出来，旁边紧紧搀扶他的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

　　“先生……”如星赶紧急走几步迎了上去，跪在梨洲先生面前：“先生，墨儿来看您了”

　　梨洲先生赶忙伸手拉如星起身，如星感觉到自己手中先生的那双手，干瘪枯瘦，青筋暴起，心中不免泛起一阵酸楚，多年以前如星也是看着这双手拿着书稿念给他们这些孩子听，拿着戒尺打他们手心，而如今这双手老了，先生也老了…

　　“祖父，进去说话吧，外面风大”那少女低声贴着梨洲先生的耳朵道

　　“对，对，…咱们进去罢…”梨洲先生笑着招呼如星道

　　入座后，梨洲先生眯着眼睛，指着如星身后的霍叶城问道：“这是……薛…祥？”

　　如星忙回道：“先生，这是学生府衙里的霍幕府，薛祥因为要准备明年春试这次就没有跟学生一起来。”

　　梨洲先生笑道：“我记得那个薛祥啊，最是调皮捣蛋，他在这儿的时候，我这湖里的鹅就没安生过…”

　　如星笑笑，心里暗想：这次薛祥如若跟来，你这湖里当年那些鹅的子子孙孙照样安生不了…

　　“墨儿……”梨洲先生叹了口气道：“人到老了就变怪了，最近我总是梦到一些经年往事，我这一生可以说桃李芬芳，门生天下，可我最得意的唯有两人，一个是你，另一个就是安儿…”

　　“上次他来，我听他说你们曾一起在北疆戍边抗敌？”

　　“嗯…是…”如星点头道

　　“安儿和我说你虽年纪轻轻却雏凤清声，头角峥嵘，尤其在战场上更是临危不乱，有大将的风范，看见你他才知道么叫后生可畏，自古英雄出少年……”

　　如星笑笑，恍惚了片刻，仿佛也回忆起了那些在北疆的峥嵘岁月

　　“梨洲先生您说的‘安儿’可就是宋安，宋龙驹将军？”霍叶城插嘴道

　　“嗯，正是…”梨洲先生点头道

　　“在下听说那宋将军在战场上用兵如神，尤其擅长排兵布阵，经常神兵天降，以少胜多？…”霍叶城继续道

　　“安儿的先祖曾师承燕上将军乐毅，善于兵法布阵，他家祖上曾传下一卷兵书，里面详细记载了乐毅用过的一些战场上的兵家阵法，据说当年乐毅被赐封昌国君，率五国联盟攻打齐国，连下七十余城，就是用的这本兵书上的布阵方法…”

　　“那这真是本奇书啊……”霍叶城笑道

　　“可惜啊……”梨洲先生叹道

　　“可惜什么？”霍叶城道

　　“可惜安儿的先祖在当时朝廷的朋党之争中站错了队伍，辅佐错了皇子，后新太子上位后，不仅给他家定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满门流放，更是要抢那兵书，后来安儿的先祖只能把这兵书一分为二交给不同的两个人带着，这样哪怕被谁得了去，也毕竟是本半卷残书，不至于祸害世间…”

　　“所以安儿现在也只有半卷，但是他这些年一直苦心孤诣，试图补全剩下那半卷…”梨洲先生继续道

　　“难怪宋将军战无不胜，用兵如神啊……原来是有这样的奇书，半卷威力尚且如此，那这兵书若谁全得了去岂不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了？”霍叶城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