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岁》玉树芝兰

4、宫苑深深锁珠玉

　　皇后还是逮到了凌波。
　　这位不被丈夫喜欢，被德妃称为老妖婆的女子，在殿内静静喝着茶，等了近十个时辰。
　　下了一宿的春雨到天大亮才停下，凌波也在这时醒来。
　　不知为何，每到阴雨天，她都会陷入类似睡眠的假死状态。没有呼吸，没有脉搏，没有体温，冷冰冰的像一具尸体。
　　在天上做神仙时还不曾有这个毛病，到了凡间才莫名其妙患上这个病。用灵虚仙君的话说：时也命也，如果没有这个毛病，不会在那里出门买东西突遇大雨，昏倒棺材铺前，被好心的老板葬了，害的她和商皓两下分开。

　　凌波揉了揉眼睛，望着朱色鸳鸯帐顶。帐外的阿青听到动静，便掀开帐子，说：“婕妤，皇后娘娘在正殿，等了十个时辰了。”
　　“啊？”凌波鲤鱼打挺，迅速穿好衣服梳好头发，来到正殿。
　　皇后正襟危坐，目光望着晨曦微露的庭院，不知在想什么。
　　肥瘦合宜的风袍让她整个人格外冰冷，像没感情的刀剑，只是规矩的践行者，不包含任何感情。眼角的细纹又给她添了风霜，即便面无表情，仍能看清那张脸的苍老。

　　凌波依照阿青教的规矩，向她行礼。
　　皇后收回心思，却喝起了宫女端的茶，一杯茶毕，凌波的腿已经战栗不止。
　　这时，皇后才缓缓收拢视线，望向翠衣翠裙的凌波，手指上的翡翠戒指在黄梨木桌面敲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数到一百下，皇后便拢衣离开。
　　一句话也没留下，让凌波好生奇怪，皇后这次来紫宸殿，莫非是敲山震虎，震一震她这只爱打瞌睡的病猫？

　　没等她想明白，皇帝便过来了。
　　刚下朝的皇帝连朝服都没换，直奔紫宸殿，见凌波正趴在桌上发呆，便退下宫人，捡了张椅子坐下。
　　“后天在德明殿举行宴饮，有新科状元商皓，我想带你去看一看，他是不是你口中的那个人。”
　　“商皓？”凌波冲着这个名字，在宴会这天装扮隆重，脑袋上戴了足足几斤的首饰，弄得整个人脑袋沉沉。
　　阿青说，她身为皇妃，陪同陛下宴饮，应该打扮更隆重点，才能不失皇家威风。

　　隆重不隆重不知道，反正那些价值千金的古董首饰都挺重的。
　　幸好制止了阿青，不然那颗脑袋都甭想抬起来。

　　德明殿距离紫宸殿很远，抄近道需要坐船过去。
　　皇帝和她一并坐在船舱，等祁王楚浔一刻钟，他站在船头，向陛下微微躬身，陛下摆手让他无需多礼。祁王才直起腰身，面向湖泊，大袖翩翩，白底绣兰花的长袍比岸边的柳条还好看。
　　船舱和船头隔了一道竹帘，只能模糊看到对面的人影，凌波对祁王这个人甚为好奇，便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
　　才看到白色衣角，就被皇帝发现，玩笑道：“朕这个皇侄性格怪异，不与女子同席，不和女子说话，见到女子必定垂着眼皮。去落仙居喝酒，见到徐娘半老的老板娘都要退避三舍。”
　　“呵呵……”凌波心想：这哪是举止怪异，分明心理有病，人活世上，如何不与异性打交道。纵然他忍得了一时，难道一辈子都要远离女色，过和尚般的生活？

　　看穿她心思的皇帝继续说：“一会儿我们到了德明殿，你就在屏风后面，和世家闺阁坐在一席，听听她们如何选婿招亲。”
　　“有什么规矩吗？”
　　她刚落音，祁王楚浔便往船舱看了一下，可惜除了竹帘什么都看不到。
　　皇帝把手拢进袖中，唇角带笑：“规矩便是不许你多看别的男子一眼。”

　　船靠岸后，祁王楚浔率先下船，等皇帝也下去后，两人便一前一后进了德明殿。另有宫女引领凌波到殿中。
　　刚一进去，家眷闺阁们齐刷刷向她行叩拜礼。
　　阿青在身后指点她该如何说，如何坐。
　　一套做下来，并不比修行简单。
　　这些帝都富庶人家的大小姐，谈论的是哪个铺子的胭脂水粉更细腻更香，哪个珠宝商的发钗样式最新颖。
　　凌波坐在最上头，插不上嘴，也没有交谈的欲望，只听她们熙熙攘攘时而笑时而议论，也没人在乎她，现在她成了实打实的透明人。

　　忽然，不知谁高声叫了一声‘祁王殿下’，所有人都挤到屏风后，猫着腰偷看珠玉琳琅的祁王。
　　凌波更觉无趣，喝了点茶想逃跑，被屏风外面的作诗活动吸引住了。

　　外面那些金榜题名的士子，从下位到上位，依次即兴赋诗。
　　凌波对人间的文字还是通过商皓学会的，哪里听得懂这些佶屈聱牙的诗句，不过看各位小姐的反应，大概能猜出来孰好孰坏。

　　祁王楚浔在皇帝右手边盘着双膝，望着下方士子争奇斗艳，心情甚是不错，露出了几个笑容，引的屏风后各位小姐小声呼叫。
　　凌波和阿青说，胸口憋闷想出去走走，阿青劝她再留一会儿，还端来瓜果坚果，让她排遣寂寞。

　　活动进行一轮，各位小姐纷纷摘下鬓边的鲜花，丢向心仪的男子。
　　结果毫无疑问，祁王楚浔拔得头筹，听到那边宣布结果，荣德殿的宫女来了，禀说：“德妃娘娘想见婕妤一面。”
　　宫女快要哭出来的模样，难道德妃遇到了什么难事不成？还是皇帝新封的美人去找她麻烦不得不求助她。
　　问宫女，宫女也不说，只催她快快动身。
　　凌波找借口，像各位官家小姐告了假，不过她们全部心思全系在祁王身上，只应了一下，送她出门后，一下子哗然，像沸腾的水壶，叽叽喳喳。

　　终于从那潭死水中解脱出来，站在殿外，凌波张开双臂，深呼吸了几下。
　　宫女拉着她的衣袖，让她跑快点，凌波也想快点，但是头饰加上厚重的衣裳，每走一步简直跟上刑一样。中途被台阶绊了一下，向前俯冲，幸好阿青眼疾手快，扶住了她，不过头上那只累丝金凤滑了下来，发髻一下散开。凌波用另一只空手拽掉所有头饰，脱去宽袖外衣，身体猛地轻松下来，仿佛随时扶摇直上，直奔云霄。
　　阿青在身后一边捡拾头饰，一边唠叨凌波不守规矩。

　　到荣德殿，甫一进去，殿中空无一人。
　　宫女到里间卷起帘幕，只见德妃卧在榻上，脸色蜡黄，还不停往外吐酸水。
　　德妃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握住凌波的手，哭着说：“我喝了皇后娘娘送来的紫薯粥，没过一个时辰，胃里便一直泛酸水，莫不是里面掺了毒/药，想害死我！”
　　凌波对生死之事无感，任凭她梨花带雨哭诉来日无多，她能做的也只是递给她一方手帕。
　　德妃见她无动于衷，便问：“我说这么多，你就不难过吗？”
　　“为什么难过？”凌波不解道：“死亡是每个凡人必须面对的事，就像白天黑夜一样，自然而然的事。”
　　“你就没想过你也会死？”德妃不岔道。
　　“想过啊。”凌波诚恳回道：“想过无数次，可那又怎么样？难不成我还拿着刀逼阎君修改生死簿不成？”

　　大约哭累了，德妃安静下来。凌波把手指搭在她右手脉搏，闭上眼睛感受脉搏跳动。半盏茶功夫，便笑着祝福她：“恭喜你，要做母亲了！”
　　“真的？！”德妃差点儿从床上跳起来。
　　“但是你得好好休息，不要有情绪波动。”凌波寻思着说:“孕期三个月，胎儿还不稳定，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会开药方亲自去太医院拿药。”
　　“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德妃担忧道。
　　“当然不会！”

　　从荣德殿出来，阿青正在殿门口等候，手里捧着她脱掉的衣裳首饰。
　　凌波回到紫宸殿，让阿青打了一盆清水放在床头，然后说：“我累了，想歇一歇。”
　　阿青告退，关上了殿门。

　　凌波将右手握成拳头，修剪整齐的指甲像一把刀子，在掌心割出一道伤口。
　　血液顺着掌纹落进水盆，等鲜血均匀散开，盆中便出现了灵虚仙君。
　　“我在人间等你！”
　　这是她失去法力后，和灵虚仙君联系的秘密武器。
　　鲜血为引，咒语为辅，是他两在北海神宫无聊时琢磨出来 ，并非正途。

　　果然一道红光闪现，灵虚仙君出现在面前。
　　凌波顾不得包扎伤口，将德妃怀孕一事说给他听。
　　灵虚仙君像遇到淫/贼的良家妇女，双手捂住胸口，一脸惊吓：“我发誓，她肚子里的孩子与本君没任何关系！”
　　凌波跳起来拍了他脑袋一下：“你脑子有病啊！”
　　灵虚仙君摸着脑袋，笑嘻嘻的说：“怎么了？要我给她开点保胎药？”

　　“那孩子身上有妖气！”凌波神情肃然，不像在开玩笑。灵虚仙君想笑又不敢笑，还没来得及灿烂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天地初开时，妖魔两族就被紫宸帝君铲平，葬到北海，现在却在皇宫发现妖迹，难道天下又要大乱了吗？
　　“你要本君怎么做？”
　　“给你两个选择。”
　　“哪两个？”
　　“第一个选择，解开我身上的封印，只要我恢复了法力，便可在小妖出生之日将其铲除。”
　　“不行！”
　　“第二个选择。”凌波望着他：“你进宫，帮我看着那一胎。”
　　“你要我当太监？！”灵虚仙君尖着嗓子，确实有点像太监。
　　“做太医。”

　　灵虚仙君左思右想，虽然他没有传宗接代的想法，但是做太监也太丢人了！于是他选了第二条路，不就是做太医吗？他可是天上人间最清闲的仙君，涉猎过各种医书，处理人间这点事绰绰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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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