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多你两眼》星期午时戊

4、考场

　　五点的阳光强而不烈，江仲秋挨着窗户坐，四楼也有好高，楼下栽了棵据说学校花了一大笔钱买的银杏树，长得老高。

　　江仲秋在四楼也看不见顶，只能看到截粗壮的树干。

　　现下正是盛夏，银杏叶片郁郁葱葱，偶有蝉鸣，但江仲秋听到最多的是周围同学叽叽喳喳的聊天声、复习声、翻书声。

　　江仲秋垂眸看向楼下，有刚到校的外地生，推着行李箱慌慌忙忙地向宿舍赶去，恋家的小女生在教学楼下抱着妈妈不撒手。

　　江仲秋左眼视力5.2，右眼有点近视，大概50度的样子，又不戴眼镜，所以她此时不太能看清那个女生到底有没有哭。

　　天蓝云白，好像万物都在属于自己的轨道上前行。

　　我呢？

　　江仲秋翻着语文课本默记着《离骚》。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吾生之多艰。”

　　江仲秋唉声叹气地改编着屈原的传世名作，一不小心还念了出来。

　　声音不大，但坐她旁边的柳知许还是听到了。

　　是这样背的吗？柳知许差点怀疑自己的记忆。

　　她不动声色地也将课本翻到那一页，认真看了三遍原文，确定是“哀民生之多艰”。

　　这，该不该提醒对方呢？这是不是又有点多管闲事？万一对方只是嘴瓢读错了呢？

　　柳知许心中两个小人斗了好久，最终还是决定不管对方，毕竟，虽然已经和江仲秋成了名义上的姐妹，而且今晚还要和对方同住一屋，但两个人真的不熟。

　　自坐下后，二人之间便全无交流，各自复习。

　　五点半，班主任徐耀准时到班，因着六点半统一考前自习，七点半开考，一个小时内就得打扫好卫生，布置好考场，时间赶得紧，所以徐耀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后，便吩咐仍然留在该班的原班长和学习委员安排这一切，自己当个甩手掌柜走了。

　　班长和学习委员经过一年的高中生活，早就熟悉了流程，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一切。

　　打扫卫生不需要所有人，人多了反而乱得很，于是只点了几个幸运儿留在本班打扫卫生，其余的同学各自找自己的考场。

　　狗学校考号考场分配花样也多，不按成绩，有时按姓氏拼音排序，有时按最后一个字的拼音排，有时又完全打乱，摸不着什么规律，是故每次考试前都得看一下自己的考号和对应的考场。

　　前门被学习委员贴上了28班每个人对应的考号，后门则是每个考场容纳哪些学号。

　　刚贴在门上不少人就一窝蜂堵满了前后门，争先恐后查看，好像晚看就会少考点分一样。

　　江仲秋向来是等班上同学看的差不多了，才慢悠悠背着书包去看自己学号的，她很不喜欢那种和别人挤在一起的感觉。

　　又是夏天，几乎都是短袖，手臂就那么露在外面，江仲秋光想想和别人□□接触的感觉就头皮发麻。

　　陈思恬天天骂她“死洁癖”。

　　洁不洁癖不知道，但江仲秋觉得自己有肢体接触恐惧症。

　　从小到大，女孩子间常见的牵手挽手或者搂搂抱抱的，江仲秋自记事起便没有过，毕竟她也不能保证自己还不能记事时有没有被别人亲过抱过。

　　这里的学生都熟悉学校考试流程，看了考号考场后就去对应班上了。

　　柳知许以前上学的学校考场考号都是固定的，没这么麻烦，但她也不是个傻子，随着江仲秋一起看完考场考号后便也懂了怎么一回事儿。

　　她心细，把自己和江仲秋的考场都记了下。

　　江仲秋在十号考场，高二八班，柳知许在四十六号考场，化学实验室（二）。

　　柳知许：“？”

　　还可以在实验室考试的吗？

　　其实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关键是自己不知道化学实验室（二）在哪儿啊……

　　柳知许看了下旁边神色冷淡的江仲秋，想了下还是开口问道：“请问化学实验室（二）怎么走？”

　　江仲秋乐了，这倒霉蛋妹妹在化学实验室考试啊。

　　虽然江仲秋的学校不怎么带普通学生们在实验室做实验，但看着无人问津很少有人进入的化学实验室却总充斥着一股化学药剂的味儿，其中尤以乙酸的味最强烈。

　　江仲秋有次被分到那儿考试，她有鼻炎，鼻子敏感，乙酸那刺鼻的气味直冲她天灵盖，那叫一个爽，江仲秋差点泪洒考场。

　　“在德宏楼一楼，德宏楼你知道吧？”江仲秋微低着头问道。

　　“……好像不知道。”柳知许不太好意思。

　　“德宏楼，就咱们扬志楼斜对面那座楼。”江仲秋怕对方不知道是对面哪座楼，就领着柳知许出来，站在走廊上指着对面的一栋教学楼，“那就是，看见了吗？”

　　柳知许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她也有点近视，左眼五十，右眼一百，不严重，只是坐后排看黑板时需要戴戴眼镜，其余时候都不戴的，现下没戴眼镜，但教学楼那么大一个东西，倒也看得到。

　　柳知许点点头，表示知道，道声谢，也不好再麻烦对方，决定先走到那儿再说，实在找不到再问问其他同学。

　　告别的时候，柳知许拨了拨被风额前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发丝，朝江仲秋浅浅一笑，弯了眉眼。

　　大约是被风迷了眼。

　　江仲秋眯了下眼睛，一个念头升了起来。

　　她原本是打算就此和对方就此分道扬镳，但许是太无聊，许是语文复习太枯燥，又或者懒人江仲秋今天破天荒想要散会儿步，总之她突然叫住柳知许，说带她去。

　　江仲秋反正不会承认自己是想欣赏一下柳知许待会儿闻到化学实验室里味道的表情，她很想知道，这位总是一副淡然沉稳温和的妹妹，有没有表情失控的时候。

　　已经打算独自离开的柳知许又被江仲秋突如其来的好心惊了一下，虽然昨天才第一次见面，但柳知许大概也看得出来江仲秋不算是个热心的人，基本礼貌还是有，但肯定不是那种会帮人帮到底的热心肠，有些冷淡，不喜交际。

　　然而偶尔对方又会做出一些出乎她意料的善意举动，比如今早搬家时，在楼上最需要她帮忙拿东西时，她只拿了个小熊抱枕就跑，再没上楼来帮过忙，却在自己拎着东西快走到车上时，突然伸出援手，二话不说帮自己拿东西，虽然之后态度冷冰冰的。

　　柳知许还远看不透江仲秋冷淡的外表下到底是什么性格，但无论如何，对方肯定不是个冷漠自私的人，至少，她帮了自己几次忙。

　　楼道里上上下下的人很多，一不留神就可能碰到别人，江仲秋抱着双手尽量贴着墙走。

　　跟在她身后的柳知许默默看着对方的举动。

　　很奇怪，尽管只能看见江仲秋扎着马尾的后脑勺，柳知许却敏感地察觉到对方此时的不耐。

　　又麻烦到她了……

　　她大概只是随口一说吧，自己怎么就真的麻烦对方带她去实验室呢。

　　柳知许垂着眼睛，捏了下手指，决定以后能不麻烦对方就不麻烦。

　　这可真的冤枉江仲秋了，苍天有眼，她只是不想和别人有肢体接触罢了，无意的都不想。

　　人多，楼道又算不上宽，一路上都有搬着一箱子书的学生上上下下，堵车现象时常发生，从四楼下到一楼，竟然花了一分多钟。

　　终于出来了，江仲秋长舒口气，放下手臂，转头看见柳知许乖巧地紧跟在她后面，二人朝德宏楼走去。

　　两栋教学楼相距并不远，柳知许随江仲秋很快就到了化学实验室。

　　“喏，就这儿。”江仲秋停在实验室门口，轻嗅着有无可疑气味。

　　竟然什么也没闻到？

　　江仲秋登时皱了眉头。

　　不可能吧，整个高一，在这儿考过试的人没有一个不吐槽实验室里那刺鼻难闻的气味的。

　　不止一个同学反映过这个问题，校方从未安排人员处理过。

　　怎么这学期就没了？

　　江仲秋不信邪，想去里面闻闻，或许只是味道变淡了呢？

　　她装模做样地在门口徘徊了下，对柳知许说：“你看，门口贴着的表是考号对应的座位号，你是13号，位置在——”

　　说着说着就走了进去。

　　走了大半个实验室，屁也没闻到。

　　柳知许没想到对方这么好心，甚至直接领着她来到了座位上。

　　印象又好了点。

　　大概是那种面冷心热的人，柳知许将书包放在座位上，真诚地向江仲秋表示感谢。

　　江仲秋表面上装作随意地摆摆手，内心有个恶狠狠咬手帕的小人。

　　可恶，失算了。

　　江·没安好心·什么好戏都没看到·仲秋气鼓鼓地离开。

　　走到二楼时又想起考完试得直接回家，虽然自己不说柳知许应该也会等她，再不济也应该记得住江家的位置，可以自己回家，但又怕万一把人家搞丢了可就麻烦了。

　　江仲秋叹口气，认命般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回走。

　　柳知许正在翻看作文素材积累本时，课桌前突然多了片阴影，她疑惑地抬头，惊讶地发现是江仲秋。

　　“怎么了？”柳知许眨眨眼，怕打扰了周围同学复习，小声问道。

　　打扫卫生、布置考场已经基本结束，绝大部分人已经到了各自的考场开始看书复习，为接下来的语文考试做准备，校园逐渐趋于平静。

　　离远点说话声音难免要提高，恐惹来周围同学探寻的目光，江仲秋想了想还是弯下腰。一只手撑在柳知许椅子靠背上，凑在她耳边讲话。

　　“我考场远，考完试后你在实验室门口等我，待会儿一起回家。”

　　江仲秋的声线清冷，人离柳知许其实也不算太近，十多厘米的样子。

　　但扑面而来的温热气息和鼻尖嗅到的一股淡淡的香味还是让柳知许面上微热。

　　无关其他，柳知许其实也是个不太习惯和别人离太近的人，她生来耳朵又敏感，从小到大一有人在她耳边讲话她就有些发痒。

　　柳知许垂下双眼，卷翘纤长的睫毛在头顶冷白色灯光的照射下，于下眼睑投下一小片半弧形阴影。

　　“嗯，我知道了，我会在这里等你的。”柳知许轻轻应道。

　　江仲秋直起腰，没给对方说再见，也没说些什么“好好复习，祝你考试顺利”的客套话，转身就走。

　　江仲秋现在很后悔，因为她的考场在五楼，她原本所在班级的上面。

　　本来只爬一层楼就可以到她的考场，但由于她那一颗善良热情的好心，反正江仲秋不会承认是自己想见柳知许表情失控的恶趣味，她得来回爬楼梯。

　　上楼爬山什么的，绝对是江仲秋最讨厌的事之一了。

　　想到要一口气爬五楼，江仲秋就想直接一头撞死。