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肆》林大袅有

83、168小时（完）

　　他的手抚上裴丧的脸，沉声道：“我会救你。我要你的解释。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裴丧苍白的脸更白了，他将手上的戒指取下，轻轻放在成西荣的手掌心里，他推开成西荣，面无表情道：“我不需要你救我，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的答案。”

　　成西荣看着他，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他本能的相信自己能够说服裴丧，救回他。
　　“你说……我可能没杀过人，你也很好奇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服役。”
　　“对。以你的性子，根本不会杀人。”
　　“是，我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裴丧道，“最初时，我就对陈安说过，我没杀过人。但是他不信。因为传送到这里的人，是不可能无罪的，我怎么可能那么特殊，我当然‘有罪’。后来……我明白了，我确实‘有罪’。”

　　裴丧顿了顿，声音没带一丝感情：“成西荣，我确实杀了人。在系统判定中，我的确杀了人。”
　　对方皱眉，他依旧不信裴丧会杀人。

　　裴丧就这么直直的看着成西荣，嘴唇嚅动，仿佛需要练习了很多遍，才能把这句话说出来。
　　“等等，难道……”
　　裴丧面露苦笑，他轻轻说了一句话。
　　然而这句话的分量太重，重到令人绝望，令人悲伤。

　　“我杀了谁——我杀了自己。”

　　成西荣浑身一僵。他脸上流露出绝望的神情，他似乎猜到了：“你……”

　　“是，我死于一场车祸。这场车祸的情况跟任务‘车祸现场’里播放的剧情演绎几乎一模一样，所有人都认为我是自杀而亡，恐怕就连官方也断定我是自杀而死的。”
　　成西荣脸色发白，他后退几步，难以置信。
　　“不过，若不是因此，我怎么会判‘无期’呢？”裴丧说到这里，牵动嘴角，毫无笑意，“‘生命只有一次，任何蔑视生命、侮辱生命的行为都是违反联邦法律的’，陈安是这么说的，规则也就这么做了。在规则中，自杀比他杀更加严重，因此系统判定我为无期。当初我刚来天球的时候，心里还在骂规则，如今看了，竟是我错了。

　　“任务者在任务中一次死亡后将会丧失部分记忆，而我在一次死亡后，以灵魂形式依附在撞死我的人身上，跟着他跑到天球，被天球系统卷了过去，成为无期服役的一员，更可怕的是，因为我已经‘死了一次’，所以按照天球的规矩，我必须丧失一段记忆，而我丧失的，刚好就是死亡时的记忆。”裴丧盯着对方道，“当初，我为什么就没有想一想死前的事情呢？我为什么不想想自己是怎么来到天球的呢？我想不到这些吗——我想不到。就像是人做梦一样，你根本记不得梦的开端，你以为你活在真实世界，实际上，你只是在‘做梦’。可我没想到，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丧失的记忆画面不断出现，我到底还是想起了一些。我记得我害怕疼痛，在‘车祸现场’时我拼命让自己不承受车祸撞击时的疼痛，在‘EYE’中，我的求生欲被放大，我不想死，在‘168小时’中，我想起了一切。成西荣，这都是你带给我的。”

　　成西荣用吓人的眼神注视着裴丧，他浑身颤抖，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声音，让其变了调：“你是裴野？你就是我撞死的那个大学生？可我之前问过你，你……你到底是谁啊？”

　　话音发颤，充满了迷茫与卑微。

　　成西荣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是一场梦。他和裴丧还待在剧情世界里完成任务，没有牵扯到这么多人、这么多事。

　　可眼下的男人却无情地撕开了真相的面孔，一如当初成西荣所期望的那般。只是展示真相的手段过于凶残，让成西荣刻骨铭心，永生难忘。真相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残酷，布满了鲜血与人命。

　　突然之间，成西荣想起当初二哥对他说的话——西荣，我这是为了你好。你还是别查了。

　　“你还认识二哥？”成西荣快步上前，盯着裴丧的眼睛。

　　“我当然认识他。”裴丧看着成西荣，笑了一下，尽是绝望，“因为他是我的亲弟弟。”

　　“怎么可能……”

　　裴丧笑了一下：“你当然不会明白，我们慢慢来……成西荣，你听说过温佳这个名字吗？”

　　“听过，是温佳与母亲创造了剧情世界，父亲一直在找她跟她的孩子。”

　　“事实上，不是‘找’，而是‘追杀’。温佳与你母亲斐衣创造了剧情世界，而前者有能力毁灭这个地方，成汶不允许意外发生。既然温佳不配合，那他只得杀了她。”裴丧眯起眼睛，“可惜，这么多年了，他依旧找不到她。”

　　成西荣往后退了一步，脸苍白异常：“那你为什么要突然提起她？”

　　裴丧声音很轻：“我想你应该意识到某些真相了。”

　　成西荣不语。

　　“在七岁之前，我一直是成野。我跟弟弟成瑜征、母亲斐衣一起生活。七岁那年，亲生父亲成汶的脾气越发不好，经常虐打孩子，尤其针对我。在斐衣与温佳的安排下，温佳的孩子被留在孤儿院，而我以你的身份跟随温佳离开了星际，来到地球，之后，成家长子早夭的消息传了出来。

　　“同一年，斐衣收养了身处孤儿院的你，将你收为养子，取名西荣，将你的身份文档保密。十二岁那年，成汶为了找到温佳，严查各个星球，为了掩人耳目，我们切断了与过去所有的联系，改头换面。那儿的人说贱名好养活，温佳便给我换了个名，丧。到了成年时，温佳又将名字改了回来，但我已经习惯了‘裴丧’这个名字了。”

　　“成西荣，”裴丧低声道，“我用着你的身份度过了十五年，以‘裴野’的身份活了十五年，但实际上，你才是真正的的裴野，你才是成汶苦苦寻觅的温家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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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认识‘裴野’这个人吗？

　　不，我以前只见过他一面，不算认识。

　　——那现在呢？

　　认识。

　　——那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你问我，我倒是想问你呢。

　　——那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裴野是我继母的孩子，你说他跟我是什么关系？

　　——很抱歉，我得告诉你这件事。就在前不久，我开车撞死了一位叫做‘裴野’的学生……

　　你口里的裴野，他不是我所认识的裴野。

　　——为什么？

　　因为裴野还活着。

　　——你确定？

　　我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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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西荣轻声道：“真是充满戏剧化的人生。”

　　裴丧点头：“确实。”

　　“这么多年，你躲藏了这么久，累吗？”成西荣紧紧盯着裴丧，不肯放过对方任何情绪。

　　裴丧慢慢道：“起码人活着。”

　　“可你还是死了……”成西荣握着裴丧的手，颤抖不已，“裴丧，那天你究竟为什么会冲到我车子面前？临死前，你又是给谁打了电话？你究竟因何而死？！”

　　裴丧安静地看着他，他拍了拍成西荣的肩膀，道：“当初‘车祸现场’的裴丧为什么会冲到路五谷车子面前？”

　　空间陷入一片寂静。

　　成西荣慢慢弯下腰，从喉咙深处爆发几声绝望无助的低吼声，像握着救命稻草般紧紧抱着裴丧。

　　“你该回去了。”裴丧俯下身，抬起他的下颚，轻轻吻了吻，“是时候该告别了。”

　　成西荣摇摇头，死死抓着他的衣服。

　　然而耳畔传来系统无情的电子音，显示他不能再在此地逗留了。

　　更加恐怖的是，裴丧的身体正在慢慢消失。

　　成西荣抓紧他的衣服，咬牙切齿：“我有办法救回你的。在我死之前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

　　“滋啦——”

　　“你该走了。”裴丧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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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在千万米之外的星际安全舱里，有灵魂归位，回到所属之地。

　　而空荡荡的“白空格”里，裴丧收回视线，一屁股坐在地面上。他坐在空间里坐了很久，纹丝不动。

　　成西荣离去时的声音依旧萦绕于耳际。

　　裴丧摸了摸自己的脸，温热的液体从手指间流了下来。

　　“我爱你啊。”

　　成西荣会在多年后想起此刻的情景吗？会觉得当时的自己愚不可及、可笑透顶吗？

　　耳畔传来电子音：【正在传送至淘汰区——请做好准备——】

　　裴丧松开手，泪流满面。

　　他已是身陷绝境，还想着给别人一点奢望。

　　真是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