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岁》玉树芝兰

10、纵使相逢应不识

　　凌波也不知戳到他哪根肺管子了，竟把他气的吐血，想也想不明白，以往商皓嘲笑她笨，没当过真，现在想想，无非是对于人心复杂没有认识罢了。
　　明明他就在你面前，你却看不穿他在想什么。
　　这是件非常可怕的事，可怕到太师亲自来喂她药。
　　凌波望着黑乎乎的汤药，说了句：“等它凉了再喝。”
　　老太师仁慈如父，果真等药凉了再喂。
　　凌波端起药碗，还是有些不甘心，无论如何，她和陈衍相交几千年，应该帮帮他。
　　于是凌波问太师：“太师有女儿吗？”
　　太师对她的目的一清二楚，并不回答这些浪费唇舌的问题。
　　“太师打算推谁当皇帝？”
　　“你觉得呢？”
　　“不会是太师本人吧？”
　　太师哈哈道：“老夫胡子都白了，不至于为了区区一个皇位，做出这勾敌叛国的勾当！”
　　“那就是听命于人了？”
　　太师道：“看你这么聪明，老夫提醒你一点。其一：你作为神仙，不在北海神宫享乐，偷偷下凡寻找紫宸帝君的转世，已是死罪；其二：千万年前神魔妖三族大战，妖魔两族被诛杀殆尽，在那场血腥残酷的屠杀中，你是刽子手；老夫作为妖魔两族的幸存者，自然不会放过你。

　　“刽子手？”听到有人提及自己遗忘的过去，凌波心绪难平，想一探究竟：“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什么？”
　　“无可奉告！”

　　“听起来我非死不可喽？”
　　太师眯起眼睛，阴森森的笑道：“老夫再告诉你一点，这个皇弟不是你的好兄弟陈衍，而是你千辛万苦寻找的商皓！”
　　凌波心一颤：“你这话什么意思？”
　　“跳进湖里救你的那个人是商皓，他入了迷魂阵后，夺舍了陈衍的躯体，也就是说你见到的陈衍，实际上就是商皓。”

　　“照你这么说，那刚才和我说话的人就是商皓了？”凌波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可是说话时微抖的嗓音骗不了人。
　　太师得意看着这位九重天上的神仙，他们自诩不惹凡尘事，无论何时何地，修炼的是心静如水，一个个道貌岸然。

　　“陈衍就是商皓！”凌波喃喃自语，想起方才说的绝情话，任谁听了都能气出三两血。
　　牢外厮杀声震天，看来皇宫已经沦陷。
　　不行，她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须在陈衍死之前找到他，告诉他那些话不过是说着玩的！
　　凌波端起药碗，一仰头喝个干净，把碗底亮给太师看：“这下可以让我出去了吧？”
　　太师侧身让路，凌波往外飞奔。
　　她怀里揣着灵虚仙君送的一颗丹药，有起死回生之效，只要在自己生命走到尽头时，找到商皓，喂他吃下这颗丹药就能解释清楚！

　　然而她还是把一切都想的太简单了。
　　监牢离商皓平时住的宫殿不远，但半路毒发，肚子绞痛，像刀子剜一样，每走一步都像在泥沼中行走，双腿越来越沉重，渐渐的抬不起来脚，只能扶着树木往前走。
　　一身宫装像从水里捞出来的，沉重的无以复加，下嘴唇被牙齿咬破，疼痛是最好的醒神药，不管如何，她都要见商皓最后一面。

　　不得不说太师手段老道毒辣，那碗汤药初时入口，甜丝丝的像一碗蜂蜜水，等它们浸入五脏六腑，便开始疼痛，像无数把刀子从体内割开。
　　凌波将那枚救命丹药收藏好，以免被人发现，徒惹是非。
　　宫城中的守卫，并不是所有人都投靠了太师。常在陈衍身边的太监发现凌波，见她大汗淋漓，呼吸困难，便主动过来照顾她。
　　“谢谢。”凌波尽量吐字清晰，好让他听明白：“可以带我去见陛下吗？”
　　太监一听，眼眶登时红了：“陛下……陛下他……”
　　凌波心凉一片：“已经死了吗？”
　　太监蹲在凌波跟前，弯腰主动背她：“陛下死之前念着‘凌波’二字，老奴虽然听不懂，但是陛下常和娘娘亲近，想来他死前最想见的人是您。”
　　凌波被他背着，疼痛稍微减轻了点，大约商皓去世，她的心也跟着死了。

　　残阳如血，铺在大地。
　　鲜血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老太监跨过尸体，蹚过血水，找到寝殿。

　　皇帝的棺木早被太师等人备下，单等陈衍一死，便把他塞进棺材抬出宫外，然后广而告之，名正言顺的立一位人君。
　　到了寝殿，太监恭顺的告退。
　　凌波望着已经被钉子封上的乌木棺材，里面躺着她惦记了万余年的人。
　　果真如灵虚所说，她和紫宸帝君着实没有缘分。
　　在九重天上做邻居几百年，才说了第一句话，之后北海妖魔作乱，她又被派到那里镇守。
　　在北海一呆，便是一万年。等到帝君转世，才有十七年的日夜陪伴，然后又是三年的生离。
　　和别人谈起生死，总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的确，人总有一死，或早或晚，但她接受不了商皓的离世。
　　她好不容易找到商皓，还有好多话没说，他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穿堂风卷着蜡烛火苗，噼啪的爆出好几个烛花。
　　天色不知不觉暗了，殿外出奇的安静，到处飘荡着死亡的气息。
　　凌波巡望殿中，在墙角找到一把钉棺材的锤子，撬开钉子，推开棺材盖儿。商皓尸身好好的躺在那里，面目如生，龙袍辉煌华丽，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凌波取出丹药，撬开他的嘴巴塞进去。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着，商皓脸色逐渐红润，胸口也微微有起伏。
　　丹药发挥作用了！

　　凌波却体力不支，摔坐地上，头倚棺木，呼吸渐渐减弱。
　　看来有些话终究不能亲口说了。

　　……
　　“喂，醒醒！”
　　映入眼帘的是灵虚仙君那张笑眯眯的脸。
　　“睡迷糊了？！”灵虚仙君把她从榻上扶起。

　　凌波喝了口热茶，冰冷的五脏六腑才慢慢有了暖意。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紫宸殿。
　　灵虚仙君拉了张椅子，坐在榻前，身板挺的笔直。印象中，他好像一直如此。
　　凌波捧着茶盏：“我记得我掉湖里了，谁把我救上来的？”
　　灵虚仙君，不对，应该是陈衍，笑道：“除了我，还有哪个关心你。”
　　“你不是跑了吗？”凌波轻蔑道。
　　陈衍没脸没皮的笑着：“我这不是又回来了吗？阿嫣确实是我女儿，她和她母亲在竹依殿等了我几千年，再怎么不负责任也总得给人家一个交代吧？”

　　“这才是我凌波的朋友嘛！”凌波赞赏，随后声音一顿：“但是我在迷魂阵中见到商皓了，他成了你，我变成了越妃。”
　　“知道！”
　　“我想知道以后的事！”凌波几乎使用命令的语气说出来的，陈衍本来还想反驳一下，被她严肃的表情吓了回去，只好让她伸出手来，把自己的手覆上去。
　　一瞬间，两人回到停放棺材的寝殿。

　　二人身体透明，轻飘飘若无物。
　　凌波和陈衍坐在房梁上，望着渐渐苏醒的商皓。
　　陈衍这个自恋狂，对着那张几千年前的皮囊发出一句感叹：“当年的脸蛋长的多好看啊，怪不得招那么多女人喜欢。”
　　凌波则集中所有精力，望向棺木中醒过来的商皓。

　　商皓对自己死而复生不相信似的，手指按在脉搏上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才确定自己还活着。
　　复活的喜悦还未到达心底，他便发现了倚着棺材死去的凌波。顿时，他脸上的肌肉随着情绪扭曲，化成眼角的一滴清泪，怔怔落在那具凉透的尸体上。
　　外面反贼没给他悲伤的时间，冲进来后把他团团围住，争夺越妃的尸身。

　　凌波叹了口气：“一具尸体，有啥好争的，还不如在没发臭前赶紧埋了，给自己积点阴德。”
　　陈衍呵呵道：“太师喂你药，并不单纯要你死，而是在你死之后，驱策你的魂魄，炼化成魔。”
　　“每每天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为什么偏偏选中我？”
　　陈衍自恋的甩了下头发：“大概是因为我吧！”
　　“少自作多情！”凌波停了一下，突然想起德妃腹中胎儿染上妖气之事：“莫非他还真把这具尸身炼化成魔了？”
　　陈衍不吱声，专心的瞧着下面局势。

　　商皓刚恢复力气的身子，还有些孱弱，被人一推，便踉踉跄跄撞到棺材上，头上磕破了一大块皮。
　　那群人蜂拥而上，痛贬一顿后，才撸着袖子又去抬尸身。
　　商皓把尸身护在身下，不要命的劲儿让在场所有人都吃惊。

　　凌波叹息道：“反正已经死了，何必再把自己搭进去？”
　　陈衍鄙夷道：“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在人间讲究一个入土为安，若尸身得不到埋葬，魂魄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宁的。”
　　“是吗？”凌波怀疑这种说法：“我去阴司的时候，也没人告诉我这个道理啊。”

　　再往下看，商皓已经转守为攻，不知从哪儿来的蛮力，将一根手臂粗的抬棺木用的棍子，抡的风生水起，所有人不敢靠近他。
　　商皓红着眼睛警告那些人：“去告诉你们太师，江山、名声朕什么都不要，只留这具尸身！”
　　稍顷便有人来回话，太师同意了他的决定，并让他写下遗诏，昭告天下，他自愿禅让皇位给太师！

　　通风报信的人走后，殿中静悄悄的，纸钱乱飞，只有商皓一个活人和凌波一个死人。
　　商皓坐到地上，抱着凌波的尸身，抱够了才把她小心放进棺木。

　　房梁上的凌波长舒口气，好死不如赖活着，这才是正确的做法嘛。
　　还没等她高兴多久，商皓就躺了进去，棺木狭小，需两人侧身相对。
　　他静静的望着凌波，忽而一笑，拉上了棺材盖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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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凌波：你要好好活着
商皓：不，要死一块死！
凌波：老娘的仙丹喂了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