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肆》林大袅有

81、168小时（八）

　　4月4日。

　　热搜榜持久不下的“无良医生”谈论中，有网友甩出了轩鸿的照片与资料。上面显示在一个月前，他曾诊断失误，锯掉了一名年仅十六岁少年的手。

　　民众的声音越来越大。

　　网友众筹资金，帮助受害者，将轩鸿告上了法庭。当日下午，万单医院爆发病疫，经过几番调查，显示最后进入病毒感染源的人为轩鸿，同日，停车场爆炸事故发生后的第四天，民警敲开了轩鸿的大门，表示有目击者看到爆炸作案人穿着与他一样的衣服，请他去警察局走一遭。

　　按照这个世界的法律，在未得到确切证据之前，得先将嫌疑犯关押进小黑屋里，关押整整一个小时。感觉剥夺能使嫌疑犯失去判断力，更容易得到审讯目的。

　　当晚7点13分，轩鸿因涉及命案失去了人身自由，被关进小黑屋。

　　同一时间，得知此消息的网友直呼痛快，隔着网线发起了一场狂欢。

　　他们守护了正义，帮助了他人，制裁了罪人。

　　万单医院。

　　医院会议结束之后，现任院长将几份应聘材料交给介庭之。

　　院长道：“网上爆出谢医生的事情后，有不少医生前来应聘，其中就包括一流医院就职的医生。到时候我希望你亲自去接他。”

　　介庭之翻了翻医生的学历与履历：“他会来吗？咱们这儿条件虽不错，可相较于其他名院还是……”

　　院长摇头：“那可说不定。”

　　介庭之：“唔……要是他真来了，说不定会成为咱们医院可靠的后盾。他这样的人才可不多见。”

　　“唔……”院长脸色有些古怪。

　　“院长，怎么了？”

　　院长背手摇头，白发轻颤：“实际上，不可多见的人才……咱们医院早就有了。可惜，前院长对那个人要求太苛刻，再加上后面发生了一些事，那人就主动辞职离开了。”

　　说到这里，院长停了一下，介庭之看出这个老人眼里的惋惜与悲伤。

　　“哎，这么好的一个小伙子，说走就走了。”

　　介庭之垂下头，附和院长，但他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想要嘲笑院长嘴里的那个人。

　　与院长告别之后，介庭之又回到解剖室开始完成医生的职责。他原本就是一个医生，手法比原主毛医生更好。他关上房门，手里拿下病历，不急不慢从三楼楼梯往下走到内科办公室，他刚推开房门，就看到宇上卿等在那儿。

　　介庭之紧锁眉头，他关上门问：“你到这儿来干什么？不是你去给轩鸿下毒的吗？”

　　宇上卿朝笑了一下：“吴知静自告奋勇了。我就把机会让给他了。”

　　介庭之靠在扶手椅上：“哦，看不出来你是这样的人。我以为你不会放过任何抢夺任务奖励的机会呢。”

　　宇上卿道：“我也以为你是这样的人。不过现在看来，比起任务奖励，你似乎更怕死。”

　　“是的。”介庭之无奈，“谁会不怕死呢？”

　　宇上卿慢慢走近介庭之，她盯着对方的眼睛，呢喃道：“那你怕死，还是更怕美人呢？”

　　她的手在对方的背上游走，就像是一条不安分的蛇：“来一发吧，我看出你寂寞很久了。”

　　“寂寞很久了？”

　　介庭之猛地拉近宇上卿，在那一刻，宇上卿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了。

　　然而这个男人只是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唇，温柔，充满绅士风度。宇上卿逐渐适应他的亲吻，开始回礼。

　　两人互相亲吻，舌头交缠声啧啧作响。介庭之抚摸着宇上卿的衣服，不断触摸她的大腿、胸脯，增加两人的身体接触。

　　就在两人纠缠不清之时，宇上卿低声喘息：“你还在怕吗？”

　　介庭之摸索着她的衣服，动作没停：“怕。”

　　宇上卿笑了一下，她从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语气中听出了他的饥渴，这让她很满意。她搂紧怀里的男人，滑出了右手腕的一根细长的铁丝。

　　“待会儿你就不怕了……”宇上卿心想。

　　怀里的男人对危险靠近浑然不知，他疯狂的亲吻温热的身躯，就像是一头发情的野兽。

　　然而就在这时，两人靠的椅子突然翻倒在地。

　　“噗嗤——”

　　宇上卿的腹中传来一阵剧痛，它席卷而来，毫无征兆。她吓得脸色发白，心脏乱跳，惊慌地向发出叫声，戴了白色手套的人立刻捂住了她的嘴，再次捅了她一刀。

　　“唔……唔……”

　　几刀之后，怀里的人丧失了挣扎的力气。

　　介庭之慢慢松开怀里不断发抖的宇上卿，他看出对方的迷茫与难以置信，微微一笑。

　　宇上卿惊恐万分，口吐鲜血，瞪眼颤声道：“你是什么时候……”

　　“最开始。”介庭之温柔扶着宇上卿，温柔道，“你很聪明，也很蠢。但你的身材很棒，比我的执法人好多了。”

　　宇上卿唇色发白：“你竟然敢动你的执法人……？”

　　“当然，为什么不呢？”介庭之摇摇头，面露不解，“她也是个大美人啊。”

　　“疯子……你是个疯子。”

　　“我当然是个疯子。但你知道吗，总有一些美人不畏我，喜欢对我耍这种花招。”介庭之温柔地抚摸宇上卿的嘴唇，手上持有的利刃没再捅向她的腹部，鲜血顺着刀刃滑了下来，“对了，你问我美人与死亡哪个更可怕，现在我告诉你答案了。”

　　——比起美人，他更怕死。

　　宇上卿瘫在地上，喘着气艰难道：“我杀你……是、是为了……得到任务、任务积分。你……杀我……又有什么……好、处？”

　　“什么好处？”介庭之轻笑一声。

　　宇上卿瞪着他，胸膛剧烈起伏。

　　他站直身子，伸出舌头舔了舔利刃，歪头道：“我想让你死，还需要理由吗？”

　　这个魔鬼露出狰狞的笑容，将刀子掷进她的肩膀处：“根本不需要理由。”

　　半小时后，周翔翰推开门，看到地面到处是血，他顺着血痕走了过去，看到了一具女尸。

　　宇上卿躺在地面上，腹部被切开了，一把利刃插在她的肩膀上。

　　她睁大眼睛，眸里充满不甘。

　　周翔翰吹了一声口哨，他俯下身想合上她的眼睛，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叫喊。

　　他身子一僵，回过头，看到一排黑压压的枪管对着他的脑袋。

　　周翔翰：“……”

　　周翔翰立马举起手，他小声嘀咕：“嘿，用完就丢，既达到了‘合作’的目标，又没人跟他抢任务奖励。真不愧是犯罪头子……比我还无情。”

　　他苦中作乐，心想，唉……赶去投毒的吴知静恐怕也活不了多久吧。对了，还有那个轩鸿……真可怜啊。

　　可怜的轩鸿正在努力适应陌生的小黑屋，他闭上眼睛，周遭安静得出奇。

　　但很明显，他无法适应。

　　待在小黑屋的第十分钟，轩鸿开始焦虑，开始暴躁。

　　轩鸿睁开眼睛，他想：我为什么会遭受这样的罪？我做错了吗？都是因为我诊断失误了？不，我没有诊断失误，我确定我没有诊断失误——既然这样，那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为什么这里这么安静？其他人呢？那个人呢——他还在吗？还是已经走了？他为什么不在我身边，他是不是消失了——消失了我该怎么办？不，他不会消失的，他不会消失的。为什么不会消失，他不属于我，他是一个自由自在的灵魂，可我为什么会笃定他不会消失？

　　在无休止的问题与黑暗想法中，他不断冒出冷汗。轩鸿蜷缩着身体，开始尝试发出求救声。

　　然而，他没得到任何回应。

　　一只手垂了下去。

　　在黑暗中，轩鸿的脑子里冒出两个人的声音：

　　“骨瘤？谢医生，你确定吗？”

　　“有可能。”

　　“总不可能是恶性的吧？这孩子挺会讨人喜欢的，而且长得也不错。如果是恶性骨瘤，那恐怕得……”

　　“是的。我得锯掉他的手。”

　　两个声音顿时消失了，蒸发于空气中。很快，轩鸿的耳畔又响起了不同的声音。

　　“谢轩鸿，他的手根本就没有事。我检查了他的残肢，这明明是良性骨瘤。根本就不需要截肢！”

　　“庸医！你害了我儿子！他还这么年轻啊！”

　　“谢轩鸿！你去死吧！”

　　忽然之间，轩鸿产生了错觉，他看到了辞职之前的自己，依旧挺直腰板，未露胆怯。他的同事，他的病人，将愤怒责备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然后，他的义父谢铭对此事件诡异地保持了缄默。

　　“好，”他当着所有人的面，面无表情道，“我会主动辞职的。”

　　人的一生说来也长，说来也短，轩鸿愿意将所有时间奉献在医学事业上，可谁知道，到头来辛苦读书十几年就落得这么个下场。

　　在无数的声音中，他挣扎，他咆哮，他迷茫……

　　最后，他辞职了。

　　轩鸿想到当时的情况，不由伸手揪扯着自己的头发，失去理智，神情癫狂。他一直在喃喃自语，嘴唇动个不停，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记得……”

　　轩鸿记得他解剖了那条手臂。

　　成骨肉瘤，是恶性的。

　　可没人相信他。

　　轩鸿蹲在小黑屋里，停止揪扯头发的举动。他盯着无边无际的黑暗，试探性招了招手，但没有得到冰冷的回应。他盯着虚无，开始出神，表情淡漠。

　　他想，我再没有机会重新解剖那条手臂，再也没有人肯相信我。

　　轩鸿伸出手慢慢捂住自己的耳朵，面露痛苦，发出绝望的呜咽声。

　　半个小时后，小黑屋的温度渐渐变低。

　　脸色苍白的裴丧穿过墙，走到裴丧面前，他蹲在轩鸿的身旁，轻轻勾住了他的手指。

　　裴丧安慰轩鸿：“嘿，这儿还有一只鬼陪着你呢。”

　　可惜，他始终听不到裴丧的声音。

　　也就听不到那道声音下的沉重与疲倦。

　　4月5日。

　　被关押的犯人轩鸿服毒自杀。

　　当日，女医生暴毙于万单医院，警方逮捕当时在场的可疑男子，并开始着手调查万单医院。

　　轩鸿死去的世界依旧在正常运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