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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三回 ...

  •   我家本是良家。

      我爹爹是做生意的,家里租了一个铺子,卖爹爹采的草药包成祖传的治疗头风的方子为生。
      阿娘会绣花,时而也能将绣品卖出一个不错的好价钱。

      身为家中长姐,保护妹妹,帮忙照顾店里的活计,替母亲将绣品推销出去成了我的使命。
      从我有记忆开始,这些就是我生活的全部了。
      我有过两个弟弟,一个死在了阿娘的肚子里。一个,死在了那年的时疫里。

      我和妹妹幸运,也不幸运地活了下来。从战乱,加上肆虐的疫症中活了下来。
      看着熟悉的小城横尸遍野,阿娘爹爹在病榻喘着粗气,强撑着叫我带着妹妹快走。我拉着妹妹的手,可妹妹不愿意走,直哭。
      “我不离开爹爹,我不离开阿娘!”
      就这样,看着爹爹和阿娘断气,我才能将哭晕过去的妹妹抱走。
      再不走,在城中奸杀抢掠纵火焚烧的叛军就要来了。

      城里头的亲戚死绝了,我和妹妹逃了出去。远远看着冒着房屋被焚烧的灰烟的城,我哭不出来。

      我很害怕。
      但我的妹妹比我更害怕,如果我也害怕,那她怎么办?
      我只能背着她,在深夜里,躲在草丛里捂着嘴,鼻子一酸,用袖子抹着脸哭。
      可哭有什么用?

      没了家,没了爹娘,我记得阿娘的娘家在福州,表舅一家也还在福州,并没有搬来。

      我仿若看到了黑夜里的油灯,带着妹妹,走在荒郊土路上,走在官道上,走在各处城里的青石板路上。饿了就沿街乞讨,讨不到东西吃,就吃野草。
      两个无依无靠的孩子,一路向东往南方的福州城去。

      也不知走了多少个白日黑日,路上要是看见一辆路过的马车,我就问:“劳驾,请问是往东边去的吗?”

      要是有好心人愿意带我和妹妹这两个脏球一程,我和妹妹就按照礼数给人家磕头谢恩。这是爹爹教我们的。
      这是贵人,可以省了我们的气力,少走路,就能少吃东西,就不会被饿死。

      看到福州城的时候,我哭了。
      大约这就是书本子里说的“喜极而泣”吧。

      其实我也不知道表舅家在哪,我甚至不知道表舅是谁,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姓什么?
      姓什么我是真的不知道。
      是出了五服的表舅,早就不知道姓什么了。

      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进了城区,路过一间肉包子铺,妹妹闻到了肉香,我一个没拦住,她就冲过去抢走了热腾腾的蒸笼里的包子。
      我一看,她一双只剩骨头的小手脏兮兮地抱着那个油乎乎的肉包子,邀功似的跟我炫耀。
      可下一秒,肉包子铺的老板拿着苕帚就冲了出来,对着妹妹的后背就是一棍子。
      “小叫花子,我叫你偷我包子!”
      用枯树枝扎成的苕帚又扎又硬,一下一下打下来,我赶紧扑上去拉走妹妹就要跑,那老板却一把打下拿个肉包子,飞快地扫到一边的一只大黄狗那儿。
      “我就算喂了我家大黄狗,也不便宜了你们这两个小叫花子,还不快滚?难道要我把你们送官去?”

      事后我对着一脸不甘心的小妹妹训话:“那是人家赖以生存的活计,就算咱们再饿,也不能白吃人家包子。”
      妹妹脸一扭:“我在街角捡了两个铜板,正好一个包子,我给钱了。”
      我问:“你怎么给钱了?”
      妹妹:“我扔在地上了,他没看见。”

      几经周折,我还是靠着家中族谱上隐隐记录着的阿娘的娘家几个姓氏,找到了大概是我们表舅的人家。
      那是一户看起来颇为富裕的家庭,屋里大概在吃团圆饭,很是热闹。
      我伸手把妹妹的脸蛋上的灰擦掉,把她弄的看起来干净些。
      尽管很忐忑,但那扇门终究还是要敲响的。

      来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的妇人,穿着夹棉的袄子,圆胖富态,声音高而尖。
      看见我俩,她扭头朝里面骂道:“臭小子你是不是又招惹桥头的乞丐了?”
      妹妹小声的辩解道:“我们不是乞丐”但她似乎没听见。

      屋里很快出来了一个手里还拿着筷子的男人,我问道:“请问,是熊老爷吗?”
      那男人回答:“我是,你们是谁?”
      “我阿娘是嫁到邴州的王氏,您是我们的表舅。”
      看着男人很诧异的眼神,我深感无奈。

      其实我也觉得一个早就出了五服的表甥冒然上门是一件很荒谬的事情,更别说还是来求收留的。
      可这又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失去了双亲的家庭的女孩,什么活计都做不了,要么自己找人牙子,把自己和妹妹一起卖了。去给有钱人家做丫鬟去。
      要么找出茶馆酒楼做活计,可妹妹怎么办?

      “你们没找错人?”那男人问。
      妹妹用力的肯定点头,我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头。

      后来,当天晚上,我和妹妹俩人住在了那户人家后院的干草堆里,隐隐可以听见屋里那男人和那个女人的争吵。
      我知道,我和妹妹留不住的。
      果然第二天,那个男人来说要带我们出去找活计,就把我们丢在了锦园门前。

      妹妹哭着要找回去找熊老爷一家,我说找不到路了。

      我发现锦园里头出入的都是穿着绫罗绸缎织金锦缎的达官贵人们,见我和妹妹俩人蹲在门前可怜,有时候会有好心人给一个荷包,里头全是钱。
      一个荷包,通常就够我和妹妹吃十几天了。

      我有些感谢那个男人,至少现在是不愁吃了。

      乞讨的日子过的很快,那日傍晚,一个带着很夸张很豪华很好看的冠子的女人挽着一个衣着华贵的男人的手经过。那个男人停了下来,盯着我看。
      我以为我冲撞了锦园的客人,赶紧磕头道歉。
      那个男人走上前让我抬头,说我长得好看,问我想不想过上不愁吃喝,锦衣玉食的生活。
      我脱口而出:“想。”

      睡在草垛子里的日子不好过,妹妹已经断断续续的病了好几回了,可我一直腾不出钱来给她治病,只能买那些我们买的起的可以缓解的便宜药草。
      妹妹也很高兴,说以后就不用担心一个月都没人施舍一个荷包啦。

      所谓锦衣玉食的日子,是让我成了一个歌舞伎。
      那男人看上了我,花了重金请师傅教会了我待客我才知道,这男人开了一家酒楼,是个有钱的大老板。

      我也确实如他所保证的,过上了酒肉三餐,锦衣玉食,温饱不愁的日子。妹妹也是,半年下来,长高了不少,也胖了些,不再皮包骨头了。

      “春蝶醉”是我的拿手曲目,是那个教我的师傅写的曲儿,那个男人作的词,我来唱。
      一次一位客人喝醉酒和我说话,我才知道,那男人还是一个京城来的有名的诗人。常给歌女舞.妓作淫.词艳.曲,让嫩.雏.儿来唱,说是别有一番风韵。
      这也是他引客的招牌。

      我觉得恶心,但我还是接着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唱春蝶醉。

      “冬尽春又藏,捻起红花落,见个佳人貌比仙儿。轻轻拈素手,兰房恣意掩,满掬沉檀涌瑞烟……”
      那男人和我说:“那日我吃醉了酒,拉你入帐中所写。”

      我觉得恶心,但我还是说了句:“我很喜欢。”
      我觉得自己才是最恶心的。

      在酒楼里我是唱曲儿陪贵客们吃酒但却不陪身的,但不乏有看上我身子的。
      眼前这位说是本地有名的侯爵府大户宋家三房的公子。
      “岚儿,我的心儿,我的肝儿。”
      我正想逃离,可看见房外那个男人正瞪着我。我没有推开宋运耀,我第一次陪了身子。
      因为那个男人答应我要帮我根治我妹妹的病。

      宋运耀说要给我赎身,让我给他做侧室。
      我一口回绝。阿娘和爹爹说,就算我和妹妹嫁不出去,或是家里揭不开锅了,我家的孩子,也不能给人家做妾。
      宋运耀却说:“是侧室,是贵妾。在府里头的地位和当家大娘子一样,只是差一个名分罢了。”
      可笑的是,我信了。

      他真的给我赎了身,听说花了不少钱。我和妹妹跟着他的马车进了传说中汴京宋安侯老家的宅子之一。
      真气派,真别致,我和妹妹兴奋的搂着被子一晚上没睡,都在讨论以后。
      妹妹说:“那咱们今后是不是就有花不完的钱,享不完的福啦?”
      我答:“那是当然啦,这里可是侯爵府的老家宅邸。”

      次日清晨,就像当晚我做了一个我和宋运耀生了好多好多孩子,围着我们嬉笑的梦,我的梦醒了。
      这户人家真正掌权的女人,那个老太太把我绑了过去,手中拿着我妹妹和我的身契。
      “我要把你送到知总大人家里头,你最好老老实实的,要是你没办法留在四宜园,我就把你妹妹那个小贱.货卖到兖州最下.贱的窑.子里头去,让你一辈子都见不到她。”

      从那日开始,我就再也没见到过我妹妹。

      我被宋运耀带走了,坐在那日来这处宅子的马车上,身边是宋运耀,还有他的妻子。
      中途,他和他的妻子吵架了,他的妻子给了我一巴掌,然后走了。
      我早有准备,但脸上刺疼的感觉还是让我鼻头一酸。
      宋运耀安慰我,说就算我被送到四宜园去,可那里的主君,那位年纪轻轻的从汴京调来的侯府世孙,福州知州总管大人宋裎怀,不会任由我这样一个可怜人被卷入他家老太太的算计里的。
      我半躺在他怀里,搂着他反问:“三爷,你说的那位宋郎君,会收我吗?我可不是那些大家闺秀,人家不会嫌弃我吧?人家那可是侯府的公子,又是本地的知州总管大人呢。”

      宋运耀回答我:“怎么会?岚儿你可是头牌歌妓,我赎你可是花了大价钱大力气的。就算那个宋裎怀是什么千年的老木头冷石头,也能被岚儿你的身段儿眼波儿给立刻捂热了。”

      他拍着胸脯,跟我信誓旦旦地打着保票。
      就像我被赎身之前所有男人对我一样。
      是啊。
      又有谁能拒绝我呢?

      马车晃晃悠悠停在了那处传说中神仙殿宇般的府邸前,我觉得自己像个真正的乞丐进了仙宫。
      宋运耀问我如何,我恍惚间还不忘保持我视金钱为无物的气质:“也就如此吧,我还当是什么神仙住的宫殿呢。”

      进了正堂,我见到了那位年轻的汴京来的侯爵府长孙,知州总管宋大人。
      便是那一面,让我一个出身卑贱的贱籍歌妓,生了一些我不该生出的心思。

      他比我见过的所有贵胄公子都好看,谈吐举止间,都在告诉我,这样的人是我不应该肖想的。可我却生出了“这样的人做夫君,便是死,我也是甘心的”的念头。
      他对我既规矩又冷淡,可我却更想要勾着他了,这是我下意识的。
      可他身旁还有一个大娘子,是他的结发妻子,一个高门贵女。

      没说两句话,宋运耀让我去后院的花园里走走,他和宋大人有话说。
      我在花园里见到了这位宋大人的两位女儿。

      身旁陆陆续续围过来奉承我的丫鬟们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我都没听进去,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这是我很擅长的。
      两个小姑娘坐在精致的秋千上,衣着华丽气质温婉,是就算把她们放在泥巴地里,都能让人一眼认出的高们小姐。尤其是那个小一些的,看上去才不过六七岁的模样。
      稚嫩的面庞小小的身子,坐在秋千上被身后的丫鬟轻轻推着。
      我从前不认命,就算我出身不如那些贵眷千金小姐,可我不也照样过上了比她们还要锦衣玉食的生活?
      可看着秋千上的两个女孩,我发现,那张自己给自己编织的梦网一下子碎开了。
      我就是一个为了吃饭,为了养活自己和妹妹而卖身卖艺在酒楼里头陪客人的。我又凭什么有资格仰望这些人呢?那位宋大人身边的那位大娘子,才是真正配得上宋大人的大家闺秀。

      果然宋大人根本没有想过要把我留下来。

      晚上,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跳窗,绕到了宋大人书房的窗下。
      我只能试试了,我没有别的选择了。
      我知道宋大人不会让我死,也不会把我怎样,这也是我跳窗来试最后一次的勇气来源。

      没想到,宋大人知道我妹妹在三老太太手里,也知道我的来历身。
      他说他愿意帮我,问我愿不愿意带着妹妹一起走,离开这里。

      我答:“愿意。”

      我不愿意做妾的。
      我从来都不愿意做妾的。

      ……

      宋大人真的如约替我拿回了我和妹妹的身契,放我们离开了福州。
      站在城外,我和妹妹看着这座城,内心复杂。

      我们又没有“家”了。

      好在我已经大了,能干活能唱曲儿,妹妹也能帮着干一些活儿。我在城外的一间客栈里找了一个干杂活的活计,老板说我俩无依无靠的,就给我们在牛棚旁边的杂物房里搭了两张床。
      就算回到来这种日子,我也不愿意过回那种让我恶心的日子了。

      大约是庆历八年吧,听说宋大人一家回汴京了,宋大人的大公子也要娶妻了。
      听一行路过客栈的人说,宋大人的大公子要娶的是汴京治平伯爵府的那个永明郡主。是个从小在宫里头长大的郡主。
      那人说是宋大人的大公子高攀了人家。
      妹妹是个喜欢打听闲话的,她和我说是这个郡主看上的宋大人的大公子,这才叫父母去提亲。

  • 作者有话要说:  温岚央的故事到此结束
    未完不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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