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是早春发南枝》急急什么令

31、第三十一回

　　宋绪看了一眼玉钏：“知道了。”
　　顾朝砚找她做什么？宋绪不是一个多心的人。可若真的找她有急事，也不会挑一个偏僻少人的地方。侯府西边池塘处，往南是宋运辉培养的书生学子们的住所，往北是丫鬟们的住所。
　　“你去与母亲说，我找四表兄去参观花园了。”
　　玉钏点头应下。
　　其实这件事情说小也小，不过是表兄找表妹说话罢了。可说话的地方，是让人百口莫辩的。但也有可能是顾朝砚不熟悉侯府构造，只是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说急事也未可知。
　　看着玉钏匆匆往女宾席面去了，宋绪才独身拐入回廊。

　　西边小池塘和前院儿隔了一扇年久失修的拱形海棠红漆刷的木门，红漆掉了大半，两边挂着一副已经老到褪了色的对联，木头对联上字迹的墨色已经被岁月打磨得模糊不清。处处显现着这里少有人来，荒凉枯败。

　　宋绪捉裙推开那扇拱形木门，只见昏黄的夕阳落日余晖之下，满墙翠色的爬山虎连成一片闪着夕阳的颜色。爬山虎下站着那个俊逸神形的少年郎。
　　顾朝砚今日一身喜色的深红圆领长袍，腰间系了一块成色极佳的玉佩，脖颈儿上带着一个金制镶玉的项圈。
　　眉目清秀挺拔的少年郎手中拿着一个酒壶，面颊微红，但其他倒是不像是一个喝醉了酒的，大概喝的不多。

　　见宋绪来了，顾朝砚笑言：“绪妹妹来了。”

　　“四表兄好，不知四表兄找我有什么事？跑来这地方，不去席面上吃大哥哥和永明姐姐，哦不对，该叫大嫂嫂了。那四表兄也不是四表兄了，是四哥哥了，顾四哥哥好。”宋绪很规矩地朝顾朝砚福了福道。

　　顾朝砚脸色有些不好了，宋绪抬头时被他吓了一跳，那眼神和在福州，他们家来四宜园做客，听到谢夫人喜欢宋珠时，一模一样。好姑娘不吃眼前亏，鬼知道这厮又是谁惹他了。
　　正当宋绪要找借口说方氏叫她有事要先走一步时，顾朝砚开口说道：“为何你九姐姐可以叫我甫尘哥哥，你二伯家的平妹妹和安妹妹也可以叫我顾哥哥，你却一直叫我四表兄？”
　　“我刚刚……不是也叫你四哥哥了吗……”后半句她几乎是越说越小声的，因为眼前这个比她高了两个头的男子，脸色十分的不好看。“甫尘哥哥。”
　　瞧吧，作为一个乖孩子，要识时务，要懂得不和小男生计较，不就一句“甫尘哥哥”吗？她叫得的。
　　果然，小女孩童声稚稚的一声“甫尘哥哥”让顾朝砚的眉头松了松。
　　“四哥哥，前院儿席面上正找你呢，母亲也叫我和九姐姐吃了东西就赶紧回自己院子里头去。今日大哥哥和永明郡主姐姐成亲，侯府里头外男众多。若是四哥哥找我没什么要紧事儿，那我就先回去了。四哥哥请自便。”
　　宋绪依然只站在离顾朝砚还有好几步远的拱门门口，方才推门而入时，顾朝砚下意识上前走了几步，她也跟着退后几步。
　　就算他是顾家的人，算下来是她表兄，如今永明嫁入宋安侯府，他就成了自己的顾四哥，但他依然是外姓男子，避嫌和保持距离，还是很有必要的。

　　察觉到眼前小姑娘的警觉和刻意的回避，吃了些酒，有些醉意的顾朝砚后退了几步，示意她没必要站到拱门之外去。
　　他今日在席面上吃了些酒，路过这处池塘，恰好遇到了那个叫玉钏的小丫鬟。他记得那个小丫鬟是她身边的。大约是一时兴起酒意上头，他叫住了那个小丫鬟，让她把去与她家小姐说，自己有话跟她说。
　　这这么在这里等她，站了好一会儿，他也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当日在福州，母亲当着两家长辈的面，那么强烈地表示出了对她的九姐姐的喜爱，眼前这个小姑娘竟然还能乐？还能躲在长辈身后八卦兮兮地偷看？她就那么高兴自己姐姐也嫁过来？

　　想着，顾朝砚有些愠怒道：“你为何一直躲着我？我们是表兄妹，又是昔日同窗好友。你为何不能像你其他三个姐姐那样，至少不会刻意地躲着我。”
　　宋绪在他这句话中听到了酒气，“不与酒鬼论长短，不与疯子讲对错”这句话说的有道理。喝了酒的人神智不清，她很理解：“四哥哥你喝酒了，我一会儿叫玉钏来，领你到北边的厢房休息。”宋绪说完，转身要走。

　　“我没有喝醉，我很清醒。”顾朝砚接着说道，“我父亲，母亲，喜欢你九姐姐，但我不喜欢。”
　　闻言，宋绪有些诧异地扭头看向顾朝砚。
　　男子自顾自说了下去：“我不喜欢，可我母亲，硬要我和你避嫌，要我不要和你走得太近，要和你九姐姐走得近些。可又有谁在乎过我的想法？”
　　宋绪恍然，这又是一被家族联姻祸害的孩子。她心中叹了口气，放松劝道：“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我九姐姐也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吧。但倘若是你真的不愿意，就跟长辈们说明白不就好了。藏着掖着自己的想法，只会害了你自己，也会害了我姐姐。”
　　说着她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后一句话的声音。

　　“你可愿等我？等我像你大哥哥那样金榜题名？”
　　宋绪问道：“我等你做什么？四哥哥文采斐然，成绩卓越，金榜题名指日可待，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又何来，‘我等你’一说？”

　　她有些急了，西边池塘这里少有人烟，但不乏会有席面上的公子小姐们误入，若是被人看到，就算解释清楚也徒惹一身骚，甚是麻烦。而顾朝砚这厮讲话一点重点都没有，东扯西扯。
　　宋绪：“四哥哥是什么意思？”
　　接着微微的醉意壮胆，顾朝砚脱口而出：“我不愿意娶你姐姐。”
　　宋绪斥道：“你说的什么胡话，什么娶不娶的，简直荒谬。我九姐姐和你不过同窗，一起念过几日书，加之两家父母是世交好友，这才相熟了些。我不明白顾四哥哥何出此言，平白无故把我叫来这里，来污我姐姐清白。”

　　见宋绪生气了，顾朝砚忙忙上前解释道：“绪妹妹，十一妹妹，别生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朝砚被一斥，也反应过来自己言语不当，连连拱手作揖道歉：“是甫尘莽撞失礼，请是十一妹妹代传甫尘对九妹妹的歉意，他日有机会定将当面道歉。”
　　“我去叫人来带你去厢房里休息，喝一碗醒酒汤。”

　　她很不解，她不明白顾朝砚既然不喜欢她九姐姐宋珠，那为什么，他还要接近宋珠？还要顺着宋珠亲近他？而且，顾朝砚不喜欢宋珠，和她说做什么？不敢当面和宋珠说？要她来当挡箭牌？
　　不论她怎么想，怎么理解，都没办法很好的解释。
　　宋绪低着头拐过一个又一个回廊，撞上了匆匆往西边池塘赶的玉钏。
　　玉钏：“姑娘？”
　　宋绪反应过来，说道：“顾四公子吃醉了酒，你把他带到北厢房休息吧，好生照顾顾四公子。”
　　“是。”
　　玉钏有些欣喜，那位顾家公子俊秀的面庞她自从看了第一眼就沦陷了。福州一别，她日日盼着宋大人会宣布要回京城，她也得以在见到那位顾家公子。
　　没想到今日就在西边池塘附近，她真的再次见到了顾朝砚。
　　玉钏一边往西边池塘处走，一边慌乱地整理因为奔走忙碌，衣裙上起的褶皱。想到一会儿她可以单独和顾朝砚相处，女孩的脸上浮起红云。

　　宋绪有些疲累地靠在廊柱上，看着玉钏显而易见的害羞和欣喜，有些心惊：
　　这顾朝砚，就这么大能耐？是个女的就能被迷倒？不过这个玉钏……

　　这个叫做玉钏的小丫鬟是那时候在福州挑丫鬟，那个站出来说自己会编蝈蝈笼的。
　　听说本是家境宽裕的良家，是家中遭了难，又恰逢饥荒，爹娘弟弟都没了，这才到了四宜园做丫鬟。

　　原本跟着芸芷步玥干活，学习，也算老实本分。后来这个玉钏和严氏一起帮她挑选的玉玦（jue）大了，宋绪就给她俩升了大丫鬟，步玥升了贴身一等女使，也管着下面的丫鬟们，芸芷则成了管事儿的。
　　平日里她使唤的丫鬟，也大多变成了玉钏和玉玦。
　　这个叫玉钏的，也不是第一次对家里头的郎君们动心思了。宋绪听步玥说，顾朝砚没来之前，玉钏就对宋元申颇有兴趣。
　　经常往宋元申的院子，书房跟前凑，和在宋元申身边伺候的小丫鬟们混的很熟。
　　后来顾朝砚来了，玉钏没办法跑到谢宅去凑到顾朝砚面前吧，就和顾朝砚的长随小厮铨保交了朋友，时常给铨保送东西。可没等她接触到顾朝砚，顾朝砚就回京了。

　　一开始步玥跟她告状的时候，宋绪还不以为然地交代：“不要乱说，这种事，没得诬陷了人家清白。”
　　可亲眼目睹之后，她也找不到其它为玉钏辩驳的说辞了。

　　……

　　当夜，玉钏回了丫鬟们住的院子，今夜是她给宋绪的院子守夜，她回来换身衣服，紧紧发髻。
　　步玥见了她，有些阴阳怪气地嘲讽：“某些人，还是不要妄想话本子里山鸡飞上枝头变金凤凰的故事了。还是安安分分地，不要出去丢人现眼，坏了侯府的名声。也不知道啊，那些拼了命想当人家公子小老婆的，心里头怎么想的。真真儿的是不知羞耻，不要脸的货色。”
　　玉玦拉过正要到屏风后换衣服的玉钏，在她耳边轻道：“玉钏，不是我说，你送顾家四公子去北厢房就送嘛，搞那么大动静，还拉拉扯扯的，好多人都看见了。不少人都在说闲话。”
　　闻言，玉钏心中一颤，可面上却没有波动。
　　“什么闲话？”她高声接着问，“什么人说的什么闲话？是十一姐儿，命我要好生照顾顾家喝醉酒的四公子，让我扶着四公子到厢房休息。谁说什么闲话？”
　　屏风那边的步玥也是一个暴脾气的，今日听说了那些不好听的风言风语，一肚子气正好没地方发。
　　“你到还有脸了？你也不看看自己那三两重的骨头，顾家公子那是治平伯爵府的嫡公子，是你这种贱.货能觊觎的吗？你什么出身？也敢大庭广众之下对伯府公子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狐媚子，贱.人胚子罢了。亏的小姐还那么信任你，给你升大丫鬟。”

　　步玥出身庄户人家，从小到大耳濡目染不少市井之间粗鄙之言，吵架时用来最好。

　　玉钏内心的痛楚被步玥摊开来用刀一下一下捅.开，她猛地回头：“你出身好？咱们都是苦出身，你又何必出口伤人？”
　　步玥：“别，我和你不一样。你是什么货色你自己知道，一个争先恐后要去给高门公子做小老婆的，可千万别拿你自己来和我们相提并论。你这种要是被主子们知道了，第一个大棍子打出去。”

　　一向胆小的玉玦眼看二人就要吵起来，步玥一直都是丫鬟之间吵架的一把好手，而玉钏向来是不卑不亢，就算会输也要勇敢对抗的类型。玉玦赶紧上前把剑拔弩张的二人拉开。
　　玉玦：“好了好了，玉钏姐姐，你不是要换衣服去给咱们姑娘院子守夜吗？快去吧快去吧。”
　　步玥冷哼一声，不依不饶：“还守什么王八屁的夜？她这种，赶紧叫姑娘取一床被子，把她脱光了卷起来，送到人家公子房里去算了。要成人之美，不能夺其所好嘛。”
　　不等玉钏回嘴，玉玦赶紧拉着步玥走开。
　　站在原地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渗出涔涔汗流的玉钏，心中一片苦涩。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伤疤和不愿意让人拿出来说的身世被步玥拿出来混着市井脏词说而生气，还是因为自己思慕顾四公子，明知不可能但还是忍不住幻想而被揭穿的生气。她自己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